两人都彼此沉默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助理偷偷打量着两人,面露疑惑。
男人将女孩的局促和不安通通收入眼里,只见他勾唇轻笑,扶了扶镜框问她:“去年的中元节你回了永安寺吗?”
慕寸心倒真没想到男人再开口问的居然是这个。她怔了怔道:“没有。”
很简洁的两个字。
男人的脸上布着阴影,慕寸心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她不断绞着手指,站立不安。
慕寸心几乎以为他不会说话了,因为他沉默了很久。可她还是料错了,只听见男人说:“我回去了,可惜没见到你。”声音很轻很轻,倒更像是呢喃。
男人的话一落下,慕寸心本就忐忑不安的内心顿时更加汹涌澎湃了。
这时外面的雨变小了。慕寸心探头看了眼酒店大厅墙壁上的挂钟,心下有了计较。她的左手捏了捏单肩包的包带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还未抬步就被男人轻轻扣住了手腕,微凉的触感立即遍及全身,就跟电流一样在身体里上下流窜,“等等,带把伞走。”
说着就从助理手里接过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转而递到她面前。
慕寸心轻瞄了一眼看到伞柄处细小的符号:Brigg,英国皇室的御用品牌。
日剧《我的绅士时尚》曾这样形容Brigg的伞:打开时会听到像踏过初雪时的声音。
金贵和高雅自是不言而喻。
她不动声色地抽出那只被男人轻扣住的右手,然后将那把伞推开,“不用了,雨也不大,况且我也不知该如何还你。”
她这样的人还是用商店里十几二十块的伞更合适。如果连十几二十块钱的伞也忘带了,那么就算冒雨也是应该的。
是谁说没伞的孩子必须努力奔跑!
话音刚落她就跑了出去。
看着那人拐过墙角没了身影,男人最终收回目光,说:“回公司!”
***
慕寸心冒雨跑到盛时位于市区的写字楼,面试刚刚结束。她眼睁睁地看着面试官从大会议室里出来,整个人就像一只泄气的皮球瞬间瘪了下去。
该死的,都是那场大雨害的,不然她一定可以赶上面试。
她对着会议室的玻璃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看到镜子里那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女人,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都是矫情惹的祸。
更要命的是脚上那双白色的一脚蹬哪里还有原来的样子。鞋面上布满泥渍,黑不拉几的,真是丑死了。慕寸心恨不能直接脱了。
慕姑娘对什么都不讲究,但对鞋却尤其讲究。所谓的讲究也不是追求名牌,而是讲究干净。她的鞋子白色的就要一层不染,黑色的就要看不见灰尘。
她看人也是从脚开始——首先看鞋,然后再看别的。因为这个习惯,梁妮没少说她有强迫症。
男人远远地看着对助理说:“打电话给赵深,我想看看她的设计稿。”
“是。”助理很快就退了下去。
五分钟后慕寸心在公司的前台被人拦了下来。
来人说:“能看看你的设计稿吗?”
慕寸心认出来人是为首的那个面试官。她喜出望外,连忙从大包里取出设计稿递给他。时间太紧,她只带了平时课下画的作业过来。但设计理念大同小异,只是风格的不同。
“这是我在学校的作业。”
赵深轻轻将设计稿摊开看到上面的批阅签名,诧异地抬头问她:“你是汪应山老先生的学生?”
慕寸心答:“汪老先生受我师父所托来教我,其实我并不是他班上的学生。”
赵深了然,“汪老先生只带博士生,看你的样子大学还没毕业吧?”
“今年大三。”
“行,今天你先回去,设计稿还要交给我们总裁过目,行不行还得看他意见。”赵深扫完设计稿说道。
慕寸心弯着腰点头,“谢谢!”
“冒昧的问一句,你们总裁叫什么?”
赵深小心地将设计稿卷好,听到慕寸心的话更加惊奇,“你过来面试都不知道我们总裁叫什么吗?”
慕寸心弱弱地说:“我是在赶集网上看到贵公司要招一名室内设计师,刚好和我的专业对口就过来看看,我以前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些。”
赵深觉得这姑娘还真逗,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不知道盛时的老总叫什么。这话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啊!
“商离衡。”赵深给出答案,却明显看到那姑娘的脸色白了几分。
慕寸心绞了绞手指问:“设计稿能还我吗?”
赵深:“——”
这姑娘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
赵深觉得今天怪事还真多。中午的时候商离衡的助理打电话告诉他让他去盯着下午的面试,结果大BOSS自己就回来了。刚刚又让他拦下这姑娘说想看看她的设计稿,他照做了,结果这姑娘又突然不乐意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赵深扒了扒头发很是无奈,“不瞒你说,这设计稿是我们总裁想看,我才拦下你的。”
慕寸心:“——”
“知道了,那我就先回去了。”慕寸心经过了好一番心里建树才如是说。
不就是一张设计稿嘛,那人爱看就看去好了。
慕寸心离开后,赵深将设计稿交给商离衡。男人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郎腿,问:“她有说什么吗?”
“别的倒没说什么,就是问了咱们公司的老总叫什么。”赵深细细回忆。
男人挑了挑眉,“你说了?”
“是啊,说完之后那姑娘就问我能不能将设计稿还给她。我当时一听乐了,您说这不是说笑么!”
商离衡轻轻将设计稿在桌面上展开,口气波澜不惊,“你先出去吧!”
赵深点头离开。在办公室门即将被关上的最后一秒他听到他家老总说:“ 浅川的那个项目你去谈,把李岩换回来。”
赵深顿时觉得两腿发软,泪流满面。呜呜呜——这不是变相的流放么?公司谁不知道浅川那个项目是块难啃的骨头,吃力不讨好,还容易得罪人。谁能告诉他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大BOSS要这样发配他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的评论我都有认真看,也都一一回复了,感谢你们提的意见。
存稿箱君祝各位姑娘们看文愉快!
题外话:我觉得我和喻先生的画风和别人总是不一样的,一般都是女孩子喜欢吃零食,可是他比我还贪吃。经常逛超市都是他不断往购物车里扔零食,如果我不阻止他压根停不下来。有个喜欢吃零食的男票肿么破?
☆、第五盏灯
从盛时出来已经是傍晚了,慕寸心抽空回了一趟家。母亲柳含烟显然是没料到女儿会突然回来,只做了一个人的饭。那会儿她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她放下筷子问女儿:“吃饭了吗?”
慕寸心摇头,直接蹬了脚上那双丑不拉几的鞋子,将包放在椅子上。随手就拣了一块肉片放到嘴里。
柳含烟赶忙去拍慕寸心的手背,“像什么样子,先去洗手。”说完又注意到女儿一身狼狈,衣服湿漉漉的,皱眉说:“怎么搞的,弄得这么湿?”
慕寸心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从学校出来忘记带伞了。”
柳含烟最看不得女孩子家这个样子,连忙推着慕寸心去洗澡。慕寸心拗不过母亲只好恋恋不舍地从饭桌上收回目光,回到房间拿衣服。
卫生间的四个浴霸只有一个还有用。残存的光热没让慕寸心感到一丝一毫的温暖。窗户上的玻璃缺了一角,冷风呼呼从残缺的小洞灌入,在她的皮肤上升起无数鸡皮疙瘩。她觉得冷,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套上睡衣就出去了。
母亲已经给她煮好了一碗阳春面。那面油光水滑的,上面还漂着点点葱花。慕寸心中午在梁妮家里随便煮了点东西填肚子,现在早就饥肠辘辘了,咋一看那碗面就很有食欲。
她一屁股在老旧的椅子上坐下,拿起筷子就大块朵颐。
柳含烟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念叨:“跟你说了多少次女孩子家吃饭要斯文,不能嚼出声,你怎么就是做不到呢?”
慕寸心早就习惯了,完全不放在心上。眼神瞟到柳含烟又买了一件新的貂皮大衣,心里当时就涌现出许多无力感。
心累!
不过她也早就习惯了,柳含烟本就出身名门,从小家境殷实,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结婚后父亲更是宠得有天上没地下的,奢靡成性,挥霍无度。借用好友梁妮的话来说就是骨子里糜烂了,压根改不过来了。
在她看来,自己的母亲就是一个矛盾统一体。明明这些年日子过得拮据又拧巴,可她还当自己是以前那个被丈夫捧在手心里的女人。手里只要一有钱就流连于各种奢饰品专柜。她分明出生名门,从小的言传身教要她做一个高贵端庄的女子,可是她对奢侈品却有着与生俱来狂热的喜爱,是那种就算下一顿会饿肚子也要买名牌包的女人。
因为这个慕寸心跟着她没少吃苦。
即使这些年母女俩颠沛流离,她骨子里大家小姐的观念依然根深蒂固,没有受到丝毫撼动。
因此她看到女儿大大咧咧的坐姿更加不满,“心儿啊,坐要有坐像,你给我坐好起来。”
慕寸心早就习以为常,仍旧不为所动,屁股都没有挪一下,只顾着嘴上动作。
柳含烟无奈只好任由她去。
慕寸心瞬间觉得耳根清静了不少。
那碗面吃到最后就剩下了汤。慕寸心将碗推到一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表示自己吃饱了。
坐在椅子上消化了一会儿,慕姑娘自觉地收拾起碗筷,根本不用柳含烟开口。
柳含烟表示很欣慰。
趁着慕寸心收拾碗筷的这间隙柳含烟告诉女儿:“你师父昨天打了电话过来,让你抽空去一趟寺里,你有好一阵子没过去了,他放心不下你。”
慕寸心点头,“知道了,等我得空了就过去。”
柳含烟见女儿难得配合有些许诧异,但也没有多问。
慕寸心将碗拢好放到洗水池里清洗干净。忙完这些出来发现柳含烟已经进了自己房间。
慕寸心从包里拿出一打纸币推开母亲房门。柳含烟正戴着老花镜看《红楼梦》。看到她进来当即就放下手头的书。
慕寸心走上前去,将那打钱放在书桌上开口说:“这些钱你先拿着用,不够了我再想办法。”
柳含烟轻瞄了一眼,估摸着也有两/三千的样子。她将老花镜摘下问道:“你又去兼职了?”
慕寸心垂着眼睑不说话,默认了。
柳含烟伸手将那叠钱用力推开,声音突然就沉了下来,“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去兼职好好读书吗?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慕寸心抬头语气轻柔地宽慰:“是校内的兼职一点都不累。”
柳含烟的眼神犀利地扫过女儿那张较好的瓜子脸道:“你长成这样去兼职合适吗?你这双手是拿来画设计稿的,不是让你拿来端茶递水,收拾盘子的。”
“况且你师父不是会每月给咱们汇钱吗?你还去兼职作甚?”
这句话彻底踩到慕寸心的痛脚,她随即就甩了脸,“我长得好看怪我咯!还不是你生的。谁规定女孩子长得好看就不能兼职啦!何况我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付出劳动,得到我应得的报酬,这有什么错?”
“我不去兼职这家里的开销怎么办?你的药费谁来付?你还当是以前啊,我爸出去一趟,和人玩几局牌就有源源不断的钱飞到咱们家。你怪我去兼职,我不去兼职难道等着师父每个月给我们娘俩汇钱吗?妈,师父是惦记着和我爸生前的交情这些年才处处想着我们。难道我们就当真等着他接济,完全不为所动,心安理得么?”
“这么些年下来你怎么没有一点羞耻心呢?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些年我们拿了这么多要拿什么去还?你想过没有啊?”
“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拿着师父的钱买这么昂贵的衣服,你身上这件少说也得八/九千上万吧,你知道你这件衣服抵我多少个月生活费吗?”
“妈,这些年你怎么光长年龄,不长脑子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慕寸心脸上,火辣辣的疼。
“你给我滚出去!”柳含烟一把抓起桌面上的钱扔在慕寸心脸上。
慕寸心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她也气得不轻,直接破门而出。
她回自己的小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拿上包就跑到玄关处换鞋。她觉得她如果再待下去她一定会气炸的。
她看着那双白色的一脚蹬拧了拧眉,发现家里好像没别的鞋子可以换了,最终还是将脚放了进去。黏黏的,很不舒服,但也没得选了。
原本还想在家呆一天再回学校的,如今和母亲闹得不欢而散也只能提前回学校了。
慕寸心徒步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左右的样子才到达公交车站。夜幕已经完全降下来了,站台上的电子广告栏亮着光,照亮了四周的方寸之地。弹出的无非就是一些小医院打的广告。无痛人/流啦,痔/疮啦,腋/臭啦,男性/生/殖病什么的。让人看着就反胃。
这条马路刚刚翻新过,道路两旁的路灯全部更换过一遍。因为不是闹市区,车流量不大,政府为了节省资源,隔一小段的距离才会开一盏路灯。公交站台的位置刚好有一盏路灯散发着温柔的暖光。
慕寸心很喜欢路灯的灯光,是让人舒服的暖色调,不是LED灯的冷色调,让人觉得清冷。这种光色她看着很舒服,就像藏经阁的一盏盏酥油灯,灯火稀稀疏疏,摇曳晃动,虽然不亮,但是她觉得温暖。
等公交车的那会儿功夫,天空中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洋洋洒洒地敲打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延绵成一道道透明的帘线,在暗淡的天光中反射出路灯的亮色,落寞而又空洞。
公交车还没有来,慕寸心百无聊赖,时不时探出脑袋看看前方,希望能看到公交车的影子。
十分钟后公交车还是没有来。不仅如此,就连出租车都没看到一辆。就算慕寸心有心想坐出租车回学校都成了奢望。可是雨倒是越下越大了。噼里啪啦敲打着站牌,就像五线谱上无数跳跃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