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顺势在一旁的书架上取下自己的记事书册,翻了几页后摊在七浮面前:“算上妖界之主云夜朝,妖王共有十五位,其中有七位在人间。七位妖王之中,又要撇去雀翎岛之主,以及晨愈谷之主,这一回真正参与作乱的妖王,只有五位。而且据你我所知,好像有三位妖王,是从划清人、妖两界时,就已在你们七家住下的。”
七浮渐渐听出了些眉目,下意识接过话:“你的意思是,此次的妖王作乱,与我们七家有关?”
“关系大了,准确来说是与宗家有关。”庄逍提过手边墨笔,在纸上写下“七浮”二字,将五位妖王与这两字圈在了一起,而后抬眼向七浮道,“集结四州除妖师需要很长时间,暗中调查也不会耽误多少事,在这期间你先把自己家的事处理了,没准这大战就不必打了,你觉得怎么样?”
……
“打开妖界入口,只为引无沉上离合台?!”
面对雨麦惊异的目光,风见月肯定地点了点头:“七横将这事告诉我以后,就把妖力也一并渡进我体内,我觉得他的话应该是真的。对了,他还告诉我,祁环居主人早就和芝谣有交集,这件事就是他们一早算计好的!”
“那无沉前往祁环居,岂不是……”
一语未了,疼痛让雨麦忍不住勾起身体。祁环居现任主人是易翊,倘若他将七浮捉起来,会不会直接将他押入妖界?
是了!无怪父亲昨日说妖界之主突然召集妖王归去,应当就是为解决此事而去。即便七浮是七浮,浮君是浮君,可那些曾与浮君为敌的人与妖并不一定这样想。
离合台,诛魂散魄,众妖闻之胆丧。引七浮上妖界离合台,莫不成是为了解除妖界之主赠予浮君的“不死”之祝?
见她面露痛苦之色,风见月以为是她牵动了伤势,忙念了卿欢教授的法咒,点住雨麦身上一处穴道,等了片刻,雨麦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现在急也没有用了,你才收回自己的妖身,还要处理带过去的一身伤。”风见月心疼地抱了抱她,“对不起啊麦子,我真不该告诉你的……不过浮公子现在这么厉害,应当不会有事,你别心急,先安心养伤才是!”
雨麦轻轻应了一声,心中却仍在想五十年前的那桩事。
五十年前,浮君被困在梵州巫祝设下的陷阱中,拼命逃出来的路上,顺道救了一只同样被困住的白鹰。将之带到竹州放生时,白鹰化为人形,自称是妖界之主云夜朝。
然而清楚浮君身份的妖界之主,并未趁机对重伤的浮君发难,反而将一枚妖丹赠与他,道是在生死一线的关头可用上,不过这枚妖丹不可救命,亦不可续命,它的效果将作用于浮君的转世。一旦浮君身死,妖丹便随魂魄转世,此后便能保浮君的来世六百年不死。
雨麦记得浮君在封印妖界前,的确服下过什么药,只是她现在才想起那枚妖丹的效果。妖界之主相赠的物品,自然不是凡物,而打破妖丹“不死”之祝的唯一办法,只有将服下妖丹者推上离合台。
如此,七宗榆和芝谣的一系列所作所为,其目的都已明了。
不过……眼下七浮的力量已能与易翊抗衡,若是他拼上全力,没有人可以将他强行带去妖界。
所以,芝谣他们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毫无悬念地“引”七浮进入妖界?
“阿月,你可知七宗榆为什么突然放你出来?”
她记得风见月是血白璧选中的、封印妖界入口的人,若是开启妖界入口,只为了除掉七浮,将风见月留在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里,才是明智的选择。
可七宗榆没有这么选,按风见月的说辞,他反而像是恍然大悟一般,说放便放了,这不合理。
风见月皱了下眉,困惑道:“我也不是很明白。他没有跟我多说别的,只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来告诉你们有妖要将宗家灭门。”
“你的伤,可是他的人弄的?”雨麦摸着自己的左肩,亲身感受过,便能大概猜到当时风见月是被怎样的人追杀。这一箭本该刺穿心脏,射箭者也有这个能力,可不知为何,却故意放了风见月一条生路。
风见月苦恼地摇了摇头:“不清楚,只知道对方应该是妖,可惜那晚天色太黑,哪怕近距离挨了几下,还是看不清对方的脸。”
想来她知道的,或许也只有那夜所见所闻,雨麦便没有继续问下去。正好炉上的药沸腾起来,风见月立马离开床铺,端着药碗过去守着。
趁这时,雨麦用妖力探了探自己的伤势。自取回原身后,她一直处在昏睡的状态,直到昨天早上才苏醒,足以证明那晚追杀风见月的妖族下手有多重。
哪怕转醒,也得日日服药,现在的她虽有一身充盈的妖力,却连下地走路都很困难。
风见月端了药汤过来,嘻嘻笑道:“我用灵力把药放凉了些,你喝喝看,要是苦,我去给你弄些糖来。喝完记得睡会儿,有助于疗伤。”
雨麦道了声谢,接过药碗屏气喝尽,被药苦得皱了下眉头,心想几时才能下床去泡一下谷中灵泉,那眼灵泉的疗伤效果,远比草药好得多。
得快些把伤养好,早些去无沉身旁护着……
念头才起,她抬手就要将碗递给风见月,眼前蓦然一黑,继而只觉温热自丹田涌上来,仿佛置身暖流之中,昏昏沉沉闭上了眼。
“好好睡一觉,我会尽快带他过来与你团聚。”
耳旁响起一个熟悉的女声,然而她已辨不出声音的主人谓谁。
……
……
第59章 059 真相大白
三日后, 七家宗家坤月城外。
座下马儿蓦然啸叫起来,停下来在原地不安地踏着步子。七浮抽了两鞭子也无用,只得抬起视线看向前方。
未靠近城门, 鼻中便已钻入尸体的腐臭。由墨泥砖铺的道路上倒着被烧焦的尸体, 秃鹫的哀声在耳旁不断响起。
庄逍的马很快也赶了上来。目睹这等惨状,庄逍的脸上露出惊异之色。
“这长公子, 算计来算计去,反倒把自己的家族与性命搭上了?”
七浮眉头紧锁, 望着洞开的城门, 没有说话, 只是下了马,施展身法自顾自进入其中。
经过城门的一瞬,外放的妖力感知到了身周灵力的细微变化。又往里深入片刻后, 七浮紧锁的眉缓缓舒展开,即便入目的是卧倒在腥臭血泊里的百姓尸首,他也不再慌乱。
障眼之术。
确认这一点后,七浮迅速返回城外, 向庄逍解释道:“是幻术。看来宗家的确如雨麦所言,当真有高阶的符咒师或除妖师镇守,这样大范围的幻术, 便是由他们铺设而出。”
只不过,这些镇守宗家的高人,于他而言,是敌是友?
庄逍又给了马几鞭子, 摇头道:“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你看,马都不走了,里面除了幻术,应该还有一定实力的妖族守着。”
“进去看看再说。”七浮绕到他身侧,检查完义肢上的机关后,扶他下马。
庄逍备好暗器盒,与他一道将马牵去路边的密林中藏好,接着跟在七浮身后,绕道潜入坤月城。
此次刺探宗家,七浮只带了庄逍一道。二人此行的目的,困难程度有些高:对七宗榆动用“魇魂咒”,看罢他的记忆后全身而退。
“魇魂咒”虽是居中弟子必学的幻术,但真正对其有兴趣,并钻研颇深的,唯有庄逍一人。由他发动的“魇魂咒”,可以供两个人观看中术者的记忆。
七浮自从化了妖,渐渐不再用符术,而改用妖术。“魇魂咒”本由妖界之主创出,与人结下停战约定后,又大方地将此术传给当时的除妖师。有妖力加持的“魇魂咒”,说不定能产生奇效。
按着先前长昕留给自己的手绘地图,加上自己的记忆,七浮带着庄逍有惊无险地绕开了横玉楼的守卫,成功在楼中一处视线盲点蹲守下来。
一路上意外顺利,这让庄逍不禁有些担忧。他紧了紧手中短匕,低声问七浮:“我们途径的路上一只妖也没遇到,这座楼中的妖气倒有些浓,不知道是不是长公子提前料到我们会来造访?”
七浮布置好了掩盖气息的屏障,仰望七宗榆的寝居,轻声答道:“猜疑也无用,入夜再说。”
七宗榆突然放风见月离开,若是诈,布置出这片幻术的目的可想而知,是为了引他前来,继而将他围杀。可七浮这几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哪怕七宗榆和雨麦有过血契,即七宗榆伤他,自己也会承受相应的伤痛。但这就非常矛盾了。
因为七宗榆如果真要杀他,只要吩咐手下妖王或是杀手来个突然袭击,就能不声不响将他的命夺去。这其中一定有让他几番放过自己的理由。
七浮还没有天真到将长公子对自己施加的暴行,当作故意安排的试炼。七宗榆的突然放人,疑点实在太多。不但放了人,还将雨麦给予的妖力全部返还到风见月身上,难不成他是为了亲手将自己这个绊脚石手刃么?
二人藏身之处,恰好可以看见七宗榆,但听不清他与进出的家仆说了些什么。耐心熬了一个半时辰,唯见七宗榆在房中焚香作画,间或倚靠在窗旁吹笛,悠闲如初,哪里有半分担忧之色!
庄逍正在将自己的灵力小心外放,尝试隔空布置一些用于提醒的禁制,冷不防肩上遭了七浮一拍,继而听见他吩咐自己:“你待在这别动,我去家主那边看看。”
“突然找家主干什么?”庄逍话音未落,七浮已化为红云离开了他的视线。
此时七浮心中想的是另一种情况。若是七宗榆没有骗他,真的有妖族要血屠宗家,那么宗家家主应当已经死于妖族之手。七宗榆常年与妖族作伴,被放一马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他们二人冒险潜入宗家,除了根据七宗榆的记忆,推断妖族开启入口的原因,更重要的目的在于确认妖族血屠宗家的真伪。毕竟宗家掌管了竹州各个组织的情报,若是让这些情报落入妖族手里,即便妖界入口不开,也要在竹州引起一场大乱。
依七浮的记忆,这个时候家主应当在距离横玉楼五百步外的庆安楼歇息。沿着屋舍靠近庆安楼,见楼外竟有身着甲胄的护卫看守,他心中不由得一喜,正琢磨怎么接近查看,左脸却蓦然一痛。
七浮忙闪身进了屋舍的阴影中,一抹脸,掌心赫然是一道鲜红的血痕。
方才没有感觉到灵力波动,难道是被护卫发现了吗?还是被楼中的什么人看到了?
如此想着,他提高警惕,目光上移,但见庆安楼顶的瓦上,同样是阴影区域,隐隐反射出一弧寒光。
摸清对方的藏身之处,七浮心念一动,将妖力放出,化为赤色烟云,向对方快速飘去。
令他意外的是,对方没有躲开,似是等着他的妖力靠近。妖力触及对方的一瞬间,七浮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向对面。
这气息,是七宗榆!
几乎是确认完毕的一瞬间,楼顶的七宗榆动了。他缓缓离开藏身之处,将手中的银镖随手往楼下一掷。这似是一个早已安排好的暗号,银镖才落地,楼下的护卫便一窝蜂似的涌入庆安楼。
七浮盯着他,见他翻身跃入家主的寝居,心里暗道不妙。他与庄逍方才看到的人,应该只是个替身,眼下此行的一个目的已经得到了确认——宗家家主已出事。
即便七宗榆没有弑父,家主也必定被关押在了某处。不然,以宗家家主的规矩,七宗榆绝不可能在庆安楼做出这样的举动。
眼下,七宗榆既然丢暗器故意引起他的注意,想来应是在暗示他入家主寝居。发现七宗榆真身在此处时,七浮还想折回去和庄逍重新商议,但现在,他还是觉得独自解决此事为好。
庄逍毕竟行动不便,万一战斗起来,撤退时逃不掉就糟了。不过七浮对他极其放心,此人要是清楚自己的处境,即便有人拿刀架着他赶他上战场,他也会想方设法保命。
庄逍他,应该会明智地选择待在原地。
七浮聚起红云,托着自己飞入寝居。白桃扇被他握在手中,开了杀戮时的机关,尖刺上倒映着红云,显出血气来。
既然已经没法暗地里调查,那就干脆趁今夜来个了断!
……
妖界,蚀骨渊中央的囚牢内。
雨麦咽下才送来的肉粥,不出盏茶功夫,立刻便掩口走到一旁吐了个干净。
倒也不是食物难吃,只是莫名感觉恶心,先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她喝了些清水,收拾好碗筷,走到牢房另一侧。风见月与她关在一道,进来已三日,却还是闷着头端坐在角落里,为压根与自己无关的事面壁思过。
被带到妖界后,雨麦才知道,是风见月在她的药里放了昏睡散,而后带着她出了晨愈谷。
可这事实在不怪风见月,她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从宗家逃出来,半路被妖箭射伤后,竟会被妖箭的主人附身。
肉粥还在风见月身后放着,一动不动,早已放凉。雨麦忍不住放下碗筷走过去,在她身旁蹲下,柔声问道:“阿月可还在自责?”
风见月轻轻嗯了一声。
“这事与阿月无关,是妖族使的诈,莫要因此弄坏了身子。”
闻言,风见月身体微动,却是摇了摇头:“我体内还有那只妖的意识在,麦子还是离我远一些吧。”
她顿了顿,“现在,我也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了。我们被带到妖界,浮公子也一定会过来;浮公子一来,就会被引到离合台上杀掉。”话毕,她忽笑起来,“麦子,我好想回到刚认识浮公子的时候!想和他们练符术和除妖!混蛋妖族,为什么非要想出这种叫人家破人亡的试炼……”
她话中的两字引起了雨麦的注意。她不由分说搂过风见月,细声安慰她一阵后,有意问道:“你方才提到‘试炼’,那又是什么?”
“是附身我的那只妖亲口说的。”风见月的眸中皆是茫然,“麦子,你会为了试探一个人够不够资格得到自己给予的恩惠,而给那个人设下一个死局吗?”
雨麦面露讶色,继而摇头。
“浮公子……不对,是浮君。浮君生前得到过妖界之主的恩惠,可现在的浮公子实力远远不及从前,妖界之主很是后悔,就决定给他设下这个死局。”风见月说话的声音很是缥缈,“此局能破,妖界之主就承认自己的恩惠没有给错人;不能破,浮公子就得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