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渐下,含羞的花瓣迎接暖意。他一嗅芳兰,她温软依偎,轻语婉啼,留取晶莹。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已经习惯了猫儿在怀中歇下时的温柔,但这份温柔,只一瞬后,便被另一种情绪感染。
待交欢完毕,七浮打了个呵欠,伸手放在雨麦脑袋下,轻轻拨动她的猫耳,打趣道:“怎么又长出来了,之前你不是说妖力充沛的时候,一定会尽力维持人形吗?”
臂弯下的猫儿还未从方才的状态里缓过来,将前额抵在他手臂上,声音懒散而随意:“你不介意,怎样都好。”
此夜不比往日,一番交融,不但将他们的妖力全部补充完毕,连主仆印记也被修复了七八成。或许累了,也或许是在梳理才接纳的妖力,不多时便有轻微的呼吸声传入七浮耳中。
今夜一点也不冷,没有和衣而睡的必要,他便拥了雨麦,贴着她的肌肤欣然睡去。
……
近破晓时,七浮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他顺手一搂,睁开眼只见雨麦还好好睡在身旁,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梦见芝谣化为巨狼,口中衔着一只白毛麦色爪的猫。白猫在她的利齿间拼命挣扎,然而芝谣却发了疯似的,将之甩在地上,偏过头一口一口往它身上咬,直咬得白猫血肉模糊。
而后她又突然化为人形,小心拎起奄奄一息的白猫,朝七浮眨巴了一下明眸,启开唇齿,竟是将白猫一吞而下!
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七浮才下床更衣,脑中却全是方才的梦。芝谣的黑暗面已被他尽收眼底,梦到她作恶也属正常,可为什么被她所吞吃的,会是长得像雨麦本体的白猫?
不对,雨麦真正的本体是黑猫,与她父亲一样,白猫的外表只是以长期施加的妖术。如此,梦中的白猫,该不会是……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辨出是剑谙的脚步声,且又是在自己门口停住,七浮心中一讶,几步迈向门旁,小声推门出去。
七浮才出门,鼻中就钻入一股血腥味。他抬眼一看,站在门口的人,果然是剑谙。
眼下,剑谙背上正负着一人,那人头发散乱,双肩不住地起伏,沉重的呼吸声入耳清晰。
感觉到剑谙停了脚步,他肩上的人声音虚弱道:“到了吗?”
竟是风见月!
方才的梦倏然闪入脑中,看着剑谙将风见月从肩上放下,神情凝重,七浮忙去查看她的情况。
风见月的伤势触目惊心,上半身的衣物被鲜血浸染,左边的锁骨下还被一支利箭贯穿。她无力地抬眼,发现七浮已在自己身旁蹲下,便提了最后一丝力气,断续道:“浮公子……快回宗家……有妖……要将宗家灭门……”
说罢,她歪倒在剑谙膝上,昏死过去。
第56章 056 剑谙离去
小心搬动风见月进屋, 观察过她的伤势,七浮与剑谙对视一眼,着实犯了难。
伤由七浮从未接触过的妖造成, 所幸的是利箭不知是故意还是没击中, 恰好从锁骨下方的空洞穿过,若是再往下, 只怕要伤到心肺了。
二人按往日所用的办法,给风见月拔下箭, 以基础咒术勉强止了血。回想她昏迷前留下的话, 七浮轻声问剑谙:“师兄觉得这是诈么?”
似是在来的路上听风见月提及一二, 剑谙当即道:“虽然尚且无法确定,但七家是竹州之首,不能落到妖族手里, 还是去一趟为好。”
看着风见月痛苦的神色,七浮眸中闪过狠色。他压了声音,恨恨自语:“七宗榆为什么偏要让她过来报信……”
面对这一问题,剑谙沉吟片刻, 摇了摇头。
虽刻意压低声音,二人的对话还是被刚从睡梦里苏醒的雨麦听去。七浮还在寻思该不该马上去宗家一趟,雨麦已披着睡袍站在他身旁, 轻声道:“把阿月交给我就好,我的妖身在她体内,她的伤只有我能处理。”
七浮犹豫着点了下头,又听她道:“宗家有高阶的符咒师在, 妖族一时半会儿无法拿下。无沉还是与剑师兄一同回祁环居,找五长老他们商议为好。”
“在下可从未听闻七家有符咒师。”剑谙却在一旁质疑道。
雨麦微微摇头,将手放到风见月胸前,边注入妖力边解释:“分家没有,可宗家有。七年前父亲领兵讨伐宗家,单是宗家外围的防御法阵都无法攻破,哪怕攻进去,同行的三位妖王也受了对方重创。”
“讨伐”二字让七浮困惑地皱起眉,正打算问个明白,雨麦便抬头肃容道:“怕事出有变,请二位快一些前去祁环居!”
剑谙没有说话,起身往外走,约莫去收拾行李了。七浮将血白璧递给雨麦,再三叮嘱她好好留在谷中照顾风见月,不许来找他,而后也跟着出了门。
才新婚,又别离。令七浮稍微放心的是,雨麦答应他留在晨愈谷,有卿欢和谷中老前辈们的保护,她不至于因为跟着他而被重创。
晨愈谷虽离祁环居较远,走到谷口的二人合力用妖气与灵气凝了一把大剑,御剑全速赶往师门。那日剑谙的命被保住,一身灵力也没受到妖气污染,但剑灵被杀,灵力流失了许多,他只能把御剑的工作交给七浮,自己则在一旁打下手。
“明明才半年有余,竟发生了这么多事。”闲下来时,剑谙盘坐在大剑上,习惯性与剑灵叨叨,转念又想起她已离自己而去,目光不由得黯淡一瞬。
七浮以为他是在与自己说话,叹了口气接道:“的确,不知是当真到了妖族计划好的年头,还是命当如此。”
“两者皆有。”剑谙不温不火道。
“师兄可觉得,我们这半年来的经历,都像是一早被人安排好了?”七浮继续道,“自从我和庄逍见过那狼妖芝谣后,一切都变得不寻常了。我甚至无法想象,事情怎么会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你认为有幕后黑手?”剑谙一锁眉。
“自然,而且还不止一人……”
“便是知道,又能改变什么?”剑谙毫不客气地截了话,话里含了些怒意,“逝者不可复生,伤者不可痊愈如初,被逐出师门者不可归,恶妖不可使之亡。便是知道有人在一切的背后操纵,到头来还不是什么也无法阻止!”
一番话,说得七浮哑口无言。二人沉默良久,七浮抬头望向远山:“不过是囿于恐惧,不敢阻止罢了。往后若是让我捉住幕后黑手,杀无赦。”
不但剑谙恼火,他也将这份火气憋了很久。这回宗家出事,无论背后牵扯到的是谁,往日七宗榆以及妖族,欠他和他亲友的血债,势必偿还!
剑谙的轻笑从身后传来,七浮惊愕回头,但见他眸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
“若是这些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戏呢?”
……
跪坐在法阵中,雨麦向卿欢微微点头:“我已准备妥当了。”
卿欢不情愿地结起咒,嘴上不忘叮嘱:“雨儿,这种程度的伤,即便有谷中妖气的滋养,痊愈也要很久。”
“无妨,能救阿月就好。”雨麦摇头,轻轻抚摸怀中浑身是血的白猫,“正好还可趁此机会将妖身取出。”
“不知那小子几时会回来,回来后看到雨儿的样子,又会作何感想……”卿欢心道,而后将手中结好的咒拍在地上的法阵中央。
法阵启动不到盏茶功夫,雨麦的身体便剧烈颤抖起来。怀中白猫化为光华,一半涌入她体内,一半在法阵的另一侧现出风见月的轮廓。
剧痛从体内传来,但雨麦凭着妖力强行抵抗住,血珠从她体表渗出,染红素色袍。
……
不知名的山中,七浮仰倒在地,耳旁还回响着剑谙将自己推下大剑时的话。
“你于我有恩,祁环居于我有恩,但这是我的家仇,不得不报。
“既然得以苟活,剑谙此生,独为摧毁於虚而续!”
将妖力转换为灵力,这才得以挣断束缚住自己的咒锁,七浮起身晃了一晃,望着剑谙离去的方向面露苦笑。
想不到……实在是想不到……素来沉稳的师兄,竟然也有放不下的仇恨。
虽说这是剑谙的私事,可若他的目的是摧毁於虚,自己就不得不将他视为敌人了——长昕与舞子零都在於虚,要是剑谙迁怒,他只能选择与他刀剑相向。
所以说,眼下他究竟该去何方?祁环居?於虚?又或是宗家?
红云托着他升上半空,四下望了一番,七浮最终还是飞往祁环居的方向。
先将事情告诉师父他们,而后再作决定。宗家事发突然,且不知真假,剑谙一时半会儿也无法攻入於虚,只能做最保守的选择。
怎料将要接近祁环居郊外时,遥遥的望见一道星束冲上天穹。七浮一惊,忙降落下去,在树林中穿行。
他没有看错,那是秋晗子的星束,还是求救用的。他从前就听居中传闻,道是三长老生性傲慢,除非落入濒死的境地,否则谁也别想见到她服软。难不成此时的祁环居正在遭受袭击么?
如此一想,他穿行速度更快。等视线中出现秋晗子时,但见她已半跪在地,灌满灵力的铁折扇变为一臂长,支撑着她的身体。三匹巨狼将她围在中央,发出扑食前兴奋的低吼。
秋晗子冷冷一笑,骤然打开铁折扇,扇骨末端生出的尖刺,将其中一匹巨狼逼退,但她却被身侧的巨狼扑在地上,毛茸茸的狼爪踏在她胸口,用力往下压去。
将一口血啐到巨狼的脸上,秋晗子奋力往右手掌心灌注灵力,一掌拍在巨狼腿部,整个人就地一滚,还未逃脱,又被第三匹巨狼踏在脚下。
“祁环居的长老也不过如此,无怪当初被浮君舍弃。”踏在她身上的巨狼声音妩媚,舔着她的脖颈,慢悠悠道,“不晓得你那点微薄的灵力,可够我们疗伤……”
话未完,巨狼只觉右眼一痛,它哀嚎着滚到一旁,方才刺进右眼的利器被偷袭者拉回。其它两匹巨狼也吃了一惊,但见耀眼红光自身旁经过,只一瞬便织就成一片妖力构成的荆棘。
三匹狼抬起头,正有一名青年手握素扇,踏在荆棘上俯视它们。青年周身涌着浓郁的妖气,令巨狼们生出臣服之感,这种气息,唯独妖谷主人才配拥有。
秋晗子被荆棘保护起来,得以梳理体内混乱的灵力。她怔怔地看着七浮,若非看清了那张脸,她当真以为是浮君回来了。
可……七浮又是几时化了妖?!
“谁派你们来此?”七浮一合白桃扇,冷声诘问。
巨狼们吓得齐齐伏倒,只有先前那匹声音妩媚的还敢答话:“妖王芝谣……”
“她不是在七家作乱么,你们又在这干什么?”
声音妩媚的巨狼还在绞尽脑汁想措辞,身旁略微小一些的巨狼已战战兢兢道:“我们……来觅食……”
见七浮眯起眼,慌得巨狼忙改了话:“不不不!是……是妖王大人吩咐我们到这里觅食……”
“吃了几人了?”
“三、三十二人……”
接下来的对话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巨狼可怖的惨嚎声,腥臭的血溅得遍地是。将三匹巨狼击杀后,七浮落下来解开保护秋晗子的荆棘,护着她飞往祁环居方向。
秋晗子偏过头咳出些淤血,目光所及之处,乃是躺着三匹巨狼的方向,此时已看不见尸体和血,唯是一片火海。
“三长老,”七浮边赶路边问,“祁环居发生什么事了?”
“妖界入口提前开了。”秋晗子紧紧靠着他,声音竟带了一丝无力,“查不到原因,只知道妖物被首领控制着在竹州肆虐。”
“怎么会,雨麦一直与我待在一起!”她的话让七浮很是吃惊,“既然缺了她这把‘钥匙’,妖界入口也能开启,难道所谓的‘钥匙’和‘锁’,全部都是不存在的吗?那血白璧的选择又是什么?”
秋晗子摇头,声音极其阴冷:“不过是人定。十七年前,任何高阶符咒师都可以献祭生命封印妖界入口,他们只是将这件事归于‘血白璧的选择’。当年如果师父不去,自然还有别人去,只是拖得越久伤亡越大。”
“妖界入口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原因,当年可有人调查过?”
秋晗子默然,思索片刻后才道:“师父调查过,五长老虽有参与,可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
七浮嗯了一声,注意到前方祁环居的区域已开启防御法阵,他忍不住问道:“现在祁环居是安全的吗?”
秋晗子肯定地点点头。
“安全就好,还有一些事,需要当面告诉师父他们。”七浮边说边觉得三长老整个人几乎贴着自己,不由得皱了下眉,隐晦地提醒道,“眼下我已经是晨愈妖谷的谷主,是和祁环居对立的妖族,还请三长老务必与我保持距离。”
虽得到秋晗子的保证,但祁环居恐怕早已受到了妖族的袭击。七浮琢磨着交代完事后,赶紧去一趟於虚,也不晓得闻九空和於虚那几名坐镇的符咒师,能否抵挡妖族的入侵。
第57章 057 以武制武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在靠近祁环居之前,七浮将周身妖气收敛干净,搀扶着秋晗子一步步走向防御法阵。
走近才知, 防御法阵的入口被五名紫葵阶除妖师看守, 如此谨慎,想来侵入人间的妖族数量, 已经增加到令人畏惧的规模。
七浮数月前离开祁环居之事,早已在居中传遍。因而看守入口的除妖师一见他, 当即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其中两名除妖师还走上前来, 竟是准备从他手中抢回秋晗子。对此,七浮已懒得解释,由他们将秋晗子搀扶去, 又由他们将自己束缚住,押往供犯错弟子思过的静室。
此时的祁环居议事堂中,四位长老与居主正紧张地商议着接下来的打算,护送秋晗子到此处的紫葵阶除妖师将门叩开, 带她进去后又掩上门。
见秋晗子遍体鳞伤,五长老风明赤放下举到嘴旁的酒葫芦,难得地收起嬉笑的表情, 沉声问她:“为害的那三匹狼,居然已经厉害到这等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