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冒昧一问,卿叔可知云夜朝会让她们做什么?”
“献祭。”卿欢重重道出二字,“唯有以除妖师与妖后代的生命献祭,方能开启妖界的杀器‘离合台’。”
“离合台?”
“浮君在封印妖界入口前,服下了妖丹。”卿欢叹了口气,“你或许不知,一旦浮君身死,妖丹便随魂魄转世,此后便能保浮君的来世六百年不死。而打破妖丹‘不死’之祝的唯一办法,只有将服下妖丹者推上离合台。”
“竟有这种事……?”七浮一惊,“依卿叔的意思,现在的我是不死之身?”
“若是不信,我可以向你证明。”卿欢开了个玩笑,而后正色道,“云夜朝没想到浮君会服下妖丹,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转世,便威胁七家家主暗中杀了你,结果让她相当失望。”
“不过,”他竖起重镜,话锋一转,“云夜朝现在要开启离合台,目的可能就不单是为了夺回妖丹。据我们几位妖王收集的情报来看,离合台若是接受献祭后完全开启,最差的结局是四州与妖界一起毁灭!”
眼里闪过一丝异色,七浮在脑中将方才所听到的情况整理了一番,而后犯了难。
如果妖皇的目的是为了纯粹的毁灭,那么他一开始的计划,即寻几个人潜入妖界救出雨麦和风见月,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但如果只是为了夺回妖丹,不单他,其他人也不会允许他将妖丹拱手相让。
浮君放过云夜朝一次,已险些酿成大错,他绝不可能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遍!
左思右想,这回即便没有祁环居长老们的请求,他也不得不计划攻入妖界了。
沉思片刻后,七浮望向卿欢:“卿叔希望我做什么?”
“召集四州的除妖师,攻入妖界,击杀云夜朝,最后带雨儿她们回来。”卿欢平静地道出这句话。
结论竟是一致。
七浮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大战一开,若是毁了妖界,人、妖两族又将回到四百余年前的混乱局面。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暂时还没有,待会儿去征求一下你那几位同伴的意见吧。”卿欢看向他的目光很是复杂,“现在我所知道的好消息只有一个:献祭离合台的时间是三个月后,如果抓紧些,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为何是三个月后?”
“献祭需要优秀除妖师与妖的后代作为祭品,我本以为云夜朝要用这三个月来找符合条件的祭品……”
见他没有继续说,七浮眉头一锁,“结果却并非如此吗?”
“这个结果……令人完全摸不透云夜朝的心思。”卿欢也跟着皱起眉,“她似乎想等你和雨儿的孩子出生后,再继续自己的计划。”
……
听罢七浮的话后,庄逍一口水喷了出来。
“浮公子,我谢谢你成亲了!”
七浮没心情回应他的玩笑话,转而向闻九空和舞子零道:“二位怎么看?”
闻九空一如既往地拱了拱手:“公子既然主意已定,随时吩咐小的便是。”显然是同意攻入妖界。
舞子零也附和地点了点头。
“在判断前,我有一问。”低沉的男声自二人身后传来。
见说话者是闻九空的妖侍卫罗黝,七浮将头一点。
“的确,现在最好的选择,唯有攻入妖界。”罗黝缓缓抬起眼,“只是不知浮公子可有想过,假如有除妖师趁机捣乱,建立起自己的势力,继而助云夜朝一臂之力……”
他故意没有说下去,喝了口茶水,静候七浮的回答。这话道出了庄逍的心思,他跟着担忧起来:“也是,比如像师父那样的除妖师,虽然不清楚他和妖族之间究竟有什么利益往来,但万一真的要攻打妖界,难保他不会从中插手。”
“任何判断应该都有其风险所在。”七浮只好如此道,“倘若师父那样的除妖师非要插手,也只能讨伐了。”
“我觉得你和小卿欢聊了那么久,一直没弄清一点。”罗黝淡淡道,“云夜朝的目的,究竟是要你体内的妖丹,还是要整个人间?虽说不管是哪个目的,都得靠动武来解决,但你不觉得解决前者比解决后者容易多了么?”
“情报的来路可以有很多,自然,其中不乏伪造的情报。”他接着道,“假如老妖婆……我指云夜朝,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奇怪癖好,以我对她的了解,献祭离合台毁灭人间,简直是胡说八道!”
“罗先生的意思是,这三个月该用来调查么?”七浮本就顾虑雨麦和风见月的生死,闻言语气有些不悦。
听出了他的不悦,罗黝撇了下嘴角,轻哼一声,语气里带着挑衅:“我的意思就是这样,至于听不听,全随浮公子。浮公子若是想战,我自然奉陪到底。换而言之……”
茶杯在桌上重重一磕:“说到底,这从一开始就该是你小子的私事,凭什么让那么多人与妖族赔上性命?”
第63章 063 无奈一战
入夜, 七浮望着仍铺了红被的空床,面前不觉浮现出雨麦的笑脸。
他记得新婚当晚,与她厮磨正欢时, 听得她在自己肩上微微喘气, 颤着声温和道:“往后……不许再去涉险……可好?”
“依你。”他记得自己当时如是答她,继而轻咬她的耳朵, 将新的欢愉送入她的温暖之处。
后来清晨风见月来,与剑谙同去祁环居时, 他当时想的是问清情况后早些回来, 遵守“不涉险”的承诺。谁料走着走着, 不知不觉陷入了新的阴谋泥潭。
他原以为七宗榆一死,便会舒心些,结果却是逼得幕后之人狗急跳墙, 干脆利落地将自己的亲友掠去。
白天罗黝的话并没有错,这的确是他的私事,无需牵连他人。他也隐隐觉出,对方始终针对的, 唯有他一人,至于卿欢所言的毁灭,不过是心血来潮, 顺便附加上去。
他现在又陷入了“攻入妖界”这一选项的漩涡中。祁环居那边支持攻打妖界,是因为那边的除妖师们都以为妖界入口已开,十七年前妖族大片入侵人间的惨剧不日便会发生;而卿欢支持,则是因为, 这是眼下唯一能解决一切猜疑的办法。
祁环居之主已经被赶了出去,宗家也步入没落的境地,的确如卿欢所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战乱还是风平浪静,全在他一念之间。
一刻钟后。
听罢七浮的诉说,庄逍嘬了口茶,转向浸泡在灵泉里治疗的剑谙:“剑师兄怎么看?”
“优柔寡断。”
剑谙虚弱的声音不假思索地回应他道。
“我也这么认为。”庄逍斟了一杯茶,递到七浮面前,“心爱的猫不见了,着实是一件令人恼火的事,但你得冷静,不要被长辈们的思绪左右自己的想法。别忘了,来这里前,你还计划潜入妖界,别跟我说当时只是一时兴起啊!”
七浮接了茶,叹了口气:“可毕竟情况不一样……”
“那行,就当情况不一样好了。可你现在找我们告辞,托付后事,想独自去妖界一闯,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能牵连你们……”
这话让庄逍哭笑不得:“你别是急傻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不是这么说的。既然你已经有了潜入妖界的计划,就按计划去做,别想些有的没的。你对你的部下有点信心好不好?”
“我的计划并不曾把救出雨麦她们算进去……”
“那就算进去呗!”
剑谙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接过庄逍的话道:“小浮,劝你还是带部下去妖界为好。”
七浮苦恼道:“但若是这样,祁环居还有卿叔那边怎么办?”
“不必管,只需告诉他们,这三个月你去外州游说了。”只身去於虚走过一遭后,剑谙较之前更为沉稳,“此事背后的隐情还有许多,贸然攻打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但独自面对更是下下策!”
“说白了吧,你只要考虑救人就好。”庄逍闷声道,“假如剑师兄提到的‘隐情’牵扯到利益上,恕我直言,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连浮君也不能。”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如果七浮还要在这两个选项中徘徊,他们也只好由他去了。
沉思良久,七浮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点头道:“好,我只考虑救人。明早我便去告诉五长老他们,妖界入口尚未开启,暂时不必考虑大战。”
“这个,还是不要说为好。”庄逍却是摇头,“浮公子,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锁鹤阁的事?”
“锁鹤阁的事?”七浮一怔,回想片刻后疑惑道,“是了,雨麦提起过,道是七宗榆要以血凝作打开妖界入口的钥匙……”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变了。
“浮公子,昨天晚上在宗家的时候,你杀了多少妖族?”
“记不得,总之杀完了。”
听闻此言,剑谙大惊,挣扎着靠近二人:“你们在说什么?小浮杀了宗家的妖族?!”
七浮点头。
“糟了!锁鹤阁的法阵——”
他话音未落,视线之中的远处骤然升起一道血色光柱,注入天穹,霎时在夜幕里展开一方硕大的法阵,其方位,赫然是锁鹤阁的方向!
“那是什么?!”庄逍下意识喊了一声。
“星月血网阵!”剑谙失声,“借血和星芒月华,强行突破妖界入口的五行守护奇阵……不好!妖界入口开了!”
星月血网阵只存在了一炷香的功夫,等天穹重归于夜色,七浮发现自己手中正握着白桃扇。未注入灵力的白桃扇,竟在他手中自行发出幽暗的光芒。
妖界入口开启,想来浮君留在扇中的那缕意识,也觉察到了。
庄逍一屁股坐回灵泉旁,垂头丧气道:“失算失算,这下是不得不战了!”
望着锁鹤阁的方向,七浮却在诧异一点,忍不住将之问出来:“此阵,是妖族开启的,还是人为开启的?”
“还用问吗,当然是妖……”话未说完,庄逍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只得摇头,“不对,未必是妖……说不清了!”
手中白桃扇微微颤动,七浮不再纠结此事,起身走向山路。
庄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去哪?”
“祁环居。”
匆匆赶到晨愈谷出口时,七浮只觉一片阴影向自己投来。
芝谣操纵柏舟,在他身旁悬浮着,伸手向他道:“浮公子!上来!”
跳上柏舟后,七浮发现闻九空已端坐在舱内,不由得问道:“闻先生也察觉到了?”
“打坐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奇象,便出来寻公子了。”闻九空肃容看向前方,“此次入口开启甚是突然,不过既然地点在锁鹤阁,倒也不足为奇。”
七浮眉一皱,“今晚与十七年前的妖界入口,竟在不一样的地方?”
“回公子,妖界入口素来是不定的。”闻九空答道,“不瞒公子,十七年前的妖界入口,是因冉姑娘的失误而开,此次乃是蓄谋已久。不管是何人将之设在锁鹤阁,最终目的皆是为了挑起人、妖两界的大战。”
“所以闻先生才支持我攻入妖界吗?”
闻九空将头一点:“假如妖界入口不曾开启,倒可以像我那位妖侍卫所言,自己解决此事。如今已别无选择。”
别无选择,唯有无奈一战。
……
……
时间如梭,半个月后,妖界蚀骨渊外围。
“麦子!北方那边是星月血网阵吗?”
晚间,在妖界的街市上闲逛,却见北方的天空忽被血色法阵笼罩,风见月赶紧捧着纸包回到医馆住处,轻轻推了推熟睡的雨麦,“先前那次,你说是妖界入口开启的征兆,现在又是什么?”
她第一次在妖界看见星月血网阵时,那天晚上蚀骨渊的看守一个也不见,密密麻麻布置在牢狱四周的禁制与结界,亦消失得无影无踪,二人便趁机逃了出来,易了容貌在蚀骨渊外、一处医馆中住下,已经住了快半个月了。
近来雨麦越来越嗜睡,小腹也微微鼓着。初来医馆时,见雨麦面色不好,医馆主人还为她诊了脉,结果一摸脉就沉下脸,将她移去了医馆内的客房,配了安胎的丸药,叮嘱风见月每日伺候她服用。
雨麦睡眼迷蒙地起了身,凝望法阵出现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不太清楚,只知道那是梵州的方向,或许入口不止开了一个。明早问问辰夜前辈就是了。”
“辰夜前辈一直忌惮这些事,即便问了也不会说吧……”风见月小声嘀咕一句,转回窗边,拿过桌上的纸包,摸出一只烤得焦黄的鸡腿,“晚上你又只喝了青菜粥,要不要吃一些?我记得以前家里的母猫怀幼崽时,一天要吃四五顿……”
嗅到油腻的味道,雨麦只觉得恶心,抚着小腹叹气道:“我也想多吃一些,可是阿缈不让。”
“阿缈真是个挑食的坏东西。”风见月笑着将鸡腿装了回去,打开另一个纸包,将里面装着的红烧醋鱼倒进桌上的食盒,端到雨麦身边,“我打听到了一家酒楼,做的鱼味道很不错,据说是从人间偷学来的,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下。”
放好鱼和筷子,风见月捧着鸡腿,掩了门去外头慢慢享用。留雨麦在房中,一点点动着筷子。醋鱼用的油虽多,吃在口中却不腻,半条鱼吃罢,她倒觉得胃口开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离开七浮半个多月了,妖界入口一开,无论如何都要开战了吧?她怀了身孕,无法像十七年前那样跟在他身旁,也无法知道他会遭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