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艳伶——虫不老
时间:2018-05-26 20:16:49

  约是三年前,不知道听谁提起“天下第一教习”的名头,他颇感兴趣的问了一句,没想到说的就是萧迁——而且这名头居然有好些年了。
  其时萧迁早已离开了上京,据说前往霍都定居了,只偶尔听到他指点过哪个伶人、又给谁写过本子的消息,他倒也佩服,富贵子弟居然对“戏”之一事如此长情,其他的,不值一哂。
  余梦余靠着软软呼呼的垫子,用手抚着额头,他的双眼在手的下面微微的睁开着,透露着犀利的光芒。
  “明剧,明剧……萧迁……”
  萧迁正在竹园里安坐。
  凉风习习,吹动着竹叶刷啦啦的起了一道又一道的波纹,透过竹林的风在打到身上,似乎也带了竹子的清香味儿。
  是赛观音请他来的。
  二人对着并不说什么话,只是安静的坐着,时而品一口茶,时而拈一块点心入口,时而看看外面的竹间风韵,时而翻翻并没有看下去的书页。
  萧迁从不曾度过过如此安静悠闲而心安的午后,手边有茶,而身边,有赛观音。
  哪怕在赛观音的腿出事之前,他们两个人还在你侬我侬的时节,也没有过这样的时光,反而因为各自都个性刚烈,常常意见不一的吵嘴。
  萧迁回忆着,嘴边不知不觉的渗出了些许的笑意。
  赛观音偷偷的看着他,阳光轻轻的斜打过来,这一副她觉得似乎从未变过的面容,这一副她又觉得是因为她而沧桑了的面容,是那么温暖和漂亮。
  “嗳。”赛观音还是发了声,打破了这会儿的安逸,她看着似乎惊了一小下的萧迁,道:“我不问你,你就不跟我说吗?”
  “说什么?”萧迁还是有些茫然。
  “商姑娘。”
  萧迁顿时沉默了。
  他不知道应该怎样说起。
  萧迁始终记得那一天,就在这竹园内,他说道:“她或是另一个你,活在红氍毹上,锣鼓声喧,琴笛悠扬,尽情舒展身姿,一展歌喉,尽情演绎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也尽情接受台下掌声雷动万人迷恋。”
 
 
第80章 羡慕
  事实上,新音社在观音台初演《龙凤呈祥》的时候,萧迁就曾经想邀请赛观音同去,可是这“另一个你”存在于赛观音再也无法企及的戏台上,对她又何其残忍呢?
  于是他没有提一个字。
  再后来,商雪袖带班离开了霍都,在苏城唱红,他仍是没有提过一次。
  赛观音问了出来,看着眼前的萧迁,那夹杂着慌乱、心疼、歉疚种种情绪的表情,一如当年,不,这么多年过去,只有更深。
  她的心万分揪痛,脸上却习惯性的笑了起来,那么宽和,那么无谓——那是观音的笑容,她轻轻的道:“你说过她是我的替身,那我这个正宗的,怎么能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萧迁仍然茫然的看着赛观音。
  其实很早以前,他就没法像最初的时候那样懂她了。
  她不再争吵什么,她常常通情达理的替他张罗着一切——包括那些女伶、包括商雪袖的事,她也常常笑着,可哪个才是真的她呢?他热爱的那个常常放肆的笑着、也常常委屈的别扭哭闹的赛观音躲在哪一个观音后面呢?
  萧迁看着赛观音的朱唇一开一合,正在问他:“别发呆啦。总不会你也不知道吧?”
  他晃然惊醒,似乎对这样的发呆有些微的歉意,侧过脸喝了点茶,清咳了一声,道:“她很好。”
  ——她在苏城唱红了。
  ——是吗?那可不容易,第一次啊。
  ——她在安江城为太子演了酬军戏。
  ——商姑娘也是很有主意啊。
  ——她沿江北上,中间定州、鉴亭、北榆都一路爆红。
  ——呵,听你说的就像沿江燃了一串爆竹似的。
  ——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到上京,没有收到信。
  “嗳。”赛观音看着萧迁,难得的嘟起了嘴,道:“你说的就这样简单吗?干巴巴的一点意思也没有。我要看商姑娘的信。”
  萧迁犹疑了一下,但仍然把袖袋中那沉甸甸的一厚摞的信递给了赛观音。
  赛观音抽出了一封。
  萧迁想解释,他珍惜这些信,却还不足以让他每日都随身携带。
  他只是心里一直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拿给她看,正因为这些信里充满了商雪袖演戏时的点点滴滴,似乎唯恐这份“答卷”他不满意,描述的那么详尽,所以他才没法决定。
  或许观音没有注意过吧,可是萧迁却知道有好几次自己的手摸到了袖袋里的信,最终还是放下。
  他动了动嘴,最终没有说什么。
  他看到纸页在光照下面,薄薄的,亮亮的,透着光,赛观音没有再理他,贪婪而认真的看着信上的字字句句。看了一封,又抽出一封,直至最后一封信看完。
  萧迁看着赛观音,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可是赛观音还是露出了他最害怕看到的表情。
  他张开了双臂,在赛观音最脆弱的时候轻轻的拥着她,然而不过片刻,赛观音推开了他的胳膊。
  她勉强着使自己美丽的脸上带着微笑,可最终还是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道:“六爷……我……我好羡慕她……”
  ————
  广平江并不一直通往国都上京,到了北榆便西转北上——不,或者说,应该是那些走南闯北的客旅或爱好周游的文人们口中的“西北山上雪”,融化后汇集成流,不知何时形成这样一条大江,由北向南一路奔腾而下。
  北榆再往上不多久就可到达上京,在这里新音社换了陆路。
  官道以青石铺设,宽阔规整,商雪袖和青环几个坐在车里,耳边响着载着箱笼的车队行在路上的“碌碌”声,有时这车队超过行人,有时又被骑马的行人超过,一路之上,能看到来去于这条官道上的人、车、马络绎不绝。
  车队通通都插了新做的新音社的小旗子,蓝色的丝绒底儿,用银色的线精心绣了“音”字上去,还有同色的银线勾边儿,既大方,又醒目,若仔细看,还能看到在小旗子靠近旗杆子的那侧,有一条暗色的竖排文字,写着“京曲”二字,这是上京曲部的意思。
  上京不同于一般城镇,一国之都,对来往行人查的极严,四面八方来上京的戏班子不知凡几,因戏班子箱笼多,人也多,容易夹带,所以查验的严格程度更高。
  萧迁早在他们离开霍都的时候,就已经发函给上京曲部。
  等到新音社到了北榆的时候,早已经有人领了萧迁的命令在此等候,奉上了新音社已经在上京曲部登记过了的凭证,以及像新音社和伶人们的长挂旗、小侧旗等各类带着“京曲”暗纹的一应物品,务必不使新音社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耽搁。
  商雪袖撩起了旁边的窗帘,向外看去,可看见浓密的树林森森然的挡住了视线,触目所及,是快马道上不时激起的烟尘,还有路边零零散散的小摊小贩,有的人并不在路上住店,因此这些小贩们贩售的干粮、粗制的毡被等物,对于在官道旁临时过夜的人是必备的。
  商雪袖拉上了帘子,对青环道:“你让车停一下,去找管头儿,让他小心别错过宿头。”
  陆路远没有行船滋润,虽然乘坐马车,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快,因为不好露宿,又不能错过宿头,所以有时候难免天还没黑的时候就得住店。
  几天下来,且不说开销不小,便是平日不曾停止练功的伶人们,也觉得浑身的筋骨难受,仿佛被车晃散了一般。
  住了店,箱笼也要排了人轮番看守,喂马还要盯着店家是不是以次充好的给了坏料,总总琐事,竟比在船上时麻烦了两三倍不止。
  管头儿走南闯北的次数多了,脸上倒没显露出什么来,反而对有些焦躁了的商雪袖道:“习惯了就好。上京也不是久留之地,班主再返程南下的时候,也不好回去也只走水路这一条线,少不得要从陆路回霍都。北榆到上京这一小段,还算是好的呢。”
  这话也不知是安抚,还是提前警告,反正商雪袖听了心里是平静了下来。
  旅途漫漫,总有终点。
 
 
第81章 争相邀约
  即使商雪袖从霍都启程,沿途经过了这么多城市,心里也早有准备,但当上京的轮廓慢慢的显露在眼前的时候,还是打心眼儿里震惊了。
  这是一座用高大巍峨、气势恢宏等词汇都难以形容其壮丽的都城。
  广平江在北榆转向,可从北榆却引流上京,这条被引流的河水被称为京河,虽不足以承担繁重的运输任务,但看几十尺宽的河水绕着整个上京外城,左右都望不到头,便知道其用意是要做外城墙的又一道屏障。
  这是极大的工程,可是为了护卫上京的安全,少不得要付出这份劳力和财力。
  这护城河倒映着秋日里艳阳的金光,如同捏碎了金纸洒了满河,高大的城墙用青砖细细密密的建造,随着车队的行进,城墙似乎带着无以伦比的皇都气势压将过来。
  新音社一行,走的自然是南城门,到了城门处,好些个人都不愿意再乘车,商雪袖也下了车,透过帷帽远远看去,三道极宽敞的石桥架在护城河之上,中间石桥通往的城门紧紧关闭着,上面刻着南城门的名字——靖安门。
  岳麒似乎嫌这秋日艳阳有些刺眼,拿着纸扇半遮着眼睛,道:“中间的城门平素不开,是用于军队或大事时仪仗出入的,前不久太子将兵,就是从此处出城。”
  商雪袖凝目望去,靖安门红漆大门紧紧关闭着,上面巨大的黄铜门钉在门洞的阴影中泛着金光,有两整队的兵卒站在此门两侧肃穆而立,仿佛旁边两处大门的汹涌人流、车流和一切喧闹都与他们无关。
  两旁则是提供给来往行人通行的侧门,人群穿涌不息却井然有序,商雪袖深呼吸了一下,方对着管头儿大声道:“我们进京吧!”
  因为新音社的车辆不少,守门的领队亲自出马,仔仔细细的查验了,看着管头儿递过去的牌子和车前面插着的小旗子,心中却暗道:“新音社,并不曾听过上京有这样的戏班子,可是旗子上却标的京曲……”想到这,又晃了晃脑袋,想必是京里有说得上话的人,早已打点好了一切,实在没有必要得罪,便挥了挥手放行。
  虽然如此,管头儿却仍是悄悄将银子滑到了对方的袖袋里,一脸笑意的道了句“各位军爷辛苦”,方才招呼着后面的车辆跟上,逐一通过了这门洞,商雪袖的眼前也开阔了起来。
  上京和霍都实在是两种风貌。
  她还记得初到霍都,是初春时分。从码头的高处看过去,城中处处透着绿意,那绿意又不是浓密的,而是疏淡的如同一滴石绿滴在水中,晕染得人心荡漾,在那疏淡里,又隐藏着轻烟般的米分的、黄的、白的、紫的……衬着江南的黑瓦白墙,当真是凭空生出了一股如梦似幻的雅致之意。
  可上京,却完全是一种不同的震撼。现在已经是秋天了,红色的廊柱,青碧色的屋瓦,灰黑色墙壁上随处可见打开或关闭的雕花红色窗扇,在这一栋栋的中间,夹杂着北方特有的又高大又挺拔的树木,那树木直插入蓝天一般,树冠覆盖着红色、橙色、黄色,这深浅不一的层层秋意,入眼的色彩如此浓艳和强烈,虽是秋天,看的商雪袖却仿佛心里燃了一团火一般。
  这是上京啊!
  商雪袖看着远近密密麻麻一望无尽的民居商楼、宅院楼阁,这将是她北上之行的最后一站了。
  岳麒和岳麟就站在她身边,见她神情激动,便特意等了一会儿,上京他们也只来过一次,反倒还没有管头儿熟悉,便招呼了管头儿问道:“新音社住在什么地方?坐馆的事儿可有什么想法?”
  管头儿摇摇头道:“上京太大了,我和商班主商议的是,既然来了上京,肯定不能唱个十来天就返程,而且这里各路戏班子在此汇集,也方便商班主出去四下里交些朋友,商班主也觉着有必要多结识些角儿,有利于咱们明剧唱开了去。如果要在此住一两个月,那就面临着入冬,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都太辛苦,不如等到来年开了春再南下。”
  岳麟点点头道:“她说的是,这么一来,恐怕要租个短租的宅子了吧?”
  管头儿伸了大拇指道:“正是,这样也能在银钱上节省些。”
  岳麒插过来道:“不对啊,六爷在上京肯定有宅子啊!”
  管头儿点头道:“这个自然,原本六爷也开过口,若是来了上京,可以住到六爷的宅子里。但商班主又说了,一来,六爷的宅子必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宅子,肯定又雅致又豪奢,住在里面,又不要钱,难免让新音社的伶人们回忆起萧园的光景,容易惫懒懈怠;二来,六爷的宅子又不是隐姓埋名买下来的,住进去必定就有人打听询问,这样一来,上京的人就知道了新音社和六爷的关系,这样也十分不妥当。所以……”
  岳麟接住了他的话头,笑道:“所以她要在外面赁宅子?也行,反正现在你们社有钱!”
  管头儿道:“岳先生玩笑了。”说完也不免得意,这一趟,在收入上确实远远超出了他这个老手的预期。
  一行人看景的看景,聊天的聊天,进了城以后也不急着往里走,找了个宽敞的地方停了下来。
  总停在这也不是个事儿,管头儿便道:“商班主,虽然上京房子多得是,好租,但也不知道这一时半会儿能不能定下来,我看还是找间客栈,大家伙儿估计也饿了,先打个尖儿。”
  商雪袖正要点头,就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远远的奔过来,喊道:“可是新音社到了?”
  那人跑到了近处,再看看车上的旗子,才自己点点头,对管头儿做了个揖道:“可是新音社的商班主?”
  管头儿还没发话,旁边的小玉桃笑了,玉指纤纤的指着商雪袖,脆声道:“你拜错人了,这才是商班主呀。”
  那小厮抬眼一看,答话的是个娇俏可人的美貌少女,在暮色里他的脸先红了一红,再顺着手指一看,仍是个女子,只是带着帷帽看不清楚面貌。
 
 
第82章 青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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