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说到这里,暗中后怕不已,原来她跟死了的秀儿一样,都也有些馋嘴,一路上望着那松子酥吞了无数口水,幸亏还忍住了,可见从此以后不能贪嘴。
冯夫人又问许姨娘:“既然如此,你那屋里也未必干净,是不是有人暗中偷偷地做了什么?”
许姨娘忙道:“我那屋里只有三个人,我,死了的秀儿,还有个粗使的嬷嬷,东西送去后,就在我眼前没离开过,我因知道无福消受,即刻就打发秀儿送回去了。”
许姨娘说到这里,脸上发白:“难道是秀儿在途中遇到了什么人,动了手脚?”她越想越是后怕,禁不住又道:“秀儿那丫头平日里是有些馋嘴的,只怕忍不住吃了一块,可如果不是秀儿贪嘴,这东西送回了四房里……”
许姨娘转头看向琉璃。
范垣的目光转动,也看了琉璃一眼。
琉璃的心意却不在这里,怔怔地有些发愣。
范垣垂了眼皮:“既然送了四样点心,两样没有问题,这松子酥却有事,剩下那一样呢?”
小桃道:“在房里呢!”
范垣道:“取了来。”
不多时小桃端了点心回来,却见地上竟多了两只鸡,小桃正不解,冯夫人道:“你们都出去!”
大家退下后,现场只剩下许姨娘,琉璃,范垣,冯夫人四个。
范垣看了看拿来的点心,捡了一块团圆蛋香酥给其中一只,又取了一只松子酥,给了另一只,两只鸡便啄了起来。
冯夫人早在他叫厨房拿两只活鸡的时候就知道他的用意了,如今忙定睛细看,却见两只鸡啄了半晌,吃蛋香酥的那只仍旧活蹦乱跳,吃松子酥的那只却歪倒在地,竟然死了。
可见这宫里送的四份点心,那状元糯米糍,蜜汁蜂巢糕以及团圆蛋香酥是无毒的,只有松子百合酥有毒。
若说是宫中有人意图不轨,又为什么单在一份上动手脚,毕竟虽是御赐之物,那得了赏赐的人,未必就一定会吃这东西。
比如琉璃起初就全把点心送到冯夫人上房让她挑,后又转送许姨娘一份,要知道大家子的行事,头上有长辈,但凡知礼的,得了赏赐必要先孝敬才是,没有个关起房门来吃独食儿的。
又或者是这府里有人意图不轨……但小桃坚称没有人动过这物,秀儿偏又死无对证。
冯夫人再精明,此刻也疑惑而头大。
直到范垣道:“夫人若放心,这件事不如就交给我来。”
冯夫人意外:“你?”
范垣道:“毕竟此事也跟宫内有关,我只尽力罢了。”
冯夫人默默地看了他半晌,心中极快权衡了一番:“你当然是个最妥帖的人,这件事不仅事关宫里,还事关纯儿的性命……如今更无端害死了一条人命,更差点把东城也害死了,你且要留心才好。”如果只是范府的家事,冯夫人自然不必撒手,可一旦关乎宫里,就是个烫手山芋,巴不得扔出去呢。
范垣道:“这是自然。”
冯夫人点了点头,心里牵挂东城,才要进内去看望,范垣道:“只是另外还有一件事。”
冯夫人止步:“怎么?”
范垣道:“等这件事水落石出后,我想同纯儿,还有姨娘一块儿迁出府里。”
这一句,石破天惊,在场众人都惊住了。
琉璃虽然意外,但因是范垣当面说出来了,她张了张口,却又忍住不言语。
许姨娘叫道:“垣儿!”
范垣看也不看她,只望着冯夫人。
两人目光相对,顷刻,冯夫人冷笑道:“原来如此,好的很,你原本翅膀就很硬了,也该自在飞了去,留在这府里自也是委屈了。”
范垣淡声道:“夫人多虑了,我只是怕再有类似的事发生罢了。”
面对冯夫人嘲讽的眼神,范垣却显得格外平静:“这一次不过是侥幸,也是老天格外开恩,所以不管是纯儿,姨娘……甚至夫人,亲家太太都安然无恙,但倘若还有下一次呢?”
冯夫人情知这一次的境遇实在凶险的很,听了范垣这话,却忍不住喝道:“谁敢!”
范垣仍是淡淡的:“在夫人眼里,别的人自然都是不敢的,只有姨娘敢罢了。”
冯夫人色变:“你说什么?”
范垣静静看着她:“不然的话,为什么一出事,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捆了?”
被这双无喜无怒的眼睛盯着,冯夫人呼吸有些急促。
她生生咽了口唾液道:“你……原来你绕了这个圈子,是要跟我兴师问罪,那时候她的人在东城身边,她又在现场,我不问她问谁?”
“可那时候秀儿已经死了,那姨娘岂非也算是受害之人,为什么要先怀疑她,就算怀疑,也不必立刻就到了要严刑拷问的地步。”
舌头僵梗,冯夫人知道自己先前行事太急了,但一则她疼爱东城入骨,二来恨许姨娘入骨,两下冲突,自然先把火烧到了许姨娘头上。
而范垣显然指的也是这个,只是冯夫人想不到这次他居然撕开了说罢了。
对上冯夫人愤怒惊愕的眼神,范垣道:“我另外开府去住,夫人从此清净,只怕从此也安了心。姨娘也自安生些。”
冯夫人虽然知道他是在顶撞斥责自己,但他偏偏又没说什么重话,反而一股为了自己好的意思。
冯夫人一时气怔。
还是许姨娘急道:“我早和你说过,我是不出去的!”
范垣没做声,冯夫人已经厉声道:“你为什么不去?你早该去了!安安稳稳做你的诰命夫人去是正经,这里容不下你!别再在这里委屈了!”
许姨娘含泪叫道:“夫人……”
范垣看看她两人,转身要走的时候,抬臂握住琉璃的手,竟是拉着她往外而去。
琉璃心里还想给他们二人调停一下,谁知又看冯夫人跟许姨娘如此,更要安抚了,岂料范垣竟不睬别人。
琉璃还想试着留下,范垣的手却握的紧紧的,琉璃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就身不由己跟着他出门去了。
身后冯夫人原本怒火朝天,许姨娘又委屈的不成,突然看范垣这样独断的行事,两个人不由都怔住了。
那边范垣拽着琉璃的手出了上房,一言不发往前疾步而行。
因为今日的事闹得极为轰动,又是出了人命的,京兆府早也来了人验尸,二爷范澜跟三爷范波陪着走动。
大爷范波跟几个小辈等却在上房外的小静轩里等候,上房之外更有很多的丫鬟婆子,小厮们等候差遣。
众目睽睽之下,便见范垣同琉璃出了上房,竟谁也不理会,一直往四房的方向去了。
琉璃起初还想挣扎,或叫范垣放手,谁知一抬头看见那许多双惊愕的眼神,当下脸上就微微薄红,只得一声不吭,低头随着范垣而行。
就在两人走开之后,背后众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正范波跟范澜打发了京兆府的来人,也看见了这一幕,范波苦笑道:“这、这是在干什么呢……”
范澜叹了口气,满脸不大赞同。
突然门上来人道:“二爷,温家大爷听说府里有事,特来探望。”
范澜才忙道:“快请!”于是忙又转身,自去接迎温养谦。
且说范垣带了琉璃回到房中,有些丫头见他脸色不好,忙都躲闪了。
范垣这才撒开手,他转身望着琉璃,默看了半天,才说道:“你没吃那些东西?”
琉璃本以为他是在生冯夫人的气之类,突然听了这句,便道:“啊,没有吃。”
范垣直直地望着她,又问:“为什么不吃?”
琉璃道:“我心想着要先孝敬夫人们。”
沉默,范垣看了琉璃片刻,才又道:“那为什么……把松子酥给了姨娘?”
琉璃心一跳,双眸微睁:“你、你是不是在怪我?”
范垣声音微冷:“我只问你为什么。”
琉璃低下头去,咬了咬唇,低声道:“我起初本想给姨娘那一样蛋香酥的,只是想着‘团圆’两个字,就换了那个。”
虽跟儆儿不能团圆,但好歹也借着“团圆”这个意头,受用那孩子的一点心意。
范垣不出声。
琉璃心里略有些酸凉,讷讷道:“你、难道是在怪我牵连了姨娘、还差点害死了她吗?”
虽然冯夫人那边儿兀自狐疑毒是不是在府里沾染的,但琉璃几乎是本能就认定,一定是宫里。
想想自己还欢欢喜喜地把那点心送来送去,差点害死几个人,也是禁不住一头冷汗。
半晌,“呆丫头。”一声五味杂陈的轻叹,范垣张开双臂,将琉璃整个人紧紧拥入怀中。
第82章 旧人
琉璃听了这意义不明的一句评语,不禁抬头看向范垣,想分辨他这句到底是怎么样。
可被这样紧紧地抱着,自然并不是责怪的意思,反像是满含爱意。
琉璃道:“我怎么又呆了?”
范垣摸摸她的头发,低头看了一眼。
以前总觉着琉璃这身体、这脸孔,让他总是无法接受,但是现在,却突然感觉什么都无所谓了,只要还是那个他惦记着的蠢丫头就好。
范垣笑道:“想当年,你也是个最贪嘴的,有什么好吃的必要尝一口,没想到今日也变得这样乖了。这样好,以后就这样,不要人家给你什么就来者不拒的吃吃喝喝。”
琉璃原本也想笑,但转念间却又笑不出来了。
“师兄,”手在他腰间掐了掐,琉璃道,“今儿的点心,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虽然心里早有揣测,可琉璃却不大敢说出口,轻轻地瞟着范垣。
范垣望着她忐忑的神情,忍不住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你不用管了,这件事交给我就是了。”范垣答了这句,忽地问道:“府里的人去请黄桥,是你的主意?”
琉璃点头,当时她也不知怎么着,本能地就想到了黄太医。
范垣对上她的明眸,微笑道:“黄桥最擅长这些疑难奇毒的,也多亏了你提醒他们,不然的话,今儿东城可真的就危险了。”
琉璃讪讪道:“我正因为记得黄太医向来精研这些东西,才试着叫他们去请的,倒是歪打正着了。”
范垣抚过她的小脸:“或许我不该叫你呆丫头,有时候还是很聪明的小师妹。”
琉璃听着这样宠溺的口吻,先前心里的忐忑不安瞬间不翼而飞:“我就知道我也没那么呆呀,只是有时候你总爱板着脸,让人猜不透你心里想什么嘛。”
范垣重将她搂入怀中:“我还能想什么?我所想的,无非是……无非是你好好的就成,其他的我能管就管,管不到的也就算了,只有你不行,你不能再出半点事儿,一定得好好的。”
琉璃听了这几句话,起初觉着没什么头脑道理,细想了想,却隐约明白过来。
琉璃问道:“你原来是在担心我再有事?”
范垣抱人在怀,不由地身上燥热。
范垣虽不肯跟琉璃说,但几乎也跟琉璃一样,本能地都预感到是宫里送出来的点心有问题,当然,这个还要以后跟黄桥细问。
正也因为猜疑这个,先前他才主动要求自己去查,把冯夫人也撇了出去,冯夫人自也会意。
但一想到先前的凶险,假如琉璃得了糕点后,以她那个性子看了好吃的,且又是朱儆所赐,只要稍微起意,或者动作略快些,现在就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好不容易得了一次天赐的机会,却差点儿又凭空失去。
所以在回府后知道详细,范垣没有想东城如何,甚至也没想许姨娘如何,满心满眼里只看着琉璃。
若当时不是在冯夫人上房,只怕他早就把人抱紧了。
他无法想象自己再失去陈琉璃,虽然不敢想,却明白,如果再来一次,这一次,只怕他将彻底熬不过去。
就在范垣恍惚不安的时候,外头小桃道:“四爷,奶奶,咱们家大爷来看望奶奶了。”
范垣回过神来,缓缓放开琉璃。
低头端详着面前的容颜,抬手将琉璃额角一缕散发撩开,轻声道:“这会儿我不想见人,你去看你哥哥吧,想必他也有好些体己话要跟你说。”
琉璃略微整理了一番,便出去见温养谦。
养谦先前已经去探望过东城,也跟范澜说了会儿话,安抚慰问了几句。
温姨妈这会在冯夫人那里,因为知道范垣先前拉着琉璃去了,倒是有点担心,自忖自己不便立刻就追过去,所以告诉了养谦,让养谦过来看看。
养谦正也知道事情跟琉璃有关,岂能不忧虑,就算温姨妈不说他也是要来探望的。
两人相见了,养谦见琉璃并无妨碍,便又问起其中详细。
琉璃并未隐瞒,只照实告知,养谦听了半晌才道:“这个,是宫里头的问题吗?”
毕竟养谦不是外人,琉璃低低道:“我也正有这种猜测。”
养谦的脸色有些难看:“我想这府里头的人再大胆,也未必敢在御赐的东西上做手脚。但如果是宫里头,这岂不是有人要害妹妹?可又是为什么要害你?”
琉璃也想不明白。
养谦握住琉璃的手:“今日如果不是侥天之幸,你可知会怎么样?”
琉璃深知养谦担心,便道:“哥哥不必为我操心了,何况我如今好好的。”
“我就你这一个妹子,不为你操心又为谁操心。”养谦叹了声,看一眼里间,压低了声音道:“叫我看,这只怕不是你的缘故。症结只怕在他身上。”
琉璃忙问:“为什么这么说?”
养谦道:“你不过是个闺阁女子,从未跟什么人结仇,倒是四爷,你可知道他明里暗里有多少敌视他的人?宫里头恐怕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