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会儿,有一名管家走了出来,作揖陪笑说道:“我家六爷因现如今不在家中,去了城外庄子里住几日去了。”
养谦诧异,便问郑宰思病情如何,管家道:“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便是了,等六爷回来,小人自回向他转告温大爷的意思。”
养谦因为是个极擅交际的人,见郑府连个主人都不露面,只派了一名管家,而且这管家虽看着礼数不缺,却隐隐透出些皮笑肉不笑的光景。
养谦便不露声色道:“既如此,我便先告退了。”
养谦离开郑府,上马往回,马蹄得得才行了一丈开外,随风隐隐听得身后门房正说:“就是他们,竟还追上门来了……”
“倒不知给六爷吃了什么迷魂药……让六爷……”
养谦一头雾水,只得暂且回府。
又过了四五日,郑宰思才又露面。
只不知为何,仿佛比先前要憔悴了些许,但仍是笑呵呵的模样不改。
这天退朝,大家都围着郑侍郎嘘寒问暖,郑宰思团团道谢。
等众人都逐渐散了,郑宰思望见对面有个人,默默地正看着他。
郑宰思呵呵一笑,上前行礼:“首辅大人,我缺班了这许多天,不知有何训诫?”
范垣道:“郑大人因何缺班。”
郑宰思道:“病了呀,满朝文武都知道。”
范垣道:“哦?是什么病?身上的病,还是心病,或者是身心俱病。”
郑宰思哈哈大笑,笑了会儿才道:“那不如您给我看一看。”
范垣道:“我没工夫。只不过,既然病了这场,也已经好了,郑大人以后可要保重贵体,别再病了。”
满朝文武都知道郑大人病了。
但却不知郑宰思为什么突然好端端地就得了病,如此蹊跷。
却瞒不过范垣。
郑宰思跟范垣似的,早就是适婚的年纪,一个孤僻,一个风流,却都是不羁之人,所以都还没有婚配。
只不过郑宰思比范垣好些,内阁张尚书的小女儿正十八岁,才貌双全,是个难得的名门闺秀,且两家也门当户对,极为相衬。
本来都要谈婚论嫁了,突然郑宰思改了主意。
郑家是大族,盘根错节,甚至比范府更复杂数倍。
郑宰思先前虽行为不羁,但都是才子才情,情有可原。然而这婚姻大事,且又是两家看好了的,如今半道突然要改,谁能受得了。
郑夫人先是私下劝说,却无法让郑宰思回心转意。
郑大人一怒之下,亲手执行了家法,把郑宰思狠狠地打了一顿……让郑宰思又享受了一把少年时候才有的待遇。
皮开肉绽,腿几乎都打折,才在家里休养了这么多天。
本以为郑宰思经过这场折磨会回心转意,谁知仍是咬牙不松口。
如今正在跟家里僵持着呢。
这也是为什么温养谦那天去探望郑宰思的时候,给郑家的人冷落。
范垣虽然是首辅,但却是新贵,跟郑家这种累世簪缨的大族比不了。而且温家又是旁亲,毫无根基,再加上之前还有些奇怪的流言蜚语,所以郑家的管家才会那样对待养谦。
这个养谦自是不明所以的。
范垣因为知道此事,所以才跟郑宰思打“身病心病”的机锋。
而郑宰思也果然聪慧了得,立刻领悟了范垣的意思。
此刻郑侍郎努了努嘴,琢磨着说道:“我这病只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身上的病好了,心上的病还在,迟早要发作。”
范垣本是要走的,听了这句,便止步回身:“你说什么?”
郑宰思笑道:“我是说,心病还需心药医,等我吃了心药,这病才会从里到外都好了。”
“那郑大人的心药是什么?”
“是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
迎着范垣慑人的目光,郑宰思道:“正是大人的表妹纯儿姑娘。”
两个人的这场对答,就像是击鼓交锋,唇枪舌战,隐隐地有兵器交击发出的声响。
直到郑宰思这句话说完后,一切的响动刹那间归于死寂。
郑宰思摸摸鼻梁:“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人该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我有。”
“洗耳恭听?”
范垣冷笑:“你求不起。”
***
且说养谦因听说了郑宰思终于回归了,便来相见,远远地看着众朝臣行走间纷纷避让着什么,以至于把那个避让的地方绕成了个无形的圈。
将走近看时,才发现那圈子之中站着的,正是郑宰思跟范垣。
养谦见范垣在,便不再上前,只在旁边等。
那边儿范垣也瞧见了养谦,却面无表情地转身去了。
直到现在养谦才走过去,招呼郑宰思。郑宰思见是他,便笑道:“温大人。”
养谦望着他微微泛白的脸,问道:“郑兄先前是怎么了?”
郑宰思耸耸鼻头,笑道:“没什么,一点小晦气罢了。”
养谦问:“四爷方才跟你说什么?”
郑宰思甩甩袖子:“他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养谦本是肃然问他的,突然听了这句,不禁失笑,又忙问:“胡说,我看四爷并没有骂人似的。”
郑宰思叹气:“虽没有骂,可他的眼神是这么说的。”
养谦忍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郑宰思并没有回答,只是揽着养谦的肩膀道:“我在家里病了这些日子,嘴里淡出鸟,今日就去喝一场如何?”
养谦道:“你才病好,就去喝酒?”
郑宰思道:“无妨,一醉解千愁嘛。”说罢仰头大笑,却也不像是个有什么忧愁的样子。
这日养谦陪着郑宰思,痛快喝了一场,入夜方回。
才下车,就有小厮过来扶着,着急道:“温大爷怎么才回来,里头催了好几次,叫找人呢。”
温养谦趁兴问道:“何事?”
小厮道:“奴才们不知道,横竖您进去就明白了。”
养谦不知如何,忙快步入内,先去温姨妈院中,才进门,就见温姨妈在堂下走来走去,热锅上的蚰蜒一样。及至看养谦,忙奔出来捉住手:“你去哪里了,如何这半天才回来?”
养谦不顾解释,忙问:“出了何事?”
温姨妈怔了张嘴却又打住,拉了养谦进门,才愣怔着说道:“好端端地不知为什么,这府里四爷……突然跟我说要娶你妹妹!”
养谦本还有五六分酒,听了这句,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落,顿时惊的酒醒。
第43章 诱惑
且说养谦听了这话,刹那间酒都醒了,忙问温姨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不等温姨妈回答又问:“妹妹可知道?”
温姨妈道:“我的儿,我听了都吓傻了,又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样?哪里敢先跟你妹妹说?先前彩丝来找,这会儿大概在二姑娘房中。”
养谦松了口气,当即跟温姨妈到了里间,听她细说究竟。
原来下午的时候,琉璃在房中睡觉,温姨妈见天气晴好,风也不大,又怕琉璃总是闷睡对身子不好,便叫小桃陪着她出外,到花园的水亭子上乘凉透风去。
打发了琉璃后,温姨妈叫丫头把先前看好的一匹布料拿出来,正忖度着是要给琉璃做件什么好,就听外头说道:“四爷来了。”
温姨妈一愣,忙往外走了几步,果然见范垣从门外进来,向着她行礼。
温姨妈忙请他免礼落座,只是心中难免有些紧张。不知道这位贵客来做什么,总不会是好端端地过来请安而已。
温姨妈便含笑问道:“你可是来找养谦的?真是不巧,他这会子还没回来,如果有事,只叫人来说一声,等他回来,自然就过去了,你素来贵人事忙,又何必亲自跑一趟?”
范垣道:“这件事须得我亲自前来才妥。而且我也不是来寻表弟,只是来找姨母的。”
温姨妈越发摸不着头脑:“找我?”
范垣说道:“正是。有一件正经的大事,得先知会姨母,看您的意思。”
温姨妈虽然性情慈霭,却不过是个中等之家的妇人罢了。因深知道范垣是个惹不得的人,虽是晚辈,却从不敢把他当小辈看待。
如今见他如此恭敬说话,温姨妈不知道为了什么缘故,着实惶恐。
当下忙笑道:“我又能决定什么正经大事了?”
“这件事的确需要姨母才能决定。”范垣这会儿已经站起身来,他正色看着温姨妈道:“姨母容禀,我这次前来,是为了我跟纯儿表妹的事。”
“啊?”温姨妈仍旧转不过来,“你跟纯儿?又有何事?”
范垣沉声说道:“我……想娶纯儿表妹。”
温姨妈听到这句,疑心自己听错了:“你、你什么?”
范垣道:“我想求娶温纯表妹,所以特先来请姨母的示下。”
温姨妈这才确信,一时眼前电闪雷鸣,只觉得这一句话匪夷所思,不知从何处说起……虽然听得明白,却仍是无法相信。
在温姨妈看来,范垣一则是堂堂首辅,二则是亲戚,着实是八竿子打不着。
纵然最近在给琉璃择婿,却是就算把京城乃至天底下的男子都寻摸遍了,也绝对是想不到范垣头上的。
范垣看着温姨妈呆若木鸡的表情,缓缓地又道:“我知道这话说的唐突,其实,原本不该我来说,要让夫人来说才是正经,但是姨母想必也明白,大娘……向来对我的教诲十分严苛,何况大娘也甚是疼爱纯儿,恐怕在大娘心里,竟觉着我不配纯儿,未必肯答应说合,所以少不得我先亲自来一趟。”
温姨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自己的神智有些许清醒,但神智虽然清醒了,却仍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这、这……”
范垣道:“我也知道姨妈疼爱纯儿的心意,但我答应您,若我娶了纯儿,一定会倾尽全力对她好。绝不会半点慢待委屈了她。”
温姨妈道:“可、可……”
范垣道:“姨妈不必着急,您不需要立刻回答我。只要好好地再斟酌考虑。夫人那边,我也会择时机禀明的。”
他不疾不徐地说了这些,温姨妈的心仍上上下下地窜跳。
又呆看了范垣半晌,才身不由己地说道:“你……你是怎么竟要娶纯儿的?”
范垣对上温姨妈满是疑惑的眼神,此刻眼前,却突然出现了那一年,那个冲着自己吐舌翻白眼的少女,他微微一笑,道:“我……大概是一见倾心。”
温姨妈虽是仍沉浸在无尽的震惊之中,蓦地听了这句,意外之余,却也不禁有些不大自在起来:“是、是吗……”难以想象,像是范垣这种人,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可大概正是这句看似跟他的人物性情大不相称的话,让温姨妈满怀的紧张无措稍微地松懈下来。
她壮起胆子,认真打量了会儿范垣,却见他人物端方,风神清肃,凤眸不怒自威,通身自有一股身为宰辅的尊贵气质。
又过了会儿,温姨妈才说道:“其实以四爷的人品……又是这个身份,应该会有许多高门大户的姑娘们求嫁,你亲自跟我说要娶纯儿,我原本不敢说什么,只不过这件事来的突然,何况……我也还得想一想,还得跟纯儿的哥哥商议商议,你、你觉着怎么样?”
范垣道:“这是自然了。您放心,我会等。”
温姨妈见他透出些和颜悦色的意思,心又宽了一分,本还要再说两句,又怕不慎说错了。便勉强打住。
***
在养谦听温姨妈讲述经过的时候,范垣的书房中,另有一番光景。
范垣也正跟琉璃说明今日之事。
琉璃听的瞠目结舌:“你这是在干什么?”
范垣道:“求亲,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
琉璃叫道:“我当然知道是求亲,只是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范垣道:“我为什么不这样?或者你更想要嫁给郑宰思?”
“郑……”琉璃顿住,“好好的怎么又提到郑侍郎?”
范垣望着她双眼圆睁的样子:“你还在做梦是不是?前些日子郑宰思病了,温养谦去探病,却给郑家的人拒之门外,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这件事养谦没对任何人说过,琉璃当然不知道。
范垣解释道:“因为郑家的人都知道,郑宰思对你有意思,他甚至想娶你,郑家是大族,当然不会乐意……所以见了温养谦上门,还能有什么好脸色?没直接把他轰出去就已经算是有礼数了。”
琉璃道:“这是真的吗?”
范垣说道:“我何必在这种小事上跟你扯谎。郑宰思虽然在家里做不主,可他是个有心计的人,先前我探他的口风,他居然毫不知收敛,以我对他的了解,只怕他很快就会想出对策,也许已经想出来了……如果我不求嫁,你是不是想乖乖地嫁给他?”
“当然不是!”琉璃立刻否认。
范垣眼底掠过一丝笑,却仍淡淡道:“那不就完了?乖乖地嫁给我就是。”
“我也不想……”琉璃刚要叫,突然吃了范垣一记略凌厉的眼风,那声音便无端低了下去,“总归有别的法子。”
范垣挑眉:“还有什么绝妙法子,你说说看,我洗耳恭听。”
琉璃仰头,眨着眼想了半晌,一个好主意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