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她最终还是在那个池边的位置发现了他。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还算松软的边上,草叶嫩绿,没有任何人来打理过,也长的格外肆意。
尤其是宫墙那的一棵桃树,三月的天正是开的最艳的时刻,桃花祭才刚刚过了不久,花也还在盛放的期间。然而这样美好的花树之下,更加显得那个少年身形的单薄落魄。
他有着一头极为少见的金色的长发,那样灿烂的色泽却没有怎么打理有些凌乱,黑色的衣衫很薄,着在他瘦削的身上,好似风一吹就会倒。
“辛择烈……”
魏芷轻声唤道,慢慢的走到他身旁的位置坐下,眼眸澄澈的看着他,带着少女特有的对于心上人的爱慕和矜持,但是更多的是小心翼翼。
少年实在是太冷了,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因为长时间在这样的恶劣的环境里呆着,俊美的面容很苍白,长长的睫毛下那双蔚蓝的眸子和深海同色。
“……我给你带了些食物,你肯定饿了吧。”
魏芷知道他本身就不怎么搭理自己,是她死缠着他,没一丝女子的矜持。
但是……
她痴痴地抬眸注视着少年的脸,分明的轮廓透着凛意,却也分外的好看。
辛择烈垂眸,视线落在了少女提着的那个花纹繁复精细的食盒上,过了良久才伸手接过。
“谢谢……”
他声音很低,因为大部分时间都不说话的缘故所以有些喑哑,如同掰开柔软表皮的豆沙包,沙沙的却也让人着迷。
魏芷脸红着低头摆了摆手,长睫之下的眼眸却直直的注视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放在深褐色的食盒上,比起里面散发着香味的食物,他更加的诱人。
他一直都感觉得到少女炙热的视线,打开食盒的动作一顿,最后又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一样揭开盖子。
里面放着的全是一些甘甜清淡的菜肴,旁边还有一小叠杏花糕,连同空气里都是甜腻的味道。
都不是他喜欢的……
辛择烈知道,这个被宠溺惯了的公主看起来很青涩腼腆,但是骨子里却和那个男人一般无二。一样的霸道,一样的有着极其强烈的占有欲。
比如此时为他准备的饭菜,全然是按照她自以为的口味准备的。她没有来询问过自己,霸道的做了安排,只为了让他也渐渐沾染着她的习惯和气息。
连喜好都想要潜移默化。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少女单手撑着下颌,弯着眉眼说道。
他执着白玉筷子,夹着一块食物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便尽数咽了下去。
甜到发腻。
但是他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好似没有味觉一般。
“真可惜啊,这一次又没有看到你其他的情绪……明明我特意放了好多好多糖的——”
魏芷笑得甜美,和蜜糖一样甜腻,虽然眉眼里还是带着对少年的喜爱,却隐约有些细微的不同。
辛择烈沉默着就着碗里的米饭,想要压一压口中的甜味,但是刚刚将米饭放进嘴里却被藏在里面的硬硬的细碎砂石给硌了牙。
“……这些天,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放下碗筷,蓝色的眸子寥深,直直的注视着少女。
“我没有想要做什么啊,我只是怕你饿着了来给你送饭而已。然后觉着你这个人太无趣了,就想着逗逗你,怎么,讨厌我了?”
少女这么说着隐约还是有些紧张,害怕辛择烈真的厌恶她。但是更多的却在心里期待着看到他更多的情绪波动,鲜活的不再是这样死气沉沉。
这双和天空一般色泽的眸子染上怒火,一定会更明亮美丽吧。
他最后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重新拿起了碗筷,用筷子一颗一颗细细的将碗里的砂石给挑了出来,再将甜的腻人的菜和着米饭一口一口慢慢的咽了下去。
魏芷看着他,唇角缓缓扬起,笑得和春风一般和煦。
“果然,很有趣……”
辛择烈听着少女的话 ,手上的动作微顿,执着筷子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许多,骨节也泛白些。
……
“燕卿,身体不舒服吗?”
刘氏一大早便看到了少年绯红的面颊,以为他昨晚没睡好染了风寒,关切的问道。
“没事没事!我刚刚去晨练了一会儿现在还有些热而已,伯母不用担心!”
他挠了挠后脑勺笑得心虚,麦色的皮肤上面的红却依旧压不住,而额上没有一丝的薄汗。
“是吗……”
她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并没有细想,看着前面不远处的明婳从陆白的房间出来轻轻地关上了门,于是唤住她。
“公子呢?都晌午了不会还在睡吧?”
“公子说有些头晕,想要接着休息一会儿,他还说不是什么大事希望您不要忧心。”
明婳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画面,面上隐约也带着绯色,满是女儿羞赧情态。
刘氏看到她这一副模样唇角抽搐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
“真的不严重?我还是去看看吧……”
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稍微犹豫了会儿朝着陆白房间那里走去,才至门口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没事,娘,我在换衣服,已经准备起了。”
“……”
如若此时只有她一人,刘氏一定不会在意直接进去将陆白从床上给揪起来。
“那好,一会儿洗漱用餐之后记得带燕卿去皇宫熟悉一下,皇上准你随意进出,你来带路最为方便。”
“好。”
陆白这么漫不经心的应答道,听到刘氏的脚步声渐渐轻了之后才松了口气,将门打开。
“明婳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宿醉之后,她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长发没有冠上,披散着像是水墨晕染一般。松松垮垮的衣襟露出了她细腻白皙的肌肤和锁骨,眉眼染着水泽,看着人的时候骨头都要酥麻。
明婳哪里再敢直视陆白,长长的睫毛颤着,垂眸有些慌乱的离开了。
“唔真险,要是被母亲知道我喝了酒,肯定少不了一顿训。”
她看向门口的少年,发现他半晌都不说话,只是这么站着,静默如松。
“……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进来啊。”
“不,不用了,我去晨练,你梳洗好了直接去大厅吧!”
燕卿没有看她,有些慌忙的摆了摆手便逃也似的朝着庭院处跑走了。
第十章
青川是个养人的地方,四季都温度适宜,不怎么冷也不怎么热。
陆白抬眸看了看皇宫的屋檐,琉璃砖瓦,红墙鎏金夹杂着的是整个王城的辉煌奢华。
几只掠过天际的飞鸟带着春日的气息,扑扇着翅膀,和云彩一般无二。
此时燕卿被魏凛唤去了,而她只好在这里四处走走,等着他出来。
陆白想起那个男人冷冽的眉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因为是上位者,他常年都是一张冰块脸,喜怒无常,让人琢磨不透。
然而这并不是她不怎么愿意接近他的主要原因,更深层的原由不过是那个男人太聪明了,任何人的一个动作,哪怕隐晦的微不足道也能被他看透。
在他面前,没有任何的可以隐匿的东西。
这样如同赤.裸的状态让陆白极为不适应。
“啊!”
一声急促的惊呼,同时伴随着滚烫的热茶水泼在陆白的衣衫处的瞬间,让她的思绪回复过来。
春日里着着的衣服有些薄,隔着衣料还是能够感觉到上面滚烫的温度,不过也不是不能忍受。
“请,请陆大人恕罪!”
不小心绊倒将茶水泼在陆白身上的宫女无措慌乱的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姿态格外谦卑,身子也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她垂眸看着少女,这一瞬间更加明了在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分明的等级,那是已经根深蒂固的,印刻在骨髓之中的难以改变的制度。
“没事,下一次走路当心点。这里,毕竟是皇宫。”
陆白瞥到了宫女脚边的那颗石子,再将视线落到她脚踝肿起的地方。
“陆白哥哥还是这么善良呢,在皇宫里奴才撞到主子可是要杖责二十的!”
她愣了一下,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魏芷披着一件浅绿色的披风,温婉的朝着她笑着,身后跟着三四个宫女,和以往时候没有什么不一样。
陆白却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小姑娘的脾性。
说坏也不算,但是那种恶趣味和偏执却和王座之上的那个男人没有什么区别。
比如说现在,跪在地上的宫女在听到魏芷杖责二十的惩罚时候整个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撑在地上的手因为害怕攥紧着,指甲盖都泛白了许多。
“你先下去吧。”
陆白垂在两边的手微动,原想着顺手扶一把她,但是最后却并没有动作,只是这么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视线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魏芷看着惶恐道谢着的宫女,觉得游戏无趣。
“陆白哥哥这个时候不上朝,怎么有兴致来皇宫了?是特地来看我的吗?”
魏芷和陆白小时候是在皇家私塾里一起上过课的,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很喜欢黏着她。
她笑的很开心,上前亲昵的挽住陆白的手臂,发簪缀着的珍珠饱满,点点的色泽染的精细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的耀眼。
陆白被她突然抱住手臂愣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的轻轻地挣脱开她。
“都是及笄的姑娘了,不可再像之前那样了。”
魏芷眼眸黯然了些,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之后面上又回复了笑意,如三月桃花般娇妍。
“陆白哥哥真无趣,我就碰一下又不会吃了你。你还没有回答我呢,你来皇宫干什么?”
她自是知晓陆白不会特意来看她,但是具体是因为什么她也不清楚。
“你燕子哥哥回来了,我今天带他熟悉一下环境,不想他半路就被皇上给请了去。”
陆白敛着眉眼,手不自觉的摸了摸垂下的那缕黑色的长发。
“燕子哥哥回来了?!我这就去哥哥那里见他!”
这么说着少女的眼眸亮的出奇,也顾不着后面宫女跟不跟的上,直接提着裙角朝着里面跑去。
到底还是个孩子,大部分都是孩子心境。
陆白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像是甩掉了一个大麻烦一样,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回头正准备寻一处僻静点的庭院坐着等燕卿,却瞥到了地上那块小石子,想了一下,弯腰将它捡起来扔在了一旁的假山处。
在她走后,一个玄色衣衫的男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手中拿着的是刚刚陆白随手扔过来险些砸到他的石子。
“……怕别人再绊倒,就没有想到这么一扔有可能砸到另外的人吗?”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石子放在了地上。
……
辛择烈细细的咀嚼着嘴里的青菜,那苦涩的滋味传遍味蕾,他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就这么咽下去,似乎尝不到苦味一样。
继前些日子的辣,酸,甜之后,今天的饭菜是苦涩不堪的。
金色长发的少年就着饭一口一口的吃着,衣衫并不怎么华贵,甚至还有些破烂,但是他的脸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的污秽。
他坐在石桌旁,周围满是落败残破的景色,除了一棵开的不错的桃树之外,连池水都平静无波的沉默无声。
少年执着筷子将最后一片青菜放入嘴里,正准备咀嚼的时候,听到了细微的枝桠踩断的声音,愣了一下将手中的碗筷放下,起身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走去。
这不是魏芷,那位看似温和实则孤傲的公主只要一进[冷梧殿]便会直接唤他,好像宣告着她的到来要让他立马去迎接一般。
然而这个声响,更像是误入而来的行人。
已经很久,他没有见过除魏芷以外的生人了。
少年蓝色的眸子闪了闪,走过去到门口的位置,缓缓的打开了门。不过只是一条缝隙的样子,透过那条缝隙,他能够将外面的一切看得清楚。
陆白看着这片地,很难想象在魏凛所居住的地盘竟然还会有这样落败的地方存在。
她只是顺着河流方向走着,想要找个地方歇歇脚坐着罢了,其他的庭院阁楼大多数是贵族们休憩的地方,她和他们也不算多熟,遇上了也只是尴尬罢了。
“冷梧殿……”
陆白望着这处宫殿的门匾,烫金的字体依稀可见原本的龙飞凤舞,褪去的色泽与以往的辉煌相比显得分外凄凉。
而蔓延而上宫墙的青藤更让这里隐没了大部分的人气,和电视剧里的冷宫一般无二,但是……魏凛除了使国塞给他的几个美人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妃嫔。
陆白对于皇家的事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心,她微微掀了掀眼皮,兴致缺缺的转身离开了。
如果她朝着里面更深入的地方看去,便会发现那双门扉之后蔚蓝色的眼眸,澄澈纯粹,就这么直直的注视着她,专注而静默,炙热而淡然。
辛择烈看着陆白离去的身影,抿着唇,良久才轻轻地关上门。
他只需要看一眼便能够认出她来……
那个寒冬凛冽的时刻,天烛池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红梅和白雪一片,将冬日点燃。
而她就这么站在池水的对面,手拈着一枝红梅,觉察到了他的视线,浅淡的弯着眉眼。
那般模样,比她手中的红梅美。
第十一章
燕卿站在一旁,比起眼前的男人他还有些青涩。
魏凛走过去将影卫的令羽递给了少年,翠色的玉边缘是精细繁复的花纹,缀着浅白色的流苏,将他骨节分明的手衬得有些冷。
“朕应允过的事情一直都作数。”
这句话让燕卿想起了两年前离开京都时候,那个男人在宫阙高楼之上眉眼淡漠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