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相养妻日常——九斛珠
时间:2018-05-24 15:28:57

  直至队伍进京,令容由喜娘搀着下了花轿,才隔着盖头瞧见府门口端然而立的韩蛰。
  她这会儿却没心思细细打量。
  从金州到京城,这段路不算太远,搁在平常,坐了马车瞧着风景,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可今日她却是头顶凤冠,一路被轿子晃进了京城,更何况,自晨起用过早饭后,就只在途中用藏着的糕点垫了垫肚子,这会儿虽不至于头晕眼花,却也觉腹中饥饿,身上无力。
  隔着盖头看过去,除了身穿喜服的韩蛰,门口影影绰绰的站满了人。
  韩家满门都居于高位,三朝相爷的权势更是煊赫鼎盛,贺客如云,自然在意料之中。
  令容手握红绸,跟从喜娘指点,缓步走向喜堂。
  两边人头攒动,香气盈盈,朝中高官、高门贵妇聚在一处,各自好奇打量——韩蛰是相府的嫡长孙,文韬武略出类拔萃,年纪轻轻就官居四品,前途必然无量。先前两个订了亲的姑娘都被他克死,连相府的门槛都没摸着,而今这姑娘能顺利嫁进来,不论家底出身如何,都是相府的嫡长孙媳妇,日后往来的次数多着呢。
  令容被人一路瞧着走过去,到了厅中,更觉无数目光都聚拢到了背后。
  她却无暇理会,因腹中饿着,生怕肚子里会闹出动静,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看在旁人眼中,便见身姿挺秀的少女莲步轻挪,姿态盈盈如花间之蝶,规矩又曼妙。
  拜了天地,喜娘便扶着令容入洞房,因还有撒帐等礼,韩蛰在旁同行。
  韩夫人杨氏也自站起身来,在素日交好的几位妇人簇拥之下,同往洞房。
  令容脖子酸透了,因怕腹中闹出笑话惹恼韩蛰,走路时都吸着肚子,小心翼翼。
  谁知这回又累又饿,眼睛脑袋都不太管事,上台阶时不防,珠鞋踩住了嫁衣前襟,因头上压着凤冠,收势不及,身子直往前头倾去。
  令容心里大呼不妙,伸手就想去扶旁边廊柱,斜刺里却有一只手伸来,稳稳将她握住。
  那只手修长有力,覆在朱红喜服之下,却是韩蛰。
  旋即,令容整个身子都被韩蛰牵着站好。那只手又迅速缩回去,五指箕张,仿佛这触碰让他觉得不自在似的。
  身旁喜娘见状,道了句讨喜的话。
  令容却霎时涨红了脸,再不敢分神,打着全幅精神走向洞房。
  而后便又是另一番琐碎礼仪,令容同韩蛰并肩坐在榻上,撑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有人捧着金盘玉如意进来,交到韩蛰手中。
  令容方才丢了脸,颊上正热,加之不知韩家底细,便垂目端坐,露娇羞之态。
  韩蛰却镇定得很,款款站起,手上玉如意随意一条,喜红的盖头便落入金盘中。
  屋中霎时响起赞叹贺喜之声,多是说新妇相貌出众,举止端方,有妇如此,是韩蛰之福,也是韩夫人有福气云云。韩夫人杨氏从韩蛰十六岁时就盼着他能娶妻成家,偏巧他婚事上坎坷,两回出岔子,外头的克妻传闻着实让她苦恼。拖了四年,到如今二十弱冠终于有新妇进门,她焉能不喜?
  榻上的新妇年岁虽小,容貌却姣美如画,两颊红蒸,在嫁衣凤冠映衬之下娇艳无比。
  这般容貌,连宫里最负盛名的段贵妃都未必能及,杨氏颇为满意,脸上笑意压不下去。
  倒是韩蛰淡漠如旧,目光往令容脸上驻留了片刻,旋即挪开,朝杨氏递个眼色。杨氏会意,稍微客气几句后,招呼亲友们鱼贯而出,连同洞房里伺候的丫鬟仆妇都带到了外间。
  令容依旧垂眸,察觉韩蛰的目光又回到她脸上,忙坐得更加端正。
  韩蛰却只淡声道:“我去招待宾客,晚些回来。”
  说罢,抬步走了。
  令容巴不得他赶紧离开,忙“嗯”了声,待韩蛰走出几步,才敢偷眼去瞧,便见他背影挺拔,金冠博带,一晃眼就绕到帘帐后面去了。
  不过片刻,屋门开阖,宋姑带着枇杷和红菱走来,身后还跟着个年约四十的妇人,手里端着漆盘,缓步走来时,有饭菜香气直往令容鼻子里钻。
  “少夫人远道而来,必定饿了。这是夫人吩咐备下的饭食,少夫人且先垫垫。”那妇人笑吟吟的,将盘子搁在桌上,旋即朝令容行了个礼,退到外间听命。
  令容撑到这会儿,早是头昏眼花,眼睛盯着满盘饭菜,如久旱之人乍逢甘露。
  宋姑暂且取下那凤冠,又拿帕子帮她擦去些唇上胭脂,便扶令容过去用饭。
  四样小菜,一碗浓汤,外加两样糕点,味道都很好。
  令容吃饱了,精神头总算好些,补了点口脂,便坐回榻上等韩蛰回来。
 
 
第9章 同寝
  夜色深浓,相府前院中宾客尚未散尽,仍热热闹闹地吃酒道贺,瞧着比娶媳妇的正主还要高兴。韩蛰喝了不少,借着酒意躲出来,站在风口里,双臂微张,任由身上厚实的喜袍被穿堂风吹得鼓荡飘扬。
  他不太喜欢觥筹交错、谄媚阿谀的场景。
  在锦衣司待了两年,那些奉承恭贺是虚情还是真意,他一眼就能看穿。
  一圈酒敬下来,留下祖父和父亲镇着席面,便推醉出来。
  此刻寒风卷着刀子般冷冽,从领口袖边刮进去,将方才憋出的热气吹散不少,喜袍上沾染的酒气也随之去了大半。等脸上热气消去,脑袋里清醒许多,韩蛰才略理衣裳,往洞房走去。
  相府各处,触目皆是喜庆的红色。游廊下隔几步便是蒙了红纱的宫灯,到了成婚用的银光院,布置得愈发喜庆,就连甬道旁的石灯上都扎了红绫,院中花树亦做装点,在未化尽的积雪映衬下,如同腊梅初开。
  韩蛰瞧着窗上烛影,脚下走得更缓了,及至门口,仆妇已然掀起冬日厚重的绣帘,他却迟疑了下才推开屋门。
  屋内炭火烧得旺,热气扑面而来。
  拐过屏风,便见红烛高烧,少女坐在榻上,双手交叠在膝前。凤冠嫁衣辉彩夺目,她一双水杏般的眼睛正好瞧过来,黑白分明,水灵灵的十分漂亮。端午前在金州郊外遇见时,她只穿家常裙衫,而今身披嫁衣,脂粉点染,烛光映照下,愈见肌肤细嫩,美貌灵动。
  很好看的姑娘,只可惜被田保盯上了。
  韩蛰随手挥退旁人,上前摘了凤冠,在令容身旁坐着。
  他身上的喜服犹自冰凉,卷着淡淡的酒气。二十岁的男人身高体健,又曾在军中历练,坐在身旁时,铺得厚实的床榻似乎都陷了下去。他的容貌生得很好,轮廓冷峻硬朗,浓眉如同刀裁,双目深邃而有神。
  然而他出入锦衣司,以狠辣之名震慑群臣,终归令人忌惮——
  尤其此刻他沉默瞧着她,神情不辨喜怒。
  令容心里又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因韩蛰来得比她预想的早许多,宋姑匆匆进来报信时,她正靠在软枕上,取了荔枝膏含在嘴里。当时忙着整理嫁衣戴上凤冠,待想起那荔枝膏,要吐时已来不及取帕,只好迅速嚼开,趁着韩蛰往跟前走的功夫,努力咽入腹中。
  是他发现了,所以不悦吗?
  令容抱着相安无事的打算嫁进来,毕竟不想惹韩蛰不悦,忙站起身低低叫了声“夫君”。
  韩蛰眉目微动,淡声道:“你怕我?”
  “夫君文韬武略,英名在外,叫人敬重。”
  她的脸上确实有恭敬之意,嫩红的唇瓣微抿,眼眸低垂,神态如同敬畏。然而她的手却自然地缩着,双肩款款舒展,因凤冠卸去,如玉的脖颈露出来,不见太多畏缩之态。
  口是心非。
  韩蛰瞧了片刻,忽然改了主意,站起身略伸双臂,道:“帮我更衣。”
  令容愕然,却只能从命,伸手帮他解外裳。他的身材修长挺拔,肩宽腰瘦,令容年岁尚弱,站在一处,还不及他肩头高。好在喜服不算繁琐,解了锦带佩饰,衣裳宽松起来,令容绕着韩蛰走了一圈,将整件衣裳扒下来搭在臂弯。
  韩蛰便着中衣走向浴房。
  屋里静悄悄地只剩她独自站着,令容将衣裳搭在架上,犹自诧异。
  因今日送饭的仆妇颇为和气,令容特地叫宋姑帮着问过,得知韩蛰平常在银光院和书房两处起居,身边没留丫鬟,只有两位惯用的仆妇伺候。那两位仆妇始终没露面,令容猜得她们是在书房那边候命,必是韩蛰觉得她年幼,且这桩婚事又是田保作祟促成,事涉朝堂争斗,他心里未必情愿,故不打算同房,要去书房歇着。
  谁知道,韩蛰竟打算歇在此处?
  他到底是何打算?
  浴房中水声传来,令容心中大乱。
  过了会儿,就见韩蛰披了松松垮垮的寝衣出来,胸前微敞,犹有水滴。他还是那副淡漠神情,见令容还站在那里,随口道:“要我帮你更衣?”
  “不,不用。”令容这回是真害怕,声儿都结巴了,“我叫宋姑。”
  韩蛰没再出声,到侧间取了卷书,半躺在榻上翻起来,仿佛这不是新婚洞房夜。
  令容没奈何,只能走至外间,叫宋姑和枇杷、红菱过来伺候。
  她当然不好意思当着韩蛰的面更衣,躲到浴房里脱下累赘的嫁衣,有心要跟宋姑讨主意,又怕韩蛰耳聪听见了不好,只好憋着,默默思忖稍后如何应付。
  ……
  令容走出浴房时,身上穿了件海棠红的寝衣,那是宋氏特意准备的,说新婚穿着喜气。
  冬日天寒,屋中虽有火盆,到底容易冻着人。寝衣质地厚实细密,令容将所有盘扣皆扣着,连领口的也没放过,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想了想觉得不踏实,又取了件起居用的宽松衣裳披着,将身段儿整个遮住。
  榻上韩蛰仍在看书,听见令容脚步走近时才抬了抬眼皮。
  “倒水。”他吩咐。
  令容应命倒了杯给他,觉得口中干燥,也自斟了一杯,站在桌边缓缓喝下。
  喝完了,不想凑到韩蛰跟前,心里又没拿定主意,只好再斟一杯慢慢地喝。
  到第四杯时,韩蛰终于开口,“想喝到明天?”
  令容笑了笑,“路上没能喝水,觉得渴了,多喝几杯。夫君还喝吗?”
  “不用。”韩蛰搁下茶杯书卷,自钻入外侧被中,“睡吧。”
  令容只好落下帘帐,小心翼翼的避开韩蛰的腿脚,爬到里侧被窝后,将肩背裹得严严实实。红烛的光芒被层层帘帐阻隔,帐内颇为昏暗,因床榻颇为宽敞,韩蛰虽占了大半,剩下的却也足够容身。令容紧贴着里侧睡下,在两人间留出一尺宽的距离,阖目装睡。
  紧绷着听了半天,身旁的人呼吸平稳,似没打算做什么,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一日着实累得够呛,精神松懈后便觉困意侵袭,片刻后渐渐睡去。
  韩蛰却在此时睁眼,瞧着恨不得挂到侧边床板上去的少女,动了动唇角。
  原来她还是会害怕,紧张忐忑地缩在被中,像是怕被他吃了。
  只可惜,他虽有不择手段的名声,还不至于对着她如今的身段儿难以自持,兽性大发。韩蛰坐起身下榻,取了那卷书到帐外,直到亥时末刻的梆子敲响,才回帐中。
  一入帐,韩蛰就愣住了。
  方才裹成蚕蛹,恨不能缩到边角缝里的令容这会儿已滚到了床榻中间,沉睡时没有担忧顾忌,那锦被也松了,青丝拖在枕畔,酣睡正甜,一只手还搭在他的枕边,全不见先前的谨慎躲避之态。
  如此一来,留给他的床榻就只剩了半边儿。
  韩蛰皱了皱眉,躺上去难以伸展拳脚,睡得不太舒服。欲待将令容推到里边,看她睡得香甜可怜,毕竟不忍。犹豫了下,冷着脸半跪在榻,将令容连同锦被一道抱起来,搁到内侧,顺道帮她盖严实了,才腾出足够的地方,舒展四肢躺下。
  枕边忽然多了个人,当然不太习惯,翻来覆去,半天也没能睡着。
  好在他修过调气理息的功夫,吐纳两回,渐渐心平气和,仰面躺着安稳入睡。
  ……
  次日清晨韩蛰醒来时,令容又恢复了昨晚睡前的模样,蚕蛹似的躲在里侧。呼吸声儿虽竭力平稳,却绝非熟睡时的样子。
  那样乖巧规矩的姿态,跟昨晚数次企图霸占他床榻的姿态比起来,判若两人。
  韩蛰也没戳破,自起身去穿了衣裳,走出浴房时,令容早已将衣裳穿得齐整,满头青丝松松笼在肩头,婷婷而立。
  见了他,她还勾出个笑容,唤了声“夫君”。
  笑容娇俏,语声柔软,将心里的不痛快冲淡些许。
  韩蛰随口应了,只说有事要去书房,先走了。
  令容松了口气,自去梳洗,待打扮齐整后稍坐了片刻,就见昨日端饭的仆妇走了进来。这位姓姜,从前就是这银光院的管事,因行事周正,进退得宜,跟了韩蛰这些年,没落过半句责备,格外得丫鬟们敬重。
  姜姑待令容也是和气的,进屋便带三分笑意,“时辰差不多了,少夫人请动身吧。”
  令容含笑谢她,姜姑便在前引路。
  外头飘着雪片,风倒不冷,出了银光院走至游廊拐角处,便见韩蛰衣冠严整,大步走来。他新婚可休沐五日,不必去衙署,只穿了身檀色圆领袍,外头罩着墨青披风,高大魁伟的身影踏雪而来,神情淡漠如旧。
  两下里碰着,韩蛰瞧了令容一眼,便带头走在前面。
  令容不及他腿长,韩蛰又走得忽快忽慢,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待走到韩老夫人所住的庆远堂时,寒冬腊月的,鼻尖竟自冒出层细细的汗。
 
 
第10章 送回
  庆远堂是太夫人魏氏的住处,修得翘角飞檐,气派辉煌。
  厚重的帘子掀开,暖热的气息混杂淡薄的檀香味道扑面而来,门口摆了架酸枝镶云石屏风,古拙淳厚。
  令容跟着韩蛰走进去,正厅里已坐了许多人。
  当中的太夫人年过六旬,穿了秋香色的锦衣,额间戴着暖帽,头发花白,因唇角微微垂着,平添威仪。她下首的妇人瞧着年近四十,正是昨日洞房里被众人恭贺的夫人杨氏,令容当时娇羞垂眸未多打量,此刻一眼扫过去,便见她脸上带笑,慈眉善目。
  杨氏下首的夫人瞧着年轻点,正跟旁边一位少妇说话,应是韩家二房的婆媳。
  再往下则是两位比她年长的姑娘,打扮得都颇漂亮。
  跟太夫人并肩而坐的是当朝相爷韩镜,年岁虽高,身子骨却硬朗,双目清癯,炯炯有神。下首两位中年男子,是韩蛰的父亲韩墨和叔父韩砚,因都居于高位,瞧着严肃稳重。最末那人十七八岁,斜靠在椅中,坐得不甚规矩,唇边挑着漫不经心的笑,带点玩世不恭的样子,正剥栗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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