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庞大的宫殿不知从哪个朝代开始修建,只是每个朝代都会再扩展一点儿,到了本朝,因为武皇帝国姓“连”,又嫌前朝的名字太过女气,就改了叫“连城宫”。
倒真的符合这个名字,远远望气,密密麻麻的房屋望不到头,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亭台楼阁不知道有多少!
“这是皇上,是阿虞的所在啊。”她心里感慨着,骄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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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个月不到,连城宫中已经无人不知这位极受宠爱的嬉妃娘娘了。
皇上这一个月间,鲜少翻牌子,却几乎有一半儿的时间都宿在了长春园。
虽然皇上赏赐下来的东西并没有什么打眼的,只不过是一些精致好玩的摆件儿,有时候是座玉石插屏,有时候又是一盆花儿,且不说值钱不值钱的,就算是价值万金,可哪抵得过皇上本人的宠幸呢?
皇后的赏赐也是如流水一般进了长春园,今个儿犒赏嬉妃服侍辛苦,明个儿赞她服侍尽心。
遍连城宫,谁不私底下说一声皇后娘娘宽厚贤惠?
而商雪袖的一天,也分成了白天和黑夜。
白天的嬉妃,夜里阿虞的“阿袖”。
她越来越能感觉到这种再也无法交融到一起的隔阂。
她甚至觉得白天的那个嬉妃也分成了两半儿,一半儿是端坐在皇后、太后宫中,有时如同布景、有时如同配角儿、越发不喜说话的嬉妃;一半儿是那个回到长春园以后,终于可以卸下浑身重担的嬉妃。虫不老说今天的第二更~(⊙o⊙)……这是一定会有的遭遇吧……今天米有话说……友推新书,医女与渣皇的故事,《娇颜驭朗》文已肥,读者可以放心入坑了
第268章 交心
商雪袖突然想起第一次进宫演戏完了回到了新音社的住处,青环帮她捏着肩膀,她对青环说过的话。
“那种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字、走错路、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感觉,无时无刻都环绕着你。”
她现在是这座连城宫中的一员,若有戏班子进宫,想必也会和她当初的感觉一样;可她没有说错字,走错路,也没有看不该看的,听不该听的,为何还这般疲倦?
连泽虞感觉到了商雪袖的沉默,怕她觉得闷,便有意逗着她,问东问西的说话,可商雪袖却始终是恹恹的,连泽虞脸色冷了下来,开口道:“萍芷。”
萍芷正在旁边侍立,听到连泽虞开了口,身子一抖就跪下了。
还不等连泽虞问她,自己先一股脑儿的倒了出来:“娘娘上午去给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见礼,奴婢进不去殿内伺候,可每次都是一大早精神极好的过去,再出来的时候便一次比一次蔫。”
商雪袖抓着连泽虞的衣服不肯放下,红着眼圈儿对着萍芷道:“你下去。”
让别人告状做什么?有些话总要说出口。
她一双玉手轻轻抚着被她抓出来的皱褶儿,道:“阿虞,太后她,她不喜欢我啊。”
连泽虞叹了口气,正要开口,那手便掩住了他的嘴。
“阿虞,世人说戏子无情,我这天一直在想这句话。但归根结底,却是因为像我这样儿的伶人,在戏台上已经表演了那么多的情,好的坏的,团圆的,生死离别的,那么浓烈,色彩那么丰富。下了台,回到这个世间,便总觉得人世间的情寡淡。”
连泽虞的眼神便有些黯淡。
商雪袖便笑了起来,嘴唇凑了过去,却是隔着自己的手背亲了一下他的唇,这自然是亲不到的,可连泽虞的眼睛便又弯了起来。
“若仍是像台上那样,让我演出来那样的情,阿虞,你是知道的,一点儿都不难。可我不想这样,带着面具过活,还不如干脆无情……阿虞,我是因为你来到这里,只有你,能让我从心里给出比戏台上还深刻的情义。”
话音落下,商雪袖便觉得他的唇呶了呶,正好碰到她的手心。
“别闹……”商雪袖急忙将手拿了下来,攥成了拳头,道:“所以,我不能给其他人再多的情义了,哪怕那是你的娘亲,也不行。”
连泽虞看她这样郑重,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眸色渐渐的幽暗下来。
商雪袖道:“我会尊敬太后,如同世上千千万万的百姓一样。”
她微微低了头,侧过脸去,道:“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喜欢阿虞,所以想要努力去获得他的娘亲的认可,可一次次的努力起不到任何的作用,只有每天见礼时收获到的其他两位妃子的冷嘲热讽,皇后的袖手旁观,太后言语上的不屑和敲敲打打。
每天都是这样,而且因为阿虞连日都宿在长春园中,只有愈变愈烈的趋势。
她不想再讨好了。
连泽虞看着商雪袖,能从她微垂的侧脸上看到她的嘴唇紧紧抿起,此时的态度想也知道是十分坚决的,便只叹了口气道:“那就随你吧。”
商雪袖这会儿才真的松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道:“阿虞,你气我吗?”
连泽虞摇摇头,他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嘴角露出笑意道:“没有。那你平常下午都做什么?”
商雪袖眼睛便亮了起来,道:“我要谢谢阿虞你啊,给我准备了这么一个大屋子,我下午会在屋子里练功,吊嗓子,身上流了汗,便也会舒爽很多,再洗浴一下,就好多了。”
连泽虞便笑了起来,她是这么简单,以前心里装了戏,现在心里装了他和戏,想到这里,他又有些不忍心让她心里再去装别的,那些应酬嫔妃、讨好母后的事,先放一放吧。
“然后我就会用些点心,那个叫四喜的小公公会送过来。接着可以画画儿、写东西……”她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道:“皇上……”
连泽虞就知道她有事要求他了。
“我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想写出来,可进宫之前,太匆忙了,都来不及,如果我写了戏本子之类的,能帮我带给六爷么?”她垂了头:“我知道,嫔妃不能往外面递东西的……”
连泽虞笑道:“什么六爷,没大没小的,你难道不应该叫声师父?你写好了以后,我让人重新誊写以后送出去,你的字迹不能外流,不然对你也不好。”
商雪袖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贴近过去,小小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连泽虞便哈哈大笑起来,道:“你求我办事,才付这么点儿利息,哪里够啊!我还有件好事要告诉你呢!”
这件好事儿商雪袖听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大清早了,虽然心里替徐治高兴,可身体却太疲累了,就算是她每天有练功,自诩腰功不错,可也禁不得这样连日的折腾,只得趴在床上恨恨的看着连泽虞得意的样子。
连泽虞掀了帘子走了出去,须臾又进来眨了眨眼道:“下午有人送衣服过来,你穿上以后等我。”
商雪袖看着晃动的帘子,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要带她出去看秋声社的戏吗?
徐治不再叫“小商雪袖”了,他的秋声社现在也相当的有名,就像他当初说过的那样,他真的沿着新音社曾经走过的路子,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现在。
和秋声社里那些原先并不出名、甚至拖累他的伶人,一起磨合、一起成长,直到成了如今的秋声社。
他现在极红,不但是因为唱的好,还因为他是男伶唱旦角儿,这就是一个极大的噱头。
好多人攻讦他,却还有不少人欣赏他——他如今的艺名“碧箫”,就是当朝的大学士文又卿所赠,诗曰:“广寒无处栖只影,碧箫一曲天上来。”
商雪袖抚着砰砰乱跳的心口,眼眶微热,忽然觉得心里隐隐约约的担忧终于可以稍微放下来,明剧的青衣,终于有另外的支柱可以替代自己。虫不老说今天的第一更~今天下午要回老家了:)不过不会断更的大家放心哈~
第269章 母子
直到步入了幽深而宽阔的连城宫,直到经过了燃着一对对石灯的长春园通道,商雪袖还抑制不住今晚的兴奋和小小的遗憾。
徐碧箫唱的是《春闺梦》啊,他拿了她送给他的戏本子,虽然有缺憾,她碍于身份也没法去和他详细的说戏,可这已经很好了!
假以时日……她突然想起六爷以前说她无情的话来,假以时日,这个男孩儿也有了意中人,便会更好吧。
连泽虞看她整个人包在一套灰不楞登的太监服饰里,眼睛烁烁有神,嘴角翘起,仿佛一朵刚淋了雨的花朵一般,亮丽而鲜活,可他心中却有些气闷,她这一路上想的都是戏,都不曾想过他。
他今晚看到的这场戏,眼里心里却完完全全是那日在西都看的她那一场。
他的眼神便有些炽烈了起来。
他觉得心里边儿也拱着一团火似的,快步拉着她的手进了屋子,也不理着急忙慌跪下请安的萍芷和玉萝,径直便掀起帘子,眨眼间便将商雪袖压在了床上,一只手已经将她头上带着的小太监带的帽子摘掉扔下了床,一头青丝瞬时倾泻而出。
皇上也没说“平身”,萍芷和玉萝就在外间跪了一会儿,听着里面让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响了起来,才互相搀扶着起来。
一站起来两个人就轻车熟路的自觉张罗起来,出去要水的,拿帕子的,准备熏香的、干净被褥的、明天一早的衣袍……
正忙着,就听里面哗啦一声,玉萝下意识要去掀帘子,就被萍芷拉住了。
俩人呆立了片刻,里面便传出了嬉妃娘娘短促而带着鼻音的哭声,她们赶紧退了几步,又对视了一眼,玉萝还有些后怕的拍了拍胸脯,喘了口气。
萍芷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娘娘趁着这会儿受宠,能有个孩子就好了。”
玉萝点点头:“听说太后娘娘那边已经在张罗选秀了,是吗?”
萍芷便有些忧郁起来:“以娘娘的姿色,寻常的女子都不及她,真的进了新人的话,娘娘若是这会儿有孕,反而给人家钻了空子。”
二人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到底也没有什么法子,又做不了任何人的主,脸上的喜色便明显的淡多了。
正各自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的小太监小福子急匆匆的进了来,他今个儿晚上值夜,看到两个人在那侍立,脸上带了焦急的神色问道:“皇上呢?”
萍芷撇了撇嘴,道:“你是傻还是瞎啊,看不到这伺候着呢?”
小福子看着地上的水桶等物,一拍额头,道:“太后娘娘那边儿来了人,说身子不爽利,要见皇上。这……这还得多久啊!”
萍芷知道太后娘娘不待见嬉妃,便翻着白眼道:“且有的等呢。”
玉萝比她和缓一些,道:“这个时候可不能去贸贸然去喊,败了皇上的兴致是小,万一惊了龙体……福子,太后娘娘那边儿是谁来请的?你去请他到你那里坐坐,陪着喝点热茶聊聊天,请他等一会儿。”
“得嘞。”小福子便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两个人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才听到里面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道:“用水。”
她们便急忙张罗起来,却是一直低着头,连抬眼都不敢抬一下。
直到里面起了水声,萍芷才奓着胆子在外面轻轻道了一声:“皇上,太后娘娘那边请您过去,”她略停顿了一下:“说是身子不爽利。”
“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连泽虞便迈步而出,鬓边的发丝还湿漉漉的,他的眉眼因为这股子湿意显得更加清晰俊朗。
他回头望了一眼,对着两个人道:“伺候好你们娘娘,不要让她久泡。”
等到连泽虞到了钟粹宫的太后寝宫,足已经过了一个时辰还多。
连泽虞向着床上躺着的萧太后施了礼,坐在一旁,质问着旁边的大宫女玉帘道:“既然太后身体不适,为何不叫太医?”
萧太后睁开了眼睛,道:“玉帘你下去。”说罢起了身,又看向连泽虞,才发现她这个儿子,当今的皇帝也正嘴角含笑的看着她。
“母后何要紧的急事?宫门已经下钥了,还喊儿子过来。”
萧太后觉得皇帝的目光和笑容都有种讽刺的劲头儿在里面,心中更为愤怒,带着戏子去看戏,怎么还能笑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她干脆的下了床,颤抖的手指指着皇帝道:“你、你这是要学你父皇么?”
连泽虞愕然道:“朕何时学了父皇?”
“你父皇……便是带了那罪妃柳氏去观戏……”萧太后抚着胸口,气愤不已又伤感不已的道:“你是要做亡国之君么?”
连泽虞便站了起来。
烛火正在他身旁的茶几上,这么一站,他的阴影几乎笼罩了萧太后。
“母后慎言!”
萧太后不由自主的退了两步,这个高大的身形,这样的威势……她面前的人不只是她的儿子,更是一国之君!
“母后此言,儿子不敢当。”
连泽虞似乎体察到了萧太后那一刹那的畏惧,口气放的缓和了些:“儿子自即位时起,可曾误国早朝?可曾误过国事?”
他看着昏黄灯光下的萧太后,可慢慢目光便放到了更远处:“已经大赦天下,柳氏残余俱是伏诛的伏诛,关押的关押,西郡已经化整为零,设了两州七府,南郡也正在着手分而治之——朕手里人不够,缺当官的料子,儿子也已经加了恩科……母后难道觉得儿子不勤政?”
萧太后颤抖着摇摇头。
“母后,母后可知朕为何不敢懈怠?”
萧太后再次摇头。
连泽虞笑了一下:“朕就是怕,母后,皇后,百官,甚至嫔妃,只要朕有所懈怠惫懒,就会将这原因归在嬉妃身上。”
萧太后低低的惊呼了一声,捂住了嘴,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连泽虞,而后慢慢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来。
“皇帝,你是皇帝!你这是被嬉妃蛊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