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床笏——八月薇妮
时间:2018-05-23 11:46:43

  郑氏回头:“大人擅闯后宫,怕是不妥吧。”
  烟雾缭绕里,郑氏的脸色略显得模糊,看不出任何表情,如同佛堂正中的雕像。
  范垣道:“夫人念了这么多年佛经,难道还当自己是在后宫?我以为你已经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
  郑氏才说道:“原来首辅大人也会打机锋。你了悟的比我好。可见我白念了这么多年经文。却比不上一个仍在红尘之中厮杀浸淫的你。”
  范垣却无心再跟她打什么机锋,只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我只问你一句,这件事你可插手过。”
  郑氏道:“如果你说的是皇太后遽然离世这件,我想不通你为何来问我。”
  范垣盯着这张面无表情的脸:“这宫中你最恨的人就是她,你说我该不该找你。”
  “你说我恨她?”郑氏的语气,仿佛听见了极荒谬的话,“你错了,她从不曾针对我,不管是在王府,还是皇宫,她从来都对我恭敬相待,我辞去凤位在此念佛,她逢年过节也都记挂着来探望,就连我也觉着她实在是菩萨般的好人,我恨她做什么。”
  范垣不语。
  “与其说我恨陈琉璃,不如说我羡慕她。”郑氏缓缓起身,“至于我恨的,另有其人。”
  范垣道:“你恨的是谁?”
  郑氏望着范垣,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她平静无波的双眼里映出的,正是他的影子。
  范垣琢磨着陈冲的话,思及往事,不知不觉往普度殿的方向走了几步。
  恰郑宰思拾级而上,望着范垣笑道:“首辅大人,这是……往哪里去?”
  范垣止步:“正要出宫。”
  郑宰思笑道:“出宫可不是这个方向,大人可是忙昏了头了?”
  范垣淡瞥他一眼,不置可否,迈步下台阶。
  郑宰思回头看看他,又看一眼普度殿的方向,眼中的笑意散开,眉头紧锁。
  ***
  几场秋风,换了人间。
  这日,温姨妈带了些南边的土物等来范府,对琉璃道:“苏州那边来了人,送了咱们些东西,我捡了几样腌菜,略好些的干货拿了来,你看看有喜欢的也可以尝尝。”
  琉璃道:“是温家的人?”
  温姨妈道:“是呀,是二房那边的人,已经住了两天了。本来还想见见你,我只推说你身子弱,又要照管孩子,走不开……他们还想过来这边呢,又给你哥哥拦下了。”
  琉璃哑然失笑:“他们这是要干什么来的?”
  温姨妈摇头:“罢了,横竖应付过去就是了,先前在南边的事情,彼此的情分就单薄之极了,你哥哥出事之后,他们更是隔岸观火,恨不得咱们就倒地不起,现在不知从哪里听到的风声,知道你哥哥当了官儿,你也嫁了四爷,却才知道上门了。”
  琉璃道:“哥哥怎么说?”
  温姨妈道:“你哥哥说,跟这些人,能维持表面关系就维持着,毕竟都是同族,不好撕破脸,但若他们给脸不要,那就顾不得了。还嘱咐我不要告诉你那边来人,怕你听了生气。”
  琉璃笑道:“我并没什么,只是母亲别跟着烦心就是,横竖哥哥知道怎么做,都交给哥哥料理。”
  说罢了这件儿,琉璃又问起李氏跟沛儒来,因道:“既然今儿有空过来,怎么不叫嫂子跟沛儒一起?留他们娘母子在家岂不孤零零的,且我也怪想那孩子的。”
  温姨妈听问,面露难色。
  琉璃察言观色,忙问:“怎么了?”
  到底是自己的女孩儿,贴心小棉袄似的,温姨妈肚子里的苦水一时忍不住,便说道:“不要提你嫂子了,她前两天带了沛儒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住几天本是平常,只是温姨妈话中有话,琉璃诧异:“是出了什么事?”
  温姨妈顿了顿,才说道:“你嫂子,嫌弃你哥哥薪俸少,官职小。”
  琉璃愕然:“这话从哪里说起,先前她没嫁的时候哥哥也是这么着,咱们又没藏着掖着,怎么这会儿就又嫌弃起来了?”
  温姨妈道:“就是说呢。我本来是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回娘家住两天而已,是家里的丫鬟悄悄跟我说,我才知道,问你哥哥,你哥哥却气哼哼的,只说叫她住在她娘家去,不用理……你说这可如何是好。”
  琉璃见温姨妈焦急,少不得先安抚:“两口子拌嘴也是常事,床头打架床尾和的。母亲先别着急上火,哥哥是个有分寸的,他既然这样说,必然没事儿。”
  温姨妈红着眼圈道:“我虽也这样盼着,倒是有些想念沛儒了。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回家。”
  琉璃道:“嫂子心里该也有数,母亲若是想他们,就派车去接就是了,难道嫂子还能执意不回来?”
  温姨妈道:“我也跟你哥哥这么说过,他只是不肯,我又不舍得骂他。”
  琉璃笑说:“哥哥向来最和善知人意的性情,怎么这次反而犯了倔脾气了,跟自己的媳妇闹起别扭了不成。母亲别骂他,这是他们间的事,你掺和了反而不好。”
  温姨妈始终愁眉不展,琉璃不忍她如此,想了想:“不如我派人去国公府请嫂子过来,她如果不肯来,我们再跟哥哥商议就是了。”
  温姨妈倒是立即答应了。
  当下琉璃派车前去国公府请李诗遥,不到半个时辰,马车果然接了李氏前来,奶娘抱着小沛儒跟着。
  温姨妈见了孙儿,喜不自禁,便抱了去百般疼爱。琉璃却接了李氏入内,两人坐了说话。
  琉璃因问道:“听母亲说嫂子回家住了两日,一向可好?”
  李诗遥道:“有劳妹妹牵挂,只是先前沛儒忽然不知怎么总爱哭闹,让人烦心。”
  琉璃忙道:“可看过大夫了?”
  “已经看过了,说是受了点小惊吓,没什么大碍。”
  琉璃点头:“小孩子的事,定要加倍小心才好。没有大碍就好了。”因看着温姨妈疼爱孙子的样子,琉璃笑道:“只怕是沛儒才换了地方,所以不适应,嫂子不如早点回家的好,也免得孩子受苦,也让母亲牵挂。”
  李诗遥听了,脸色黯然:“我又何尝不这样想,只是……你哥哥多嫌弃我呢,我也不敢就回去了。”
  “这话从哪里说起?”琉璃诧异道:“哥哥向来疼嫂子疼得紧,怎么说什么嫌弃?”
  李诗遥眼圈一红。
  原来前几日,夜间养谦从外回来,夫妻们吃了饭,无意中说起近来朝廷里有些人事升迁等。
  李氏便笑道:“前儿我听说翰林院空了一个侍读学士的职位,皇上对你又这样恩重,他们都在说你要升了呢。”
  养谦俯身逗弄沛儒,不以为然道:“这也只是他们的闲嘴胡说罢了,论资历是轮不到我的,而且这种事我还不知道呢,这些闲话却是从哪里来的,可不要就听信了。”
  李氏听了,心里有些不受用:“又论什么资历?要真论资历,为什么翰林院里那些资历老的都不如你跟皇上亲近呢?我看百官里头,能得皇上那么青眼的,只有郑侍郎了,可人家是几品,你又是几品……论理早该升了。”
  养谦听了这句,回头看她:“什么叫做论理?敢情谁跟皇上亲近就升谁?那岂不是成了奸佞一流了?自古就没有这个正理!”
  李氏被他噎住,委屈道:“你疾言厉色的干什么,我只是盼着你高升,难道不是好事?你却一句句打压人!有你这样不知上进的么?堂堂的探花郎,又是宫内侍读,妹夫还是首辅,你却只是区区不入流的翰林修撰……亏你心里也没个算计……”
  养谦听了,气的浑身发抖:“你住嘴!你嫁给我的时候我就是区区的不入流翰林修撰,没得到今日你才知道!才来嫌弃!还是说你原本就以为自己嫁的是什么首辅,什么一品二品?我这样不入流的修撰是委屈了你,我、我从此不想再听这些混账话,你也不必再提,否则连夫妻的情分只怕也没有了!”
  李氏心里拔凉,当下哭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抱着沛儒回国公府去了。
  李氏将那日的情形述了一遍,只是没有提自己说的那些刻薄的话,加以修饰说出而已。
  说罢哭道:“妹妹你看,我是一片心为了他好,他却不领情,反劈头盖脸地骂了我一顿,我还有什么脸面……”
  琉璃听了这些话,也明白过来,李诗遥之所以今儿会来,不仅仅是向自己诉苦,更是把那些她忖度着养谦不肯说的话也来跟自己说呢。
  琉璃心里合计,遂含笑道:“我知道嫂子是为了哥哥的前途着急才督促他。只是这些官场上的复杂事儿,我们妇道人家一无所知,是不好多嘴的。哥哥是个有算计的人,他自然心中有数,要怎么做他都知道,旁人若是乱指点,只怕反而对他不好……”
  李诗遥皱着眉,才一张口,琉璃却没等她开口便道:“比如我们家里,四爷那样纵我,我却一个字也不敢跟他说朝廷上的事,自古以来就是‘男主外女主内’,要不怎么就有‘后宫不得干政’这句呢,虽是皇家的话,放在我们百姓家里,也是一样的。”
  李氏见她如此驳回,直直地看了她半晌:“四爷是首辅,跟你哥哥自然是不一样的,妹妹当然不用再为了四爷的前途着想,毕竟他已经是位极人臣了,但你哥哥如今还只在末流里挣扎……”
  “嫂子。”琉璃打断了李氏的话。
  李诗遥突然发现琉璃的笑变了,有些似冷非冷的。
  琉璃慢慢道:“嫂子当初嫁给哥哥的时候,就知道哥哥是什么官职,这短短一年里,难道就要凌云直上?”
  李氏哑然,又因察觉琉璃身上的气息微寒,竟有些无法回嘴。
  琉璃淡瞥着她:“我料想嫂子也不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不然的话,当初京城里那么多权贵高门,嫂子堂堂国公府的小姐,挑谁都是轻易的,怎么偏偏会看中了哥哥?还不是因为看中了哥哥的人物?我说的可对?”
  李氏张了张口,涩声道:“是……”
  琉璃话锋一转,又说:“其实不瞒嫂子说,我哥哥那会儿谋亲事的时候,那府里姨母是亲自着手的……除了你们国公府,也有不少高门权宦家的姑娘有意合亲,什么卢尚书,王大将军之类……却偏偏跟嫂子结成姻缘,如今又得了沛儒,可见是天赐良缘,只要一家子和和美美,其他的……该有的终究会有,一时没有的也不必强求。就像是那句话‘心急吃不着热豆腐’,如果只忙着去做那些火中取栗的行径,烫了手伤了心,弄得大家都难看,那可就不知怎么说了。”
  琉璃说完,淡淡地看着李诗遥。
  被琉璃绵里藏针的言语弹压,气势上又给压慑住,李氏满面窘红,竟不敢再说一个字。
  当日,便随着温姨妈仍旧回温家去了,养谦自然诧异,听说今儿琉璃请了李氏过去,心里猜到必然是琉璃不知说了什么,心中暗自感激。
  在全家的精心呵护下,终于到了范家明澈一周岁生日。范府自是门庭若市。
  在正厅中,满桌子堆着好些的女孩儿做女红用的刀尺针缕等物,以及果子糕点,绫罗珠宝等饮食玩物,供小孩子抓取,以测其心性以及前途。
  范垣亲自把明澈抱着,放在花梨木的大桌上,小孩子已长的粉妆玉琢,也能够满地乱爬,牙牙学语,看见满桌子琳琅满目的器物,乐呵呵地四处观望。
  此刻冯家夫人带了曹氏东城等,温姨妈带了李氏跟沛儒,连同温养谦,郑宰思,苏清晓等,还有内阁徐阁老夫人,郑侍郎夫人等,都围在周围打量看热闹。
  却见那小孩子在桌上爬来爬去,东张西望,却并不去抓任何东西。
  大家都看得稀奇,等的着急,无数双目光灼灼之中,范明澈突然加快速度,飞快地向着前方左角爬去。
  众人笑呵呵地纷纷拍掌,知道她看中了什么东西了,果然见明澈爬到跟前,一把攥住了一样物件,紧紧地攥握在手中,喜欢的笑个不停。
  范垣跟琉璃忙走过去查看何物,小孩子却竟不肯撒手,哄了又哄,才叫她松了手。
  竟然是一枚晶莹温润的玉佩,上面竟然还有龙纹。
  琉璃跟范垣一惊,这个东西却不是他们府里的,更没有预备此物,带了龙纹,这显然是宫里头的御用之物。
  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人群中郑宰思“噗嗤”笑了出声。
  范垣回头,见郑侍郎迈步出来,只听他笑道:“着实想不到,令千金竟然把这个宝贝抓出来了。”
  范垣蹙眉:“郑侍郎,此物是你的?”
  “实不相瞒,这的确是我放在上头的,却非我所有。”郑宰思看看那玉雪可爱的小女孩儿,又看向琉璃,眼中笑意闪烁,“想必两位也都认出来了,这是……皇上的东西。”
 
 
第98章 皇兄
  先前在小明澈过了百岁宴后,因为众人呵护的好,越发长的快,加上琉璃也恢复的很好,择一日,朱儆便传了他们进宫,也要亲自看看这小孩子。
  朱儆自个儿原本还是个半大孩子,看见这样粉嫩可爱的婴儿,又是琉璃亲生的,发自心底的格外喜爱,自己抱着不放。
  这小明澈倒也懂事似的,给朱儆抱在怀中,呀呀言语,望着他笑,越发让朱儆大乐。
  原来,明澈的那次抓周礼,朱儆因知道众人都会去,独他不得逾矩,心里有些闷闷。
  郑宰思很知道小皇帝的意思,便问起来,打听清楚后笑道:“这次皇上不去也不打紧,横竖可以时常传他们进宫,只是小孩子抓周,倒要预备些礼物,皇上或许可以也赐些东西给小明澈,只是不必太名贵的。”
  朱儆想了想:“赐东西不过是寻常,只不过朕很想亲眼悄悄那孩子会抓到什么,不能亲眼看着,到底没意思。”
  郑宰思笑道:“这话别叫范大人听见了,不然,指不定又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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