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艳伶——虫不老
时间:2018-05-26 20:16:49

  “第三条,”商雪袖直直的看着楚建辞道:“这点我也信得过您。我在这班子里,艳春来不能陪席喝酒,不站台,不演粉戏。”
  这点楚建辞也是认同的,所以干干脆脆的点头应道:“这点商先生放心,春茂班是正儿八经的唱戏班子,不做那些乌七八糟自己糟践自己的事儿。”
  商雪袖便笑了起来,道:“是,咱们伶人台下付出的血汗并不比旁人少,靠本事赚钱,为何要自己轻贱自己?”
  楚建辞看她这副笑容是真正由心而发,眼睛弯了起来,倒让他想起以前在西北那边儿看到的在月色里波光粼粼的月牙儿湖,眉毛也那么舒展好看,让人心里边儿如同春风吹过,又仿佛要停了跳似的,不敢再看,便站起身来道:“商先生,那么就这么说定了。您把您东西拿来,我这边儿给您安排个屋子出来。”
  ————
  一个月以后,春茂班已经继续往东北走,来到了海安。
  在商雪袖进了春茂班之后不到半个月,楚班主就急急忙忙的求她签了契约!
  只因为楚建辞生怕她走了。
  商教习对艳春来的确是太尽心了!
  且不论唱腔每一句都下了功夫去雕琢,就算是唱词也会细细的讲给艳春来听,再到身段,要求的也是极为严厉。
  她手里常常拿了一柄折扇,不对的地方便下手敲打,可也不疼,但丢人啊!
  艳春来也是个大姑娘家了,从出师了以后再也没挨过打,现在被商教习这样教,自己也觉得脸红,所以格外的刻苦。
  更让楚班主心里边儿感激的是,商教习还给艳春来说戏。
  商教习不让人旁听,艳春来跟他说过几次,那真是旁征博引,同样一场戏,响九霄是怎么演的,徐碧箫是怎么演的,他们为什么那么演,好处、坏处竟是说的极为分明!
  而且商教习懂的戏也多,同样一句“一轮明月”,杨贵妃唱是什么样儿?貂蝉唱,又是什么样儿?竟能随便举出五六出戏来,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这真是肚子里有货的一位教习!
  春茂班以前也不是没请过教习,但其实曲部里面儿,好教习真是少!
  而且一个一个拽的不行!
  挑三拣四,要这要那,可在戏上头,因为有的打从一开始就因为自身原因学了戏又没法登台的,说起来倒是头头似道,可却一点儿实际用处都没有!
  也有的自己个儿演过戏,不能唱了就退下来当教习,可却不懂得怎么教人!
  之前班子里的那位就是,说也说不清楚,一旦急了不是骂这个笨,就是骂那个蠢!
  可商教习是不同的,有本事,还能把本事掏出来,这就是真本事!
  楚建辞不知不觉在心里连说了三次“本事”,可还是觉得都不足以形容她!
  他偷偷看了一眼神色平静正抱着胳膊坐在椅子上监督艳春来练功的商教习,心里边儿又想起来那位传说中的萧六爷。
  天下第一教习,他是没那个福份能让班子里的谁得到萧主事的指点,可在他看来,保不准那是吹出来的,真的教戏,肯定比商教习差远了!
  商雪袖并没有注意到楚建辞崇拜的目光,她看着艳春来在台上练功,神情不知不觉的恍惚了起来。
  也不知道新音社怎样了。
  她现在完全没有想小玉桃她们,她想的是春字辈的弟子。
  商雪袖之所以挑中了春茂社,还有一点点原因,是因为这个“春”字,触动了她心里边儿的牵挂。
  那些孩子们在梁师父的手底下练了基本功,后来分到了各个行当,她想起了她最初带的三个女徒弟,春风、春雨、春华,后来交到了小玉桃手上……
  她停了思绪,拿了扇子轻轻敲了敲手心,在这空旷的戏园子大堂里,这不大的“啪啪”声也颇为响亮,她道:“春来,可以了。给你一刻钟,你去默今儿晚上的戏,过会儿我来说戏。”
  楚建辞知道这是商教习要清场了,他朝她拱了拱手,出去以后还掩了门。不多时就听到脚步声传来,从里面闩上了——商教习带的孩子叫木鱼儿,若是教戏,商教习就让这孩子边写大字,边帮她看着门儿。
  楚建辞不知道怎么给一个孩子起了这么个名字,他原先以为这孩子是商教习的儿子,可木鱼儿却管商教习叫“姑姑”,不过他也不在意,觉得也许是伶人的身份有碍,不好承认罢了。
  他无意琢磨这些,不过木鱼儿却在他这个姑姑的教导下识得了好多字!
  这点上商教习对木鱼儿也极为严厉,他看过,这孩子的一手字方方正正的,底子极好,有时候他忙,就经常给木鱼儿几个铜板儿让他帮忙写戏码牌子,商教习只笑笑,也不阻拦。
  楚建辞也看过契约上面的字儿,虽然只寥寥数个,却极具风骨,怪道能教出木鱼儿那样的字。
  商雪袖正拿了折扇“啪”的一下敲在艳春来的后背上,艳春来急忙挺直了腰。虫不老说今天的第二更~嗯……这样的日子很安逸呀……
 
 
第374章 新芽
  “铁镜公主这样的身份,是番邦公主,本来番邦女子就要带着些野性和泼辣,更何况她还是个公主?你做什么行走起来像个鹌鹑似的含胸低头的?”
  因这出戏是从来海安的路上就开始教的,前后也提醒了十来次,练着练着艳春来就总不由自主的带出了以往的习惯,商雪袖也有些焦急:“你若是这样,让萧太后怎么演?那么一个大权在握的人物,敢在她面前盗令的,如果是你这样畏畏缩缩的一个铁镜公主,岂不是当场就要露了馅儿?”
  艳春来脸上红的像一块红布,道:“商教习,我错了,我再也不会犯了。”
  因为商雪袖自视甚高,所以教艳春来的时候,不但要唱好演好,更是要求每一场戏里艳春来都能带起来旁的角色。
  班子里其他行当的伶人她又不教,艳春来水平上去了,若做不到帮衬旁人这一点,难免一场戏高低太过明显,那就尴尬了。
  她又反复说了几次,看艳春来这会儿是真的记牢了,再没有汉家闺秀的样儿,旗步走的也是爽朗大气,终究有了些公主派头,这才点了头道:“和我配一下,这出戏有彩头的地方在《坐宫》这一折,尤其是后面的对唱是极快极赶的,和我配完了,你还得和卢松茂合个几次,千万别出了漏子。”
  木鱼儿正在门口就着照进来的光写大字儿,不时抬眼看着商雪袖。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姑姑的时候,那会儿的姑姑蓬乱的头发垂在两边,面容还是烟熏火燎的,整个人连眼神都是呆滞的,仿佛如同一块烧焦的木头。
  可慢慢的,他看着姑姑,就想起了城隍庙门口的那棵曾经被雷劈了的老杨树。
  那树起了天火,整个儿烧的焦黑,连心儿里都是焦的,因怕这焦木头哪天突然倒了砸到人,街坊将它锯的只剩一个墩儿了。
  不曾想的是,在谁也没注意到的时候,那老树墩上面便在某一个春天冒出了嫩芽来。
  木鱼儿觉得自己肯定是那一片儿第一个发现那嫩芽的,他还记得他那时有多么吃惊。
  那么一块丑陋的桩子,结果长出来的枝条绿油油的,嫩嫩的,在阳光下,每一片叶子都仿佛带了透明的绿色,那么美,那么活生生的,那么直苗苗的向天空生长着。
  凌乱响亮的脚步声让木鱼儿回过神来,他趴着门,班子里的管着杂务的林伯走了过来拍了拍门,又在屋子外面喊了一声“开饭啦”,这才踢踢踏踏的走了。
  商雪袖瞄了一眼外面,晚上要演戏的话,这会儿吃饭也差不多了,便又交代了艳春来几句,这才放了她出去。
  但凡晚上有戏的时候,她和木鱼儿不抢着和角儿们一块吃饭。
  待到日色渐斜,商雪袖估摸着前面儿已经用过饭了,这才带了木鱼儿过去,春茂社的厨房师傅也是胖胖的,看着他们过来,便道:“商教习,今个儿不巧,没什么剩下的了,不然我给您和孩子下两碗面条儿得了?”
  商雪袖正要开口,木鱼儿却高兴起来,道:“姑姑,出去吃,出去吃!”
  她就笑着摸摸木鱼儿的脑袋,道:“大师傅,不麻烦您了,这孩子嘴馋,我带着他去外面打打牙祭,用过饭正好可以回到戏园子里看戏。”
  艳春来刚吃过饭,她漱了口,提早到了后台,倒不是急着上妆,扮妆都得等班子里的丑儿先画第一笔才行。
  她就在那等着卢松茂过来和她再对几次坐宫那段儿,没想到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正在那气呼呼的着急,就看到楚班主正脸色焦急的往这边走,到了跟前儿道:“卢松茂烧开水的时候不小心烫了脚!”
  艳春来掩着嘴,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可严重么?找了大夫了没有?”
  “找是找了,大夫帮忙开了内服和外敷的药,只是……”楚建辞为难的道:“晚上的戏怎么办?”
  卢松茂的脚烫了,肯定是上不了场的!
  今个儿晚上是他们来到海安以来的第一场戏,还特意定了海安最大的戏楼子安海戏楼,为了要打炮,所以挂牌大戏《南北和》,这戏是从启程来海安的路上就定下来的,商雪袖帮着艳春来梳理了十来天!
  “难不成还硬要卢松茂上场?做戏肯定不行,谁要看个瘸腿的杨四郎?二路的老生,无论是做戏还是唱功,都担不起来!”艳春来焦虑的叹了口气:“大家伙儿合了那么久,结果偏偏这时候……”
  艳春来说的这些,楚建辞岂会不知道?
  他眉心之间的川字纹越发的深邃,无奈道:“卢松茂就别上台了,他应该好好养伤,算了,不急在这一时,咱们……回戏吧。”
  回戏实在是一件很糟糕的事。
  艳春来虽然年纪不大,可懂的也不少。
  春茂班若是回戏,首先就影响人家安海戏楼的声誉,自然,在安海戏楼老板的眼里,春茂班便是再也不值得合作的班子了。
  人家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回戏呢!老生烫伤了脚,谁让他烧水不仔细些!难道不知道晚上有戏么?
  票卖了出去,结果却不能演,还要返票退钱!
  如果安海戏楼是个较真儿的,和海安其他的戏园子老板通通气,恐怕在海安一场也演不成了!
  话又说回来,即使人家安海戏楼宽宏大量,对回戏不介意,可春茂班自己的名声也完了。
  艳春来讷讷的道:“不然换个戏呢,换个没老生角儿的戏。”
  楚建辞叹了口气道:“谈何容易!今晚上是一出大戏啊!哪一出同等份量的大戏不需要老生角儿?换成折子戏,份量上不一样,卖的票钱也不一样。”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就算是能换个同份量的大戏,以他们现在这个戏班子的水准,现合肯定来不及——这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开演了。
  两个人嘀嘀咕咕的议论了良久,也没个法子,最后,艳春来一跺脚,道:“班主,我……我提一个人行不?”
  “二路?不行不行。”虫不老说今天的第一更,感谢雾非雾000的平安符,:)
 
 
第375章 救场
  “不是他。”艳春来往戏园子里面看了一眼,小声道:“我师父。”
  “你师父?也没跟来啊!”楚建辞纳闷的道,忽的又明白过来:“商教习?你可别自己个儿瞎说,师父可不是随便叫的!这还没拜师呢,就算是你想,人家商教习也未必愿意啊!”
  艳春来嘟了嘴。
  楚建辞又道:“商教习是青衣教习,她给你说戏,你应当知道啊!短短这么些时日能把你教成这样,肯定以前也是大青衣,怎么可能去唱老生?”
  这么一说,艳春来心里又没底了,的确,商教习给她示范的时候,当真身段柔美之至,一颦一笑,眉目含情,不是大青衣,那能有这样的功底?
  她低声道:“可是、可是,她教我戏的时候,从不让人看,可我每次却都能和班上其他人配得上,您不想想为什么么?因为每次都是商教习和我配的……班主,她给我配过各种折子戏的老生,虽然不曾高声,可我经常听到傻得都忘了接词儿……”
  “她那嗓子……”
  “是啊,那嗓子是唱不出青衣了。”艳春来看着楚建辞道。
  楚建辞突然就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儿了。
  他端正了神色道:“你跟我一起进去找商先生。”
  海安热闹,虽然不是正经靠着海,但是已经距离很近了,所以海货又多又便宜,两个人吃吃逛逛的,许久才回到戏园子,便看到楚班主带着艳春来在门口焦急的张望。
  艳春来一看见她和木鱼儿,急忙跑过来道:“师……商教习,你可算回来了!”
  楚班主也急急的把她往里面儿请,进了屋子才到她面前,抬起双臂,握了拳,一拱手,弯了腰。
  商雪袖一时间有些纳闷,急忙避开道:“当不得大礼,楚班主何事?”
  “商教习,今个儿晚上的戏……卢松茂刚才把脚烫伤了!我听春来说,您教她的时候对这出戏的老生是极熟的,商先生,救场如救火,您能不能临时来杨四郎?我这……我这先谢谢您了!”
  “我?”商雪袖有些吃惊的看着楚建辞。
  “是您,请您帮帮忙!”楚建辞恳求道:“二路的老生压根担不起来这场大戏!可不然春茂班就得回戏或者改戏!”
  商雪袖自是知道,这两种办法对春茂班影响有多恶劣。
  她寄身于此,也不希望春茂班的名声坏了去。
  救场如救火,这是戏班子的不成文的规矩,是一个伶人应该有的良心。
  从她开始学戏以来,胡爹、六爷、几位师父,都曾反复的提过,救场如救火,从艺如做人。
  商雪袖握紧了手中的折扇,道:“我虽然和艳春来配戏,却不知道真的登了台能不能唱得下来。我不是要拒绝您,距离晚上也没多久,既然看得起我,我便大着胆子答应您。”
  “商教习,”楚建辞大喜过望,“谢谢您!”
  不过接下来他有些为难,当时这位娘子来自荐做青衣教习,只自称姓商,他问及她的艺名之时,商教习只是不愿透露,想到这里他道:“今晚可都指着您了。可是班子里没您的牌子,您给我个挂的名号,我来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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