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夫人怔了怔,然后笑道:“是怎么了,竟醉得这个样子,不认人了不成?”
郑宰思听了她的声音,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又笑着闭上双眼:“我以为呢……哪里会有这样遂心的事,纵然有,也轮不到我。”
他的声音模糊低微,除了“我以为呢”这几个字,张云珠只听见“哪里”等零星字眼,满头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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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宴后,琉璃抱着小明澈,回到娘家,探望温姨妈跟小沛儒。
又带了许多礼物,有给李诗遥的首饰,也有给沛儒的长命金锁等,皆都是上乘名贵之物,李诗遥自然识货,见如此隆重,才觉受用了些。
温姨妈忙吩咐下人张罗了酒菜,又问范垣如何没有来,琉璃道:“他忙的很,昨儿也是好不容易得空,今日一早晨天没亮就出了门,还嘱咐我叫我代向母亲跟哥哥嫂子致歉。”
温姨妈道:“不用如此,知道他忙着做正经事,我们难道还要挑这个礼?只是忙归忙,身子一定要照顾好了。”
琉璃笑道:“母亲放心就是了。”
当下又逗引两个小孩子,两个孩子在襁褓里,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吱吱呀呀的,也甚是有趣。
中午养谦回来,坐了说话,越发和乐了。
因说起范垣事忙不得抽身,倒是让养谦又想起一件事,便叫小厮去自己马上取一样东西来。
顷刻小厮送了个搭绊进来,养谦从里头拿出一个长条木匣子。
李诗遥探头打量,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只是不说。”
养谦才笑道:“我今儿出宫的时候,蒙太妃娘娘召唤,原来娘娘听说昨儿是沛儒的满月,所以特赏了这件东西给他。”
李诗遥惊喜交加:“当真?是什么好东西。”
于是亲自打开了看,原来也是一件金光闪闪的长命锁,金链上还缀着许多彩色宝石,又华贵,又雅致出色。
李诗遥惊喜之余赞不绝口,又道:“如此新奇,且又好看,以前竟从没见过的式样。常听人说太妃娘娘跟别的不同,没想到赏赐的东西也格外新奇。”
养谦也低头打量,琉璃在旁插嘴说道:“这大概是她亲手做的。”
养谦跟李诗遥都看向琉璃,很是诧异。
琉璃说了这句,忙又道:“我也是猜的,我听人说太妃闲暇的时候常常自己做些首饰之类,手工是极好的。”
养谦恍然大悟,拿着那锁细看了会儿道:“果然不错。”
说了这句,忽然又问琉璃:“妹妹,你可也得了?”
琉璃问道:“得了什么?”
“满月礼呀,”养谦道:“我听太妃说,先前也送了一件儿给明澈。”
“并没有啊。”琉璃疑惑,“是太妃亲口跟你说的?”
养谦道:“这是当然,太妃还说,本来要再送一件给明澈当百岁宴的礼物,只是不得闲。我那时候还不知什么叫做不得闲,现在才明白,必然是因为她要做这个给沛儒的,所以一时无暇别的了。怎么你竟说了没得?”
琉璃道:“是派人送到府里的么?”
养谦道:“哦,是了,说是给了四爷的。四爷没给你?”
琉璃心中转念,不动声色地笑道:“原来是这样,必然是他忙的忘了,是随手放在哪里罢了,回头我问问他就知道。”
养谦就也不以为意。
李诗遥听养谦说严太妃为了给自己儿子做这满月礼,没顾上给明澈百岁礼,心里却暗自得意,便笑打量那金锁道:“这太妃娘娘真是个心思细致面面俱到的,给明澈也就罢了,怎么竟连咱们沛儒都想到了呢?”
养谦瞥她一眼,温姨妈走过来道:“人家是太妃,谦儿又常陪着皇上读书,她自然是常常见着的,赏赐些东西出来也算是个心意。”
这一天琉璃回到府里,等了半宿,范垣仍是没有回来。
过了子时,明澈哭叫两声,乳母即刻起来给她喂奶,丫头们也出来照看着。
琉璃也醒了过来,问道:“几时了?”
小桃道:“已经丑时过半了。”
琉璃看看空空如也的身侧,毫无睡意,便披衣下地,打量明澈吃奶。
却见小孩子滋滋甜美,吃的十分起劲。
琉璃看了笑了,半晌,回头又问:“四爷还没回来?”
小桃道:“没有呢,这会子了,只怕今晚上不回来了,奶奶还是安心睡吧。”
正说着,便听见外头门响。
琉璃忙走到门口,默默往外打量,顷刻间,就见丫头打起门帘,果然是范垣从夜色里进了门。
琉璃便将身子靠在门边儿,含笑看他。
此刻又有丫头迎上前去,为他掸尘,又接了外头披风过去。
范垣望着琉璃,因说道:“这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睡?”
“睡了一觉才醒了,”琉璃问道:“今儿怎么又比平日里还晚些?”
因昨儿为了明澈的百岁宴,自然攒了些公文未曾及时处理,所以一直都忙到这会子。
范垣却并不提这件,俯身洗手:“稍微耽搁了些,是被我惊醒了?”说着已擦干净了手走过来,轻轻地抚过她的脸。
琉璃将脸贴在他的掌心,低头一笑:“是明澈饿的醒了,我也就跟着醒了。”
范垣才放心,因轻笑了声:“我本来想已经是这个时辰了,索性不回来,只是心里实在记挂,好歹看一眼我也安心。如果再因为这个把你吵醒了,却是我不该回来了。”
琉璃默默地握住他的手:“只管胡说。你吃了饭没有?”
范垣说道:“先前垫了些。不用忙,再过一个时辰我也就又要出门了,这会儿吃了却算是早饭还是晚饭呢。”
当下两人进了门,正明澈吃饱了奶,睁圆了眼睛在乳母怀中玩耍。
范垣上前逗了一会儿孩子,琉璃便叫乳母把明澈抱了去,又对范垣道:“你敢自不累?好了,趁着还有一个时辰,快睡下,早上再起来吃饭,别不吃饭就忙着走,铁人也受不了。”
范垣抱着她,在脸上蹭了蹭。
琉璃道:“不要闹,快安心睡觉。”
两人同入帐中,范垣抱着琉璃,渐渐地有些鼻息沉重。
虽然他熬夜劳神,身心都累极了,可方才见了女儿,如今又抱着娇妻,先前的疲累不知不觉便一扫而空了,只觉着浑身舒泰。
本来有些心猿意马,只是想到才三个月,还是让琉璃保养身体最好。便只管按捺着:“好吧,睡了。”
琉璃听他声音闷闷的,隐约猜到他的意思,就悄声问:“你怎么了?”
范垣不愿叫她多心:“没怎么。”
琉璃轻笑了声:“你是不是想……做坏事?”
范垣心头一动,那股念想顿时如大川飞流:“我是要安心睡的,你只管撩人是想怎么样?”
琉璃道:“原来是我撩拨,那算了。”说着便转过身去。
范垣听其声,转身间又是幽香娇软满怀,更加意动神驰。
不由唤道:“师妹……”半是渴求,半是按捺。
这会儿外间重又安静下来,帐子里甜香隐隐,两个人目光相碰,琉璃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范垣道:“我也不知道了。”
琉璃想笑又忍住,过了会儿,才又悄声含羞说道:“还记得那次,你在那府里要挟我做的么?那样……可使得?”
范垣先是一怔,继而笑将她抱入怀中:“好师妹,只要你肯,我当然……求之不得。”
第97章 抓周
且说琉璃不忍心,终于想法替范垣纾解了一番。
此刻已经过了丑时,再不到半个时辰范垣就该早朝去了,琉璃想到他白日操劳辛苦,晚上彻夜无眠,竟也有些睡不着。
范垣却因为小偿所愿,又劳琉璃甘心情愿的伺候,一时竟神清气爽,百忧全消似的,抱着她便睡了过去。
等外头传来了更声,丫鬟进来要请他起身,琉璃却还醒着,看范垣在身边睡的如此安稳,实在不舍得吵醒,只盼他再多歇会儿才好。
在丫鬟出声之前,琉璃好歹悄悄地把手探出去,及时地制止了。
只不过就是这轻轻的一动,却惊醒了范垣。
毕竟他已经习惯了在这时候起床,只是先前太过疲累,又加上敞开了心神,才饱睡了小半个时辰。
琉璃见范垣醒了,便搂着他,温声道:“今儿不去不成吗?”
范垣在她脸上亲了两下:“忙过了这阵儿就好了。昨晚上你也没睡好,我出门后你记得多睡会儿。饭也要记得照点儿吃。”
琉璃无法:“那你也吃了饭再走。”
范垣道:“知道。”把她用力抱了抱,便起身更衣。
等范垣收拾妥当出门之后,天色仍旧是漆黑一片,竟像是暗夜一般。
琉璃披衣站在门口,眼睁睁看他身影消失在门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只在回身进房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居然忘了问他严太妃送的那满月礼的事儿。
早上出了太阳,琉璃起身吃了早饭,又逗了一会儿明澈,突然又想起满月礼一节,便在屋里各处找了找,并没发现有什么东西。
心中一合计,许是范垣放在书房里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忘了,还是故意的没告诉她。
其实琉璃心里明白,以范垣的为人行事,自然不可能是单纯的忘记了,既然他连说也没有跟自己说一声,必然是有个缘故。
琉璃本想去范垣的书房找一找,思来想去,还是等他回来问问罢了。
***
且说这日早朝散了后,朱儆回宫,才过环翠宫,就听见有女孩子的笑声阵阵传来。
朱儆略听了听,问陈冲道:“是不是又是郑家的那两个女孩子?”
陈冲说道:“今儿是十五,只怕她们是进宫来探望夫人的。”
朱儆点点头,前面拐弯,就见廊下有两个女孩子正对面站着,一个道:“你还笑呢,好好的把我东西弄坏了,看我不告诉娘娘去。”
另一个说道:“我又不是有心的。姐姐饶了我吧。”
朱儆站住了,故意咳嗽了声,那两个女孩子听见,忙都垂手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也不再说话。
原来这两个女孩子,大些的叫郑佳慧,另一个叫郑佳颖。
佳慧十三岁,佳颖跟朱儆同岁,都是十一。
这郑家两个小姐是堂姐妹,跟郑氏夫人是亲族关系,年前因郑氏夫人病倒,两人便常进宫探望,是以朱儆也知道。
因为这两个女孩子跟朱儆年纪相仿,倒是让朱儆喜欢,且两人一个活泼外向,一个却内敛乖顺,倒是让这静寂枯燥的宫廷多了几分生趣。
朱儆走到跟前儿,两人屈膝行礼,口称:“参见皇上。”
朱儆负着手道:“你们在吵什么?”
两个女孩子对视一眼,郑佳颖道:“回皇上,我方才不小心把姐姐的一朵珠花弄坏了,她就要去告状呢。我在求她别说。”
郑佳慧欲言又止,只悄悄看了朱儆一眼,便低下头去。
朱儆道:“一朵珠花罢了,有什么要紧的,也值得告状,夫人静静的念佛,你们是来探望的,难道反而生事?”
郑佳颖有些害怕:“是。我不敢说了。”
佳慧却柔声柔气地说道:“请皇上恕罪,原本是并不会真的告诉娘娘。只是想让妹妹知道些厉害,不要再如此毛手毛脚的。”
朱儆望着她:“如果是这样,自然不会怪你。是什么珠花坏了?给朕看看。”
佳慧的手中握着一朵四分五裂的珠花,轻声道:“回皇上,其实没什么要紧,也并不是什么值钱之物,只不过因为是、是我娘留给我的一件遗物,所以才敝帚自珍的……求皇上别责怪。”
朱儆一震:“原来你也……”
他盯着郑佳慧,却见女孩子神色微微局促,眼圈有些发红。
顷刻,朱儆才道:“这没什么,你爱护旧物,是你一片孝心,朕怎会怪你?”这时侯声音却也温和了许多。
佳慧忙道:“多谢皇上。”
朱儆又看看两人,目光在佳慧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才转身进殿去了。
稍后,朱儆吩咐陈冲道:“去捡一支好的珠钗,赐给郑家佳慧。”
陈冲望一眼朱儆,过了会儿才道:“遵旨。”
正要去,朱儆却又道:“等等,还是不必了。”
陈冲疑惑地看着小皇帝,朱儆皱眉道:“算了,捡两支,分别赐给郑家姊妹吧。”
陈冲领旨去库房取了两支钗子,叫小太监捧着送去普度殿。
往回的路上,却正遇见了范垣,陈冲便把珠钗之事告知了,又道:“皇上好像觉着郑家的佳慧不错,起初只特意说给她,后来才捎带上了郑佳颖。”
范垣同他目光相对,一笑道:“真是苦心孤诣。”
陈冲低下头去,突然喃喃道:“再过了年,皇上可就十二岁了,这如果是先皇太后在,只怕已经早早地给皇上琢磨正宫娘娘了呢。”
范垣不答话,只转头看向普度殿的方向。
越过重重宫阙屋瓦,似乎能看见普度殿青色的檐角,以及那有些熏人的香烟气息。
范垣不想见这位郑氏夫人。
两个人上次碰面,还是在陈琉璃死后的那一天。
那天范垣前往普度殿,殿内香烟缭绕,太过浓烈的烟雾侵入他的眼睛鼻子,让他的双眼酸涩几乎流出眼泪,同时那烟气好像横梗在他的喉头跟鼻端,凝滞沉重的让他无法呼吸。
郑氏盘膝端坐在蒲团上,瞧着木鱼,默默地诵念《金刚经》。
范垣并没有行礼,也没有出声,在那肃然的念经声中木然而立,直到木鱼声戛然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