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掖州人氏,又没有版籍,衙门里对这些已经呆了好几年的人一无所知,死了身份难查,犯了事都很难追踪,这样的人大批留在江城内外,就是个隐患。
范延皓当即查封了这几个窑坊,但这些之前被人招来做工的百姓却发难了,没了活计,没钱赚,说是官府的人断了他们的生计,接连闹了好几回,范延皓揪出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关进了衙门,余下的竟还拖家带口的来衙门外面闹事,非说讨说法。
细查之下才发现这些人是受了被查封的窑坊指使,范延皓脾气是好,厉其琛脾气却不好,消息传回来后,直接让范延皓将那些窑坊的坊主也都抓了起来,这些百姓则驱赶出掖州,派人一路将这些人送回了原籍。
行事虽然有些野蛮,但的确是立竿见影,遇上这些刁民,好言相劝无用之下,只能采取些手段。
范延皓说罢,想到了什么,笑着问了句戚老侯爷:“下官若是没记错,戚老您就是掖州江城人氏,江城外窑坊诸多,不知有没有戚家的生意。”
坐在底下的戚家二老爷又是急又有些担忧,何止是有,端的那几个窑坊就是戚家的,但招黑工的事侯府这儿是不清楚的,窑坊的事素来交给几位庶叔伯在打理,侯府这儿每年就是收些红利,这回他们把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也只说了几个窑坊都被定北王派去的人查封了,还将人关在衙门里不放。
本来几个窑坊而已,谁都知道皇上和太后惯着定北王,戚家是要将这亏给吃下的,可现在范大人这么一说,话虽不明,听的明白的却都猜到了范大人所查封的是谁家的窑坊,而父亲还在那儿振振有词说王爷的不是,就是闹了极大的笑话。
要是知道父亲会在这场面上提这件事,他是怎么都不会让他起来说话的,但现在要拦也拦不回来了,只能干着急。
戚老侯爷这边,此刻的神情也十分的精彩,他年纪是大了,脑子还没浑,听到范延皓说百余名黑工时就知道了这事和江城那边的窑坊有关,遂憋着那涨红的脸,半个字驳不出来,快把自己这把老骨头给憋晕过去。
温如意远远瞧着都觉得那位老臣脸疼。
“百姓既已遣回,便无大碍,至于这窑坊,查封过后就按律处置下去,戚老你看如何?”厉其铭温和的看着戚老侯爷,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戚老侯爷忙要下跪,这把老骨头却有些撑不住了,亏的旁边扶着的宫人眼疾手快,厉其铭挥了挥手:“坐罢。”
坐的近的,都能看到戚老侯爷额头冒汗,坐下之后,对面那边,之前还兴致高昂夸赞皇上,这会儿都有些安静,皇上将视线投往定北王那桌,这时坐在皇上左下方,隔了两个位置那儿传来了笑声:“还是其琛会享受。”
发出笑声的是中安王,先帝的兄弟,并非一母同胞,排行第六,又称六王爷。
此时他已喝到了半醉的状态,红着脸,神情和语气里满是揶揄,从那边看向厉其琛这桌,肆无忌惮的看着温如意。
厉其琛懒懒端起酒杯:“皇叔说笑了。”
“来,让你这侍从过来给皇叔也倒上一杯。”中安王扬了下手中的酒杯,目光一直看着温如意,直白的神情,其中掺杂的意味,比那些官员投注过来的,更让人不舒服。
温如意握着酒壶的不由一紧,抬起头看他,心里其实有些紧张他会叫她过去倒酒。
厉其琛伸出手,手掌覆在了她的手背上,指腹轻轻摩拭,微垂的眼眸也瞧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半响,他淡淡吐了两个字:“不行。”
周围的气氛有些怪,都知道定北王行事乖张,但这怎么说也是长辈。
中安王笑了,微眯着眼,就连温如意都听出了他声音里丝丝的不对:“看来其琛这是舍不得了,不过一个侍从,给了六叔又有何妨。”
厉其琛收回了手,抬起头看向中安王,脸上有些许的笑意,随性回道:“六皇叔府上可不缺侍从,何必与侄儿讨,若是喜欢,不如请皇兄赐几个。”
中安王看了他一会儿,脸上的笑意越渐放大,转过身看皇上:“看来只能向皇上求了。”
厉其铭将厉其琛的一系列动作都收到了眼底,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温和的,非但没觉得他们这番话哪里不妥,反而是劝了句:“君子不夺人所好,六皇叔,其琛喜欢的,从小到大就没有让与过别人,还是朕赐几个侍从到你府上。”
皇上此音刚落,晋王世子他们的脸色微变了下,但都是沉得住气的人,反观厉其琛,像是没听懂似的,脸上噙着淡淡的笑意,写足了他能够肆无忌惮的本钱,亲哥惯着。
温如意不太懂这些权谋之事,但怎么听都觉得那句“从小到大就没有让与过别人”不太对,王爷喜欢的就不会让人,那他要喜欢皇位呢。
这一殿之上的人,个顶个都是演员。
皇上说了这句话,中安王便没有继续说要温如意去倒酒,气氛看起来有些缓和的样子,很快,又有歌舞上演。
殿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皇上留到酉时过半后就离开了大殿,这时殿内的气氛才真正活起来,在脂粉香和酒味的覆盖下,许多官员都喝醉了,有些实在罪的厉害的趴在了桌上,来回之间还有敬酒的,也有出去透气的。
皇上已经离开,此时要出宫也可以,殿内进出都十分自由。
厉其琛正与范延皓说着话,不远处还时不时有戚家人投来目光,这时殿外走进来了两个宫人,直走到了厉其琛的面前:“王爷,太后娘娘请您过去。”
厉其琛看向温如意:“你留在这里。”
范延皓忙接了句:“我与李临都在的。”
厉其琛点了下头,跟着那两个宫人离开。
殿内的人又少了些,温如意站在那儿无所事事,委实有些无聊,范延皓大约是看出来了,建议道:“温夫人,外面有鱼池,你若是觉得呆在这儿闷,可以去花园里透透气,只要不出花园就行。”
温如意早就不想在殿里呆了,福了下身后绕过去走出了大殿,深吸了一口气,下了台阶,朝往那边掌了灯的假山亭落走去。
殿内进进出出的人太多了,还有相互搀扶着离开的,范延皓看着她出去后,转身便与别人聊了起来,并未注意到在温如意出去后没多久,有人跟了出去。
…………
女眷那儿,太后娘娘早早回了景安宫,坐了会儿后喝过一杯茶,外头宫女进来禀报,定北王来了。
太后即刻叫人去备儿子喜欢吃的点心,看到厉其琛进来,脸上笑意浓了不少:“琛儿。”
“儿臣给母后请安。”厉其琛行了礼,没等坐下,太后就招手让他到自己身旁来,底下嬷嬷已经端上来了点心,厉其琛坐下后,太后催促着他吃一些,“宴会上光顾着喝酒了是不是。”
这样的宫中宴会,谁也不是奔着吃来的,厉其琛顺着太后的意思吃了几口,太后便这般慈和的看着他,待他放下筷子,叫人送茶,语态温和:“母后之前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厉其琛喝了口茶:“都不喜欢。”
太后手中即刻多了几本名册,往他这儿推了推,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后续准备都做好了:“那你看看这些,你不是与晋王府的世子交好,李家二小姐倒也不错,温婉大方,还有这齐国公府的嫡大小姐,今年刚十五,样貌人品都是好的,性子也不错,看看这个,张太傅的女儿,他过去教导过你几年,他的女儿,知书达理,秀外慧中,哀家见过几回,确实是教养的好。”
厉其琛一页页看下来,这些都是京都城中被人踏破门槛去求娶的人,身份家世都很好,与他都很般配。
太后期许的看着他:“你中意哪个?”
啪的一声,厉其琛把这些都合上了,语气特别的懒:“哪个都不中意,母后您要是非要儿臣成婚,儿臣府里还有两个侧妃,那就立那吴媚儿为正妃,左右她进府也有些年,对府中事务熟悉,也掌了些中馈之事,不挺合适。”
“不成,吴侧妃身份太低,做不了王妃。”太后笑意微凝,毫不犹豫就否决了厉其琛的话,吴媚儿那身份,做个侧妃也就罢了,正妃那是绝不可能的,她儿子的正妃,家世身份那一样都不能差。
“母后觉得她不合适,儿臣也觉得这些人不合适。”厉其琛端着杯子,笑的十分随意,“更何况现在这样挺好,娶了正妃管束颇多,儿臣不喜欢。”
“娶妻生子乃大事,岂是你不喜欢就不做的,你也该胡闹够了。”太后是拿他没办法,儿子的脾气她很清楚,逼不得,只能劝,而劝不劝的住,还得看他心情。
厉其琛笑了:“儿臣没有胡闹。”
太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哀家听闻你又纳了个妾室,偏宠的很。”
“嗯,是个十分有趣的人,母后您见了也会喜欢的。”厉其琛承认的直接,也没遮掩什么,口气与平日里太后问起别人时一样,要说多的,就是多了些笑意,有趣的人总会令人心情好。
见他这么说,太后也没有流露出别的神情来,只道他注意分寸:“府上人多,不能没有管束,你不在时,也不能叫她们乱了规矩,哀家这儿指派个嬷嬷过去,好好教导一下她们,将来等你娶了正妃,这些人中侍奉惯了的,留下一两个可未尝不可。”
“府上已有苏嬷嬷她们。”
“你那府里本就要再多添些人。”
说到此,厉其琛便没有继续坚持:“全凭母后安排。”
太后气笑了:“别的不听,这些事倒是答应的快。”
厉其琛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神情看起来漫不经心:“母后高兴就好。”
“天色不早,哀家乏了,你也早些回去罢。”太后扬了扬手,每回说起这些事,她都倍感乏累。
厉其琛起身告退,走出景安宫时,外面放起了烟花,腾到高空绽放,衬亮了片刻天空后又暗下来,很快,新一轮窜起。
往景安宫这边的宫廊上多了几抹身影,厉其琛抬头,陆晼莹站在那儿,身穿宫服,头戴凤冠,正微微笑着看他。
“皇后娘娘。”
“之澜不必这么生份。”
厉其琛看了眼她身后宫人手中的食盒,提醒她:“母后已经歇下了。”
“竟是歇下了。”陆晼莹轻念了声,随即抬起头,“忙完了宴会的事想过来与母后请安,既已歇下那便算了。”
厉其琛从她身边经过,要回前殿那儿去,身后陆晼莹忽然叫住了他:“听闻你今日带了个侍从入宫参加宴会,还是个女子,在殿上出尽了风头。”
“皇后有这等闲工夫,不如想想如何早日为皇兄生下子嗣。”
陆晼莹轻笑,并不介意他拿这件事来说:“太子聪慧,皇上喜欢,本宫也无需急,倒是之澜你,大可不必做这些,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们兄弟多年,皇上他又怎么会不清楚。”
厉其琛转过身,嘴角勾了一抹玩味:“那皇后娘娘以为,本王是什么样的人。”
“掖州多窑坊,做活的那些人,有不少都是从外面招来,没有版籍的也不止戚家那几座,这回他们是吃了暗亏,有苦也没处说,王爷出这一招,莫不是和莞城的事有关?”
陆晼莹生的很美,即便现在不是十七八的年纪,岁月也没在她脸上留下过什么痕迹,这么一张脸,入宫前在京都城中是数一数二的,入宫后也不输那些妃子,但厉其琛看着,却想起了另外一张脸来。
同样的话,她会怎么回答呢。
大概都是毫无建树的夸奖话,王爷您英俊潇洒,神武英明,天上绝无地上仅有,是妾身心中最好的王爷。
厉其琛眼底闪过一抹笑意,这是她会说的话。
今天她穿那一身侍从服稍有些大,不过正好将她的身形都藏在了里面,戴帽子时那无辜的样子,倒真有几分粉面小书生的模样。
宴会时她就开始打哈欠,这会儿不知在做什么。
想到此,厉其琛只淡淡回了句:“后宫才是皇后该管的地方,朝堂之事,皇后还是少过问的好。”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陆晼莹扶在宫女手臂上的手一紧,敛下笑意,浮了一抹暗沉。
…………
温如意站在亭子内,接连打了数个喷嚏后,彻底没了观鱼的心情。
“谁这么惦记我。”温如意揉了揉鼻子,打喷嚏打的眼泪水都出来了。
转身过准备回殿中去等王爷回来,温如意才跨出一步,那边亭子外就多了个身影,这附近有灯柱,亭子里也不暗,所以她一下就认出了来人是谁,在殿上说要她过去倒酒的中安王。
温如意心下暗道不好,这人忽然出现在这儿,附近又没什么人,肯定是不怀好意的。
温如意放下手,朝身后摸了摸,最后瞄准了放在石桌上放茶果点心的碟子。
中安王喝了不少酒,之前是半醉,这会儿是喝高了,看温如意的眼神越发的轻挑,从她脸上往下扫,如此看了两圈,人已经走上来了,脚步有些晃,笑呵呵的盯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老色胚!
同样是皇家中人,说起来中安王长的也不差,可温如意就是厌恶他那双眼睛,透着对女子的轻视,却又贪婪的很,这样的脸上安这么双眼,又猥琐又恶心人。
温如意不做声,他走过来时直接走到了他对面,两个人隔着一张桌子,他向左她就向右,中安王一看她要躲,就直接站在门口那边,不让她出去。
“我那侄儿倒是挺喜欢你,还将你带进宫来,连杯酒都不舍得让你给本王倒。”中安王眼底的神情流露的越发明显,涨红的脸上,还摆着那副自认为迷人的笑脸,邀请着温如意,“不过他喜新厌旧的很,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欢,到时候可就会忘了你,不如你跟了本王,本王一定会好好疼你。”
温如意没忍住,脱口而出:“你想得美!”
见她不从,中安王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沉着脸威胁她:“你别以为躲着就没事,只要本王开口喊,这殿外的所有人就都会看到是你在勾引本王,到那时候,你看定北王还会不会要你。”
说罢,他竟直接朝温如意扑过来了。
温如意快步往亭子出口那儿逃,中安王的速度也不慢,一下拉住了温如意的手臂,没抓紧,滑脱到她手腕,摸到了她的皮肤,中安王的神情又变了,露出几抹享受来:“难怪他宠着你,果真是有些本事的,乖乖从了本王,到时候荣华富贵,都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