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绿牡丹之后,他第二天曾差人去打过赏,结果才知道牡丹社已经当天就离开霍都了,那会儿他还怪牡丹社不识好人心,没多久就扔到了脑后——直到后来一次在萧园,偶然遇到九龄秀,才知道她跟了萧六。
说实话,当时他不是不得意的!他寻思着大抵是因为他抢在头里把绿牡丹收入后宅,萧六才不得已要了九龄秀。
现在想想,萧六岂是那种将就的人!
这才几年啊,一块璞玉就被他琢磨的光华四射,他眯起醉的有些泛红的眼睛,看了看绿牡丹,也是美的,但不过是个寻常的早失了灵气的美妾而已,已经不能和现在的九龄秀比了。
“爷……”绿牡丹看他有了醉意,“爷——”两只手便抓着李玉的胳膊,晃动起来,抻着长声甜腻腻的道:“到底是哪位妹妹啊,说出来也让奴家见识见识。”
她力气本来就小,哪能晃得动李玉,反倒将自己胸前晃得波涛汹涌。
李玉手里的酒被绿牡丹晃得撒了大半,干脆把酒杯扔了出去,一把将绿牡丹压在下面,道:“哪个妹妹,你那个九龄秀妹妹呀!”
绿牡丹被压倒在榻上,心中还来不及窃喜,听到李玉这么一句话,愣怔怔的没了反应,道:“九龄秀?”
几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知道小齐班头放跑了九龄秀,内心其实是有些高兴的。
或许是觉得九龄秀不应该拥有她绿牡丹梦寐以求的那种使奴唤婢的富贵日子,或许是觉得九龄秀走了,这样的机会就应该轮到她。
结果就像她期盼的那样,还不到中午,都护府的一位师爷就带着李大人的帖子和轿子,那帖子上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
弄错了!李大人原本要纳的就是她绿牡丹!
那一瞬间,她的脊背又高高的挺直了起来。
别以为她不知道戏班子里那些人背后都在说什么,说她还不如九龄秀,怎么可能?
她二话没说,毫不留恋的上了轿子。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长到她几乎忘记了“九龄秀”的名字,可今夜突然又从李玉的嘴里听到了这三个字。
她浑身都在发凉,听到一个不像自己的声音在颤声的问:“她……她还在唱戏?”
李玉醉的五迷三道,早已感觉不出来平日只要被压在下面就软成一滩水的绿牡丹此刻身子都是僵硬的,口齿不清的回答道:“那个风靡天下的新音社,班……班主就是她……九龄秀……”说话间觉得绿牡丹那绿绸抹胸甚是碍事,一把就扯了下去。
绿牡丹抖了一下,还是把两只玉脂一样的胳膊环到李玉的脊背上去,道:“爷糊涂了,听人讲,那新音社的班主是个叫商雪袖的。”
“爷才没糊涂!”李玉撑起胳膊,看着绿牡丹,道:“那个就是九龄秀。”说完又重重的压在绿牡丹身上,用力的耸动着。
绿牡丹闭了闭眼,压住了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迎合着李玉,一时事毕,她翻身坐起,正要叫水,却听李玉兀自趴在那嘟嘟囔囔,她便凑了过去,却是一会儿“九龄秀”,一会儿“商雪袖”的。
她嘴角歪了歪。
不知怎么的,绿牡丹就想起了那年在船上,九龄秀那听起来十分幼稚的话。
戏,她绿牡丹是唱不下去了,那会子心心念念都是找个富贵人家委身;可九龄秀不一样,她就只知道、只喜欢唱戏啊,所以现在才能变成名声那么响的“商班主”吧。
伶人有伶人的活法,到了都护府的后院,又是另一种活法,她咬着牙撑下来了,和那些姬妾们明争暗斗,讨好夫人,连夫人生的那个丫头片子都要讨好!后来,她终于爬到了姨娘的位置,有了一个名份。
对九龄秀,奇怪的是她脑海中没有任何嫉妒或不甘的想法,只觉得以那个小丫头的执拗劲儿,有此成就,本该如此。
绿牡丹的双眼瞥过李玉,李玉正好也睁了眼看她。
看了一会儿,李玉又带着些厌弃的合上了双眼,道:“惜乎当时不识得璞玉!反推与萧六之榻!”
说完,还把脑袋也转过去了。
绿牡丹气的浑身发凉,直到穿好了衣服还直抖,直想把李玉拽起来大声说一句:“上了萧六爷的榻又怎么样,人家现在成了角儿!要是跟了你还不是像我一样变成鱼眼珠子!凭你也配肖想!”可李玉说完那句话便打起了呼噜,一声比一声响。
绿牡丹也不叫热水了,拿起手里的帕子胡乱给他擦了一把,又套上了裤子,想了想又往熏笼里丢了一大块熏香,自己则快步跑出门去,边跑边道:“爷既然看中了外面的人,抬回来就是,做什么对奴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第126章 吵闹
外面守着的小厮见绿牡丹呜呜咽咽的擦着眼泪出来,急忙跟了上去,一路追着喊:“姨娘,姨娘!”
绿牡丹扭着身子跑,一直跑到能看见盛氏屋子里的灯光了,才停下来,道:“做什么,嚎丧吗?”
那小厮追的累死了,道:“姨娘伺候完老爷了?”说到这里,有点扭捏道:“怎么没叫水?”
绿牡丹一对亮闪闪的眸子还带着泪,冷冷的看着小厮,忽的大哭起来,道:“伺候什么?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伺候了!老爷喝多了,心里边儿惦记着外面的新鲜人儿,看不上我这样的,你是什么东西?也看我出丑!”
她在这儿闹腾,盛氏那边的屋子便遣了丫头过来,绿牡丹看是盛氏身边的喜春过来了,大哭着扑了过去:“喜姑娘,这小厮也看我笑话,我……我不活了!”
喜春不着痕迹的躲开了身子,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儿?”
那小厮也觉得冤枉,道:“绿姨娘去伺候老爷……”
绿牡丹便“嗷”的一声扑过去,两只爪子冲着小厮的脸上就招呼上了,喊道:“你也拿话刺我!喜姑娘,我进了老爷的屋子,老爷早就喝多了,看见奴家,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话里话外说外面一个女伶怎么怎么好,人又绝色,唱的也好……”说完了又来拽喜春,道:“老爷那么个刚猛的人物,哪回我不是得伺候一两个时辰!”
喜春还是个大姑娘,哪听过如此粗俗直白的话,脸臊的跟什么似的,觉得这绿姨娘也太不要脸了。
绿牡丹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去扯小厮,道:“你一直在老爷门外面,这么短的一会子,我伺候个屁!你就没安好心,咒爷不行……”
喜春看她什么荤话都说了出来,对小厮跺脚道:“你还不走,歪缠什么?”
那小厮本来也不想多呆,看有人接手了绿姨娘,一溜烟儿就跑了。
绿牡丹伏在喜春肩膀上,抽抽搭搭的哭天抹泪,说的全是李大人看中了哪个女伶的事,又道:“喜春姑娘是有福的人,哪像我们这样命苦,老爷……老爷都小半个月没来我房里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一次,结果还被老爷骂了出来……”
“得了得了,姨娘快回去歇着吧。”喜春不耐烦听绿姨娘说这些话,心道:“这戏班子里来的,在府里呆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没教养,什么话都说!”
直到进了屋,绿牡丹还拉着喜春不放,又把手腕子上的镯子做张做势的要塞到喜春手里,道:“姑娘是夫人跟前儿得宠的人,帮我说说话,下个月能不能多排一次。”
“姨娘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喜春挣脱了手,气呼呼的走了,一直到了盛氏的屋子里,还脸色不好看,不待盛氏发问,便一五一十的说了,旁边的婆子瞅着空上来道:“夫人,那避子汤还送不送……”
盛夫人烦闷的摆摆手。
绿姨娘向来得宠,今晚这般失态,必定是真受了气,若再把药送过去,便是明白白的打脸,让她闹将起来,她这个做夫人的脸上也不好看,便道:“没听刚才喜春说的话么?”
喜春凑过去道:“夫人,您还是防着点,别真的又让老爷纳一个进来。”
盛夫人脸色颓败的坐在软榻上,叹了一口气道:“我,我怎么管得住他?”
她要是有个儿子,何至于这么没底气!
盛夫人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道:“你让人打听打听今晚的戏。”
喜春应了声“是”。
过了一会儿,盛夫人的脸色又和缓了起来,垂目道:“老爷要真喜欢,依了他纳进来就是了,若是个好的,就是抬成姨娘,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喜春道:“还是夫人大度。”
与此同时,一封极考究的请柬正放在连泽虞的桌案上。
靛蓝底子烫银的花纹,在四个角的位置巧妙的形成了四个“萧”字,隐隐散发着他有些熟悉的香气。中间夹着银色绞丝绳儿,下面垂着小巧的两个络子,方便接贴的人翻开。
连泽虞在收下这张请柬的时候就看过了,却没给答复,送贴的人知道这位身份贵重,自然不能指望当即就会有什么回答,只是恭敬的退了出去。
距离请柬送过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有余,内侍服侍着连泽虞洗浴完毕,惯常他临睡前,必定要读几页书才睡,内侍便拿了灯笼立在床头。
连泽虞靠在床边,破天荒的没看书,手里拿的却是那张请柬。
请柬内页是素雅的淡黄色硬纸笺,上面的字迹潇洒出尘,是极漂亮的一手好字,落款处写着“萧迁”两字。
连泽虞心中一动,道:“明日是什么戏。”
那内侍忙低头细声细气的道:“禀殿下,明日是《望儿楼》和《一战功成》,请的是霍都驻军和殿下这边的大小将领、军中头目,本地的官员是不来的。”
连泽虞思索了一会儿,道:“你去趟萧园,跟舅舅说我明晚一定到。”
毕竟一起打过仗、流过汗、受过伤,连泽虞手下的众将领对他也还算了解,觉得头一天能在那里陪着他们坐了一晚上看戏,实在已经在意料之外。所以第二天在议事时,连泽虞对众人提出晚上不再去知雅水榭听戏,请大家自便的时候,这些武将们反而松了一口气,有他在,叫好都不敢使劲儿叫!
李玉端坐在一旁,微微躬身道:“既然殿下不去观戏,晚上可有什么安排,属下可以作陪。”
连泽虞道:“李大人是一城都守,官务本就繁忙,想必因孤率军由此回京,本就对政务多有影响,李大人不必费心安排了。各位,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西港驻军处吧。”
下午是连泽虞早和李玉定好了的,难得两军汇集此处,不如对演操练一番,赢了的一方有太子和李玉一起出的彩头。
众人上了马,李玉本就在军中呆过,骑马还算熟练,因此远远把其他文官抛在后面,又不好超过连泽虞,便始终落后半匹马的长度而行,只是连泽虞要不时的停下等他赶上,最后二人竟并辔而行。
第127章 舅舅
“李大人。”
“殿下。”
“今晚的戏,大人安排的费心,虽然孤不能去看,但这两出戏的心意,孤心里明白。”
李玉笑道:“下官只是做下官当做之事。”
“无怪乎父皇看重你。”连泽虞微笑起来,道:“依大人看,霍都还能繁盛多久?”
李玉一手牵着马缰,一手轻抚胡须道:“别人我不敢说,但若下官在霍都一天,便可保霍都一天繁盛。”
连泽虞神色忽然凝重起来,道:“做官都奔着往上做,若能回京,李大人是可拜相的人物。”
李玉正要谦词,又听连泽虞道:“可孤不想李大人返京。”李玉不由得一愣。
连泽虞看着已经出现在眼前的密密麻麻的大帐,道:“霍都东边是东郡,极东之处则可入海,海外有国。孤此次去东海,得知有商人私船出海,获利本就极丰,又购回货物,沿着大横江西行,可谓暴利。”他指着南边道:“南有南郡,南郡再南从古至今是蛮夷之地,南郡也号称是我国屏障,但谁又知道,那些千金一两的名贵香料、许多药材都是出自极南之处?而这些东西进了南郡,再流出的时候价值便翻了几倍不止。”
李玉不由低声道:“下官……”
连泽虞道:“本是朝廷疆土,奈何公器私用,被用来谋取一人一城之利。李大人。”
“殿下。”
“孤以后可为你打通南郡、东海通路,孤希望你留在霍都。”
李玉早在连泽虞说起私船出海时,便已心思急转,他并非因循守旧的官员,一瞬间脑海中就浮现出若只能如太子所言,三江商贸集聚霍都的情景,若能成真,远不是现在的霍都可比!
封侯拜相算什么,若能做成,他李玉足以让天下人树碑立传!
他强忍住心头的激动,只是向连泽虞拱手道:“下官自然是听皇上和殿下的调遣。”
连泽虞笑着看了他一眼,重重的喝了一声“驾”,便策马向西港大营奔去。
萧迁在萧园摆了酒宴,他知道连泽虞身份贵重,所以将伺候的人筛了一遍又一遍,只留了十几个伶俐的小厮近前,自己则亲自去请连泽虞。
连泽虞还不曾从西港大营回来,萧迁也不着急,只端坐在客厅里一会儿品茶,一会儿沉思,过了约有一刻钟,才听到外面喧哗,见连泽虞一身戎装的回来,满头大汗,手里还提着一杆长枪,一进了屋看见萧迁,道:“三舅舅稍坐,孤洗浴后换身衣服。”
说罢便由着一群围上来的内侍簇拥而入,这回过了大半个时辰有余,方进了客厅,迭声道:“一时手痒,和军士们过了几招,倒让三舅舅久候了!”
萧迁急忙起了身,正要见礼,被连泽虞一把扶起他手臂道:“孤知道三舅舅来,办完了事情特意换了这身便服,就是怕这个!三舅舅是个风雅不羁的人,怎么和孤行这套虚礼?小时候你背着母后带着孤窜戏园子的事儿,孤可没忘!”
萧迁顺势而起,不再勉强,笑道:“臣在霍都也落脚多年,上次殿下是要领兵出征,臣便没有来,这次凯旋而归,即使路过这里,怎么能不来臣下家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