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谦反应还算快,在后叫了声,琉璃只不答应。
温姨妈愣愣坐在原地,想了半晌,迟疑着问养谦道:“谦儿,你说……你说这其中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误会?我怎么看着、你妹妹像是……真心维护四爷?”
养谦恼道:“那是妹妹给他哄骗了,妹妹又知道什么人情世故,可是四爷……他什么没经历过什么不知道?”
因这句话,温姨妈突然又问:“倘若他什么都经历过了,什么都知道,按理说,要什么样的女孩子都是极容易的,为什么偏偏看上纯儿?”
养谦愣了愣,继而道:“这、这自然是因为妹妹生得绝色。”
“就算纯儿生得好,这偌大的京城,难道就没有其他绝色的?”
这倒是,天下之大,京城又是四方精粹汇聚,环肥燕瘦,甚至异域的美人都应有尽有,范垣这样的身份地位,什么样的绝色尤物没见识过?
养谦张了张嘴,终究一叹。
温姨妈又琢磨道:“何况他那样的身份,竟亲自来跟我说,我看他的样子着实不像是假装,莫非也是真心喜欢你妹妹?”
养谦才道:“他自然是最会演戏的,那天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又怎会想到,这样正直端方的首辅大人,竟然会做那种……那种,哼!”
温姨妈咳嗽了声:“想想四爷毕竟这把年纪了,也没婚娶,也没个侍妾,整日家和尚似的,倘若真的动了心,未免……倒也……”
养谦猜到温姨妈要说什么,啼笑皆非,叫道:“母亲!”
温姨妈复连声咳嗽,半晌,才对养谦道:“你也莫要着急,纯儿年纪小,不懂事,你若急躁着跟她嚷嚷是不成的,今晚上等我再详细问一问,看看到底是怎么样再作打算。”
养谦只得答应。
是夜,琉璃赌气睡在床上,也没有吃晚饭。
温姨妈叫丫头拿了两样点心,亲自进来叫她,琉璃闭上眼睛装睡。
半晌,只听得室内鸦雀无声,鼻端却嗅到桂花糕的香气,琉璃到底饿了,便爬起身来,见果然无人,只有一碟糕放在桌上,她便悄悄下地,捡了一块儿吃了。
吃了两块糕,摸着桌上的茶也是热热的,便又吃了一盏。
正差不多了,又听见外头脚步声,这才又忙忙地爬到床上去。
果然是温姨妈去而复返,见桌上的糕少了两块,也不说破,只先示意小丫头们退下,自己却在床边坐了。
又见琉璃因躺下的着急,头发压了半截,便替她整理妥当,又叹说道:“好孩子,你要怎么都好,就是别把气儿闷在心里,倘若再闷出个好歹来,让我可怎么好?”
琉璃心中一动,温姨妈道:“你哥哥也是为了你好,你知道他是最疼你的,容不得你受半点委屈,更怕你吃了亏……其实,倘若四爷是真心待你,你也是真心对他有意的,难道我们不都觉着高兴?”
琉璃听到这里,便慢慢地坐起身来:“母亲,四爷……真的不坏,你别记恨他好不好。”
说话间,便握着温姨妈的手,轻轻一晃。
温姨妈又爱又怜:“你真的……喜欢四爷?”
骑虎难下。
琉璃本是给范垣辩解才这样说的,但此刻如果翻供,之前所说的那些自然也不足信了。
琉璃点点头:“喜欢的。”
温姨妈笑了笑,悄声问道:“怎么就喜欢上他了?”
琉璃脸上一热,低下头去。
——怎么就喜欢上他?
眼前毫无预兆而出现的,竟是初次相遇时候,那个面色冷峻略带戒备的少年的模样。
见琉璃不答,温姨妈道:“你可知道四爷是怎么说的?他说,他对你可是一见倾心。”
琉璃愕然抬头,温姨妈笑道:“也不怪你哥哥不信,连我也是不信的,真想不出,他那样的人,能当面跟我说这样的话。”
不知为什么,琉璃突然觉着双眼酸胀。
温姨妈道:“好孩子,这儿只有母亲,你便同我说句体己的话,你跟他相处,他对你怎么样?是每每如那日的轻薄,还是其他怎么样?他、私下里可还跟你说过些别的话?”
琉璃沉默了片刻,郑重说道:“我知道母亲跟哥哥都担心我吃了亏受了骗,可、四爷没有……他对我真的很好。他帮了我很多很多……他真的不是坏人。”
温姨妈不禁点头。
琉璃说的是范垣对于“陈琉璃”所做过的,温姨妈却以为是范垣对温纯所做——比如相助太医疗治,比如见皇帝,还听说在她练习说话的时候,范垣还曾特意教导过,当然,还有王光那件事……
琉璃又道:“且咱们在这府里也住了这半年,他是怎么样的人品行事,母亲应该心里有数。”
“那倒是,”温姨妈忖度道:“既然你这样替他说话,那,你是不是也想我答应他的求亲?”
琉璃无法回答,心底却又浮现儆儿可爱的脸。
她张手抱住温姨妈,不敢让自己的泪掉下来,免得让妇人误解。
半晌,温夫人叹道:“好孩子,你不用担心,母亲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
***
这日,范垣在宫门口下轿,正欲往内,就见郑宰思给个小太监领着,神采飞扬地走了出来。
两人照面,郑宰思行礼笑道:“参见范大人。”
范垣道:“免礼。”先前还只觉着郑宰思笑的多而浮夸,可自打知道了他对琉璃的心意后,这笑容无形中开始变得刺眼。
范垣看也不想多看,目不斜视地往前而行。
郑宰思却忽然回头道:“范大人请留步。”
范垣止步,微微侧面:“郑侍郎何事?”
郑宰思笑道:“上回跟您提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人说我求不起?”
范垣这才徐徐回身:“怎么?”
“下官只是想问,我如果求不起,那……”郑宰思盯着范垣的双眼,道:“皇上呢?”
范垣道:“你说什么?”
“大人怎么这也不明白,我的意思自然是问,”郑宰思笑道:“皇上总该求的起吧?”
“皇上?”范垣面不改色,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心如擂鼓,“皇上年纪尚小,郑侍郎你是在说笑吗?”
“不不不,”郑宰思笑道,“下官是说,倘若皇上下旨赐婚,下官是不是就求的起了?”
范垣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他看看郑宰思,又回头看看皇宫内的方向,终于一言不发,转身入宫。
身后郑宰思目送范垣走远,仰头长笑了数声,那小太监笑道:“侍郎在跟首辅大人说什么呢,奴婢怎么都听不懂?”
郑宰思大笑:“你当然不懂,只要首辅大人懂就成了。”
第45章 禁宫
范垣虽然料到郑宰思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却无论如何想不到,郑宰思竟会用这种手段。
果然是防不胜防。
虽然看着面不改色,毕竟是范垣至为关切的事,心里却也不禁有些慌乱了。
范垣往宫中而去之时,迅速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郑宰思已经在朱儆面前求下了旨意,或者那圣旨已经拟成了。
虽然他隐隐觉着不太可能,就算郑宰思向小皇帝求赐,以朱儆的性格,未必就会痛快地答应他。
可谁又能说得准呢?那毕竟也只是个一向好玩的小孩子罢了,郑宰思又向来很讨朱儆的喜欢,假如真的一时兴起答应了……
这个混账。
想着想着,忍不住动了真气。只是现在生气也无济于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将到达景泰殿的时候,范垣已经迅速在心底盘算出了几个应对的法子。
***
景泰殿中,小皇帝朱儆已经换了一身骑射服,从小太监赵添手中将小弓接了过来,在手中拨了两下。
朱儆叹了口气:“又不能去射真的老虎豹子、獐子鹿兔等,有什么意思。”
赵添陪笑道:“皇上再多练几日,自然就可以了,到时候要射什么就射什么。”
“能吗?”朱儆回头瞥他一眼:“上次朕把御花园的孔雀射了一箭,少傅就说了两车训斥的话。赶明儿要打一头老虎,他还不疯了,只怕要说上十车,一百车的话。”
赵添想笑又不敢笑:“首辅大人也是为了陛下着想,何况那孔雀是先前皇太后喜欢的……”
“住口,你怎么跟他一样!”朱儆瞪起双眼。
赵添忙低下头,后悔多嘴。
朱儆惦记“皇太后”三个字,心头烦躁之极,索性把弓往他身上一扔:“可恶,朕不去了!”
赵添不敢劝,灰溜溜地退了出来,正遇到范垣走来,忙躬身行礼。
范垣正要走开,突然又停下来:“今儿是你伺候皇上?”
赵添道:“回首辅大人,是奴才。”
范垣道:“那……皇上可有什么旨意没有?”
赵添一愣,摸不着头脑,想了想:“并没有听说什么旨意。”
范垣点点头,又问:“郑侍郎在的时候,皇上没说什么?”
赵添越发凝神细想了会儿,摇头:“郑大人讲了会儿书,就跟陛下闲谈了两句,起初是说些典故似的,奴才也不大懂,后来……”
他正迟疑,见范垣似有倾听之色,便不再苦想那些听来的文绉绉的诗经古文等,直接说道:“后来不知怎么,皇上就问起郑大人的私事,问他怎么还没婚配。”
范垣微微色变:“然后呢?”
赵添平日在他跟前儿很少多嘴,因为知道范垣最恨奴才们底下嚼舌,如今见范垣很是上心,才大胆悄悄地说道:“郑大人说已经有了……皇上就问是谁……郑大人还没说,皇上就打发奴才去拿点心了。竟没有听见。”
范垣听了这些,知道郑宰思在宫外说的话的确并非无因,他虽然心惊,面上并不露出什么,只摆手示意赵添退了。
正要再往里去,就见朱儆气哼哼地走了出来,嘴里还骂道:“狗奴才,不知姓什么了。”
范垣听他竟乱骂人,不禁皱眉。
朱儆起初没看见他,突然瞧见,便忙闭了口,假装打量别处。
范垣上前行了礼:“皇上,这会不是该去练习骑射了吗?为什么还耽搁不去?”
朱儆见他不提自己骂人的事,松了口气,又道:“朕今天累得很,改天再去。”
范垣道:“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日不练也是手生,久而久之再成了惯例,又如何能有进益。”
朱儆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又说这些,朕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范垣只想探听郑宰思跟小皇帝说了什么,但偏偏朱儆是个人小鬼大的孩子,如果范垣直接这样问起来,他只怕未必肯照实回答。
范垣道:“今儿郑侍郎跟皇上说的是什么?”
朱儆只当他是照例询问自己功课,便道:“无非是《诗经》罢了,今日听得是《关雎》。”
范垣一听,明白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由冷笑起来:“郑侍郎放着《伐檀》《硕鼠》这些有关民生疾苦的不说,反而给皇上说这个?”
朱儆道:“这有何不妥?郑爱卿说这也是‘民情’,何况也是国风里的名篇,朕迟早晚都要学的。”
范垣心知郑宰思这是明目张胆的在“夹带私货”,便道:“郑侍郎除了讲这个,必然还深入浅出地讲了别的吧?”
朱儆笑道:“朕喜欢听郑爱卿讲书,就是因为他课讲得十分风趣。”说到这里,眼珠一转,突然又一笑。
范垣见他欲说不说,便道:“怎么了?”
朱儆却问道:“少傅,温家阿纯姑娘最近怎么样了?”
范垣道:“很好。您问她做什么?”
朱儆琢磨着说道:“我听人说,近来有不少人往你们府里提亲,是不是真的?”
范垣道:“也没有那么多,谁跟皇上说的……必然是郑侍郎?”
朱儆笑说:“你猜怎么着,郑爱卿他也想……”
“想什么?”
朱儆嘿嘿地笑了笑,却并不回答,眼睛里隐约有些狡黠之色闪过:“少傅,我什么时候能再见一见阿纯?”
范垣心中生疑,却仍淡淡道:“她一个民女,陛下总见她干什么?”
朱儆说道:“那我想让她当女官,你又拦着不肯。”
范垣道:“就算是女官也要有资格,她原先痴愚的名声在外,若这样也能当女官,让朝野臣民听了怎么想?”
朱儆哼了声:“你总是有这许多大道理。”
范垣说道:“臣也是为了皇上着想。”
“真的是为了我着想?还是有别的原因?”
范垣凝眸看朱儆,正要问皇帝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朱儆却摆摆手道:“罢了,朕还是去练习射箭了。”
范垣见他又转开话题,便沉声道:“臣陪着皇上过去。”
朱儆道:“我又不会跑了,还用少傅看着?”
范垣道:“臣想看一看皇上的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朱儆暗暗嘀咕:“又要考我,若见练的不好,仍旧又少不了一顿训斥。”心里不太乐意,却不敢抱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