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是是是,”老夫人忙点头,“是我心急,吓着孩子了。排风,你方才是不是和我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杨排风看着今日格外激动的老太君,不禁叹气。
今日也不知道质疑过自己多少回了,她把这来历不明的二人带进府来到底是对是错。
木易低眉顺眼地坐着,一声不吭。
他现在还是有点懵。
从在大门口杨排风拉着他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到现在这大名鼎鼎的老夫人一直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当亲儿子看,他就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儿。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占据了别人的位置了似的。
可是问耶律昊,他又什么都不肯说。明明是知道什么的样子,非得自己笑的开心,打死都不肯告诉他。
他在内心深处不禁叹了口气,要摇了摇头,索性听天由命罢了。
“延辉,你这三年,都在哪儿了?”
木易还是低着头暗自出神,对老夫人嘴里的这个名字一点儿概念都没有。
杨排风离得近,把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见木易木头似的坐在那里,她心急得很,偏偏又不能上前去搬上来他的下巴。她看了一眼老夫人,还是欢喜得要命的样子,注视着木易,满眼都是慈爱。
“延辉,延辉?娘叫你呢?”
“什么?”木易突然抬头,正好撞见了佘老太君的眼里,被她眼底的关爱吓了好大一跳。
“娘说,延辉这几年,都在哪儿了?过得好不好,吃的好不好?”佘老太君没有一丝不耐,听见木易问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他刚要说出口,突然想到了什么。把视线转向了耶律昊,他探询似的用眼神示意他、问他,这些话到底能不能照实了说。
耶律昊耸了耸肩,给了他一个无所谓的信号。木易只好自己硬着头皮说。
“我...我被大辽的公主捡去了,运气很好。”像是心虚,又像是想要弥补,他抬起头朝着佘老太君笑了笑。旁边站着的杨排风闻言一愣,失口惊道,“大辽?你居然在大辽?”
她将视线转移到一旁一口一口喝茶的耶律昊身上,这也是大辽人?
他们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汴京?
老夫人像是不知大辽大宋都所为何物一般,仍旧微笑着看着他,示意他继续讲这几年他身上发生的事。
木易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大辽的公主对我很好,我...我过得不错,一切都有人照顾。”
“那就好,那娘就放心了。”佘老太君拍了拍他的手背,十分心疼,“娘就怕啊,娘就怕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们兄弟几个,娘各个都担心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还活着,活着就好...”
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木易急忙去擦,碰触到她温热的皮肤,他像是被烧到了一般,急忙撤回了自己的手。
“我...”
“没事的,你别怕,好不容易回来,累着了吧?”她叠声唤人,叫人赶紧去准备吃食和卧房供木易和耶律昊休息。
木易欲言又止。等到佘老太君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的时候,他才开口问道,“太君...太君怎么会觉得我是杨将军?”
他想他应该是这么称呼的。
杨延辉的威名他在禁卫军中听过,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将军,在天波府的排行之中赫赫有名。若是有人说这位大人物就在自己的附近,把这威名放在谁的身上,他都是不信的。可是现在被安在了自己的身上,哪怕是这一屋子的人都说他是,他自己还是不敢相信。
佘老太君还是那样一直慈祥地望着他,笑了笑说道,“老身一进门看见你,就知道你会是谁。”
“我杨家的男儿各个风采卓越,都是从娘的肚皮里生出来的,娘再清楚不过了。”
她轻轻摩挲着木易的双手,“你看看这手,这骨相,还有这轮廓...你这孩子活脱脱就是和你爹一模一样。娘知道你病了,记不住事了,但没关系,娘知道就好。”
那份初见本以为已经过世了的儿子的激动慢慢消退了下来,她现在只想和木易好好地说一会儿话,哪怕是安安静静地就这么坐着也好。
她疲惫的皱纹里也掩盖不住的那份精明尽情地释放开来,微微笑着,坐在那儿,缓缓地讲。
“这世上有哪个当娘的能不认识自己的儿子?”她眼底好像有波光粼粼,煞是好看,“老身活了多少岁了,这儿子,可是万万再不能错认了。”
“这可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辛辛苦苦养了这么大,只消远远地看上一眼,老身就知道,这是属于我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
辛苦小天使们等着啦hhhh
爱你们!
===
☆、第85章 争吵
她慈爱地拍了拍木易的肩。
“娘知道你大病一场,什么都不大记得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样说着,佘老太君拿过一旁的龙头拐来,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对着杨排风吩咐道,“排风,今日的酒席你来看着,一会儿去派人把老大老七他们都叫来,”停了停,她接着道,“还有你四嫂。”
话音未落,她转身看了看木易的神色,还是那样一副不可置信、如坠梦中的样子,她笑着对他道,“延辉是不是连自己的媳妇都给忘了?没事儿,自己娶回家里来的,见一面就肯定能想起来了。”
这样说着,她又抓住了木易的手腕不撒手,“进来了,娘到现在还没好好看看你呢。走,跟娘回你的院落,那院落娘一直都遣人打扫,哪怕是现在立时搬进去住都不打紧。快跟娘去看看,看看娘给你打扫的好不好?”
说着,佘老太君就作势要将木易带到后院里去。木易被她拉的站了起来,一旁一只偷偷看戏的耶律昊也随之站了起来。
“怎么了?”
老太君疑惑地回头望向了木易,只见他神色凝重,面露不豫。
“...”娘这个字,他还是没办法叫出口。
他顿了顿,问道,“我...我以前有妻子?”
“是啊。四嫂是孟家的女儿,这个四将军也忘了?”杨排风接道,她看着木易的脸色,总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耶律昊离她很近,听她这么一说,他不禁拉住了她的衣袖,等她看过来,他向她摇头示意,吩咐她还是别再说了。杨排风疑惑地看着他,分明是不知道这等事情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你们刚才说我,是天波府的四公子、杨家的四将军?”木易喃喃重复道,“我还娶过亲?”
“是啊,延辉,这些你都忘了?”老夫人转身探向他的额头,很是担忧。
“我,叫杨延辉?”
木易无意识地环视着整座前厅,从每一张脸上看过去,虚虚假假,仿佛他只要一伸手,这一场幻梦就会尽皆散去了。
他伸了伸,可是每一张脸、每一个人还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连脸上的细节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佘老太君脸上纵横的沟壑,心里想着:他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呢?
不知道缘由,没有证据,就凭着一张似是而非的脸,博得了这位老夫人的疼爱,甚至女从天上还又掉下来了一位妻子,甚至在场的所有人异口同声,都在告诉他,他从前有多么厉害,他的家庭、婚姻是多么的幸福美满。
不,这不真实!
木易摇了摇头,想要把这眼前的一切都摇掉,摇走,还未达成,他的头就被小心翼翼地抱在了怀里,佘老太君垫着脚轻柔地抚着他的背:“儿啊,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她不够高,却非要抱着他,一遍一遍地重复道,“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你不想见的也都没关系,娘都说了啊,你回来了就好了啊!”
老人甚至哽咽了起来,“你不能糟践自己啊!”
木易在她的怀里愣了神,周遭都是老人家好闻的、温暖的气味,直直渗透到了他的心里去,逼着他、诱哄着他,相信眼前这一切。
“我要是不是你们希望的那个呢?”他轻声道,“会不会就是你们认错了?”
他一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怎么运气就这么好,偏偏能摊上这样的一摊子事来?
老夫人止了声,把他从怀里释放了出来,温声道,“错就错了吧,老身不想再找了。”
她背过身,留了一个脊背给木易,“老身已经找了三年了,哪怕不是...在老身还能动的这时刻,能看到延辉这么好的活着,就已经是老身的福气了。”
她笑了笑,转身面对他,“孩子,你能不能,就完成老身一个心愿?”
“哪怕你是就待上几周、几天,这都没关系。我老了,不中用了,老是在想些年轻时候的事儿,我自己都知道,此身算是完了。”
“太君!”一旁的杨排风最是听不得她这样的话,一听她讲,急急出声想要打断。
佘老太君摆摆手安抚她,接着说道,“这世上啊,最苦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老身经历了一次,就不想再经历一次了。可是...”她摇了摇头,像是在叹气,又像是在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孩子,你叫木易是吧?”
她拉住了木易的手,安抚似的拍了拍,“孩子,你别怕。能相见就是缘分,剩下的,别人和你说了什么,你都不必再在意了。”她顿了顿,“我说的,也是,你都不必多听多想,你自己开心就好了。”
她笑道,“这也是老身对延辉的愿望啊!能好好活着,过日子,就好了。”
她又拍了拍木易的手背,手伸上来,似乎是要抓一抓他的鬓发,伸到了半空中,就落了下来。她佯装无事地拍了拍自己的脸,转过了身,拿过自己的龙头拐,一步一步蹒跚着向门的那方向去了。
“太君!”
木易失声叫了出来,佘老太君一顿,停下了脚步。
“我愿意做那个杨延辉。”他笑了笑,情知没人看见,“能给太君做儿子,我很荣幸。”
“是吗?”佘老太君喃喃,看向杨排风。杨排风急忙上前几步拉住了她的手。佘老太君借着杨排风的搀扶,嘱咐她道,“叫人把后面收拾出来,延辉的屋子尤其要好好收拾,要和从前的摆设一样,给这个小子,”她用拐指了指耶律昊,耶律昊忙站了起来,“也准备一下,延辉的朋友,不能怠慢了。剩下的,晚宴你来安排,务必亲力亲为。”
杨排风点了点头,想起一事,又问道,“那四嫂?”
佘老太君停了停,道,“先别叫了吧。自家人先好好吃个饭,那个丫头...”她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拄着拐走出了前厅。
杨排风搀扶着她,回头望了耶律昊和木易一眼,示意他们两个不许胡乱走动,才陪着老夫人回了后院。
人一走,耶律昊就窜到了木易的眼前。
“怎么样,我给你的这份大礼,你是不是该感激我?”
木易冷声道,“你早就知道我和杨延辉有相似之处?”
“不错。”
“天波府的客人,我可当定了。”
木易看了他一眼,“那你也早就知道,杨延辉早已娶妻?”
耶律昊挑了挑眉,他本来想违心地说一声不是,可方才他都没有声张,这时候再跳出来撇清关系,那未免也太假了。
木易听懂了他的缄默,声音更冷:“那你还肯把你阿姐嫁给我?”
“又不是我能插手的。”耶律昊振振有词,“明明是阿姐她先看上的你。”
“那你就放心?不怕你把我带了来我就再也不回大辽,再也不会兑现和她之间的承诺,放她一个人孤独终老?”他讥诮道,“哦,是了,现在还怀了孩子,也不是一个人了。你是不是心里还在暗自欣喜,我走之前还给她留了个种能让她以后的几十年都不会孤独?养着我的孩子,等着一个根本不可能回去的我,这样的耶律金娥,你每每见了她,你都不会内疚的吗?!”
木易站起身,冷冷地道,“耶律昊,你早就不是个孩子了,你这一天到晚,想的都是怎么破坏别人的家庭,破坏自己的国家吗?”
“我怎么破坏自己的国家了?”耶律昊也站了起来,情绪激动,“我...我不过就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而已!”
“我必须得让我自己回来看一看,因为我也是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