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猫也在他怀中急得扭动身子,细软而急切的声音混着雨麦的惨叫,震得七浮耳膜发痛。
从梦里豁然惊醒, 七浮闭着眼失声喊道:“雨麦!你在哪里?!”
然而四下传来的只有回声。他睁开眼,茫然地盯着面前的书桌。
是梦?可为何他觉得,雨麦好像出事了。
不对……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雨麦正好端端在晨愈谷中养伤,今日他回谷就能见到她, 梦到雨麦受难,应当是他想她了。
甩开这不吉利的念头,七浮慢慢起身,离开了七宗榆的书房,待完全清醒后驾驭红云飞往庆安楼。
“横儿啊……我的横儿啊!”
庆安楼,家主寝居中,才踏入房门,妇人的恸哭声便不住地传入七浮耳中。
长公子已故,或许是昨夜的妖火太凶,他连尸骨也没有留下。
站在七宗榆的父母身后,七浮有些不安。昨夜他诛杀尽了妖族,打算去横玉楼歇息时,意外地在楼中发现了家主夫妇。
家主夫妇自然看到了燃烧的庆安楼,也知道儿子只身呆在庆安楼的目的。七浮那时浑身是血,像是一尊杀神,却是跌撞着走入家主夫妇的视线中。家主夫人先是畏惧,认出他后,不顾丈夫的阻拦,拽过他急急询问七宗榆的情况。
得知七宗榆的死讯后,妇人疯了似的跑下楼,往庆安楼赶去,家主看了他一眼,沉默着追了出去。
从昨晚至今,家主没有责怪他一句,只是以冷冷的目光看他。七浮接受了这样的眼神,毕竟对于这对夫妇而言,逝去的是一个被疼爱的儿子,而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疯子。
见家主转向自己,他走上前问道:“大伯可还有什么事需要无沉做?”
“没有了,请你尽快离开此地。”家主的声音与他的目光一般冷,“宗家的事,由宗家解决。往后和你妹妹另寻他处去吧,只是不要踏入七家。”
七浮行了一礼:“无沉明白,还望大伯、大娘保重。”
不消他说,往后这残破不堪的七家,他也不会带长昕回来了。
告别了家主夫妇,七浮缓缓退出庆安楼,只走了几步,便觉头有些发晕。接连屠杀了一百余只妖族,他的妖力消耗过大,休息一晚上还未缓过来。
好不容易走出坤月城,在道路旁的密林内,七浮居然找到了自己与庄逍的马。他牵着马在路上等了片刻,芝谣的柏舟便在上空缓缓显出轮廓。
柏舟在身旁刚降下,便有一人从内跃出,扑入七浮怀中,激动地喊道:“兄长!”
听到她的声音,七浮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揉了揉她的头发,他温声道:“终于又听到小妹的声音了。”
长昕露出灿烂的笑脸,指了指在柏舟内打坐的舞子零,压低声音欣喜道:“是舞姐姐和闻先生费了好大的劲,才将我的伤医好!”
“真是辛苦他们了,兄长要好好考虑一下要怎样道谢才是……”七浮只觉自己的声音一点点轻下去,等他觉出不对劲时,整个人已软倒在长昕肩上。
慌得长昕不住地唤他,庄逍在柏舟中看见七浮情况似乎不太妙,连忙跳下柏舟,和长昕一同将七浮扶进船舱。
舞子零和闻九空一直坐在柏舟当中,见七浮脸色极差,等他坐定后,舞子零便拉过他的手把脉。
七浮却只是含笑着摇头,对走过来的芝谣轻声吩咐:“不必管我,去晨愈谷。”
把脉一阵后,舞子零拧着柳眉,毫不客气地问他:“浮公子是几时化了妖?”
“半个月前。”
“怪不得……”舞子零嘀咕一声,摸出自己的药箱,小心取出一瓶药,倒出一枚让他服下,“妖力不稳,消耗过度。幸好我在,再迟一点只怕要走火入魔!”
七浮盘膝而坐,边运功催动药力,边勉强扯出一丝笑:“没这么严重吧?”
长昕给他拭去额上沁出的汗,听闻这番话,不经意瞥见他从发间露出一截的兽耳,惊呼一声,下意识摸上去:“兄长怎么变成妖了?!”
不好意思地冲她一笑,任由她抚摸耳朵,七浮轻声解释:“若是不化妖,我又怎能为双亲报仇?长昕,七宗榆已死,是我昨晚亲手杀了他,往后你不必担心再受他欺负了。”
面对长昕惊异的目光,他自嘲似的一笑,叹了口气:“只是往后再也没有家了,你我已不是七家子嗣。”
长昕沉默一阵,捧了他的脸庞安慰道:“自从爹娘故去后,长昕就已经没有家了。”继而一笑,“不要紧,以后我跟着兄长就是了。”
闻九空在一旁接过她的话:“公子,帮主那边已经为令妹办妥了退帮手续……不过令妹是被公子半途带来的,只消打个招呼,随时都可离开。”
七浮谢过他,“明白了,承蒙闻先生和子零照顾我妹妹。”
“公子哪里的话!”
晨愈谷离宗家较远,为了方便在舟中做事,芝谣施法让柏舟变为了有分仓的模样。柏舟这件法器,七浮在浮君的记忆里见识过,似乎是芝谣在跟随浮君前就得到的。
关于芝谣的立场,前几日七浮还以为自己能轻易辨别善恶,眼下他却是真的捉摸不透了。
罢了,只要她安分些就好,妖界之事解决前,他还得靠她打听情报。若是她还有加害雨麦的心思,他定不会手软。
服下药后,七浮安静地躺了半个时辰,等妖化的外貌恢复正常后,才起身准备去与闻九空他们商量妖界的事。不过他刚起身,庄逍便走过来,脸色有些不好看:“浮公子,刚才看你还在休息,我就没过来说。我今天去於虚一趟,得到了一些关于剑师兄的消息。”
七浮一怔,忙问:“什么消息?”
“於虚那边倒没发现剑师兄,也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来过,只是……”话一顿,庄逍拉了他往隔壁仓走去,“师兄绕了个圈子,选了守卫最少的少寞堂入手。少寞堂是你管的,你也知道里头都有什么人在。”
隔壁仓中,剑谙毫无声息地躺在软席上,双目紧闭。他身上着了一条干净的素白袍,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换上去的。
七浮在剑谙身旁蹲下,探了探他微弱的鼻息,为难道:“你的意思是,少寞堂的人把师兄伤成这样了吗?”
“闻先生说,当时他以为是伤害长昕的刺客,于是吩咐妖侍卫下手不要留情。”庄逍有些无奈,“不过你手下那个少年医师说,这种程度的伤还是能治疗痊愈的,但需要妖谷当中的灵泉辅助。”
“这个好办。”望着剑谙,七浮叹了口气,“不知该不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师兄被吕重青他们发现,或许就不是重伤这么简单了。”
庄逍口中的“少年医师”指的是舞子零。常年易容的舞子零,除了信任的人,无人知道她其实是个女子。长昕方才既然称她为“舞姐姐”,想来二人的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了。
庄逍沉思几秒,跟着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活着就好。话说你们妖谷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把剑师兄老老实实关一辈子的?”
“这……我得回去问问看。”
一提起晨愈谷,七浮下意识想起雨麦。若是她知道七宗榆的死讯,不知会不会安心些。
“好,还有攻入妖界的事。”庄逍又道,“如今要害你的人已经没了,对你不利的妖也在我们的控制之下。昨晚你也看过芝谣的记忆,妖界入口仍被你前世封得很死,根本没有开,突然袭击祁环居的,又是潜藏在竹州已久的恶妖,受了命令趁机作乱,并非从妖界入口而来。”
他故意一停,给七浮足够的思考时间后,继续道:“所以说,‘攻入妖界’这场闹剧,应该可以取消了吧?”
“可根源问题不除,下回妖界入口开启时,还得牺牲除妖师献祭生命去封印。”七浮也一直在苦恼这个问题,“浮君一早就在梦里嘱托过我,让我查清妖界入口开启的真正原因。听雨麦说,先前她差点被七宗榆手下的妖王捉回去,那妖王还问她为何不想开启入口。所以……”
怕吵到剑谙休养,他起身走回自己休息的地方,坐定后继续道:“我总觉得,‘开启入口’这事,关系到人、妖两族的某些利益。若只是单方面的原因,师父又怎会选择心甘情愿为妖族做事?”
庄逍被他的推论勾起了好奇心,“也是。不过要彻底弄清此事,得有个调查的过程。你让我接回你前世的两个部下,该不会是要效仿潜入宗家这样,潜入妖界直接找妖皇对峙吧?”
七浮哈哈笑道:“懂我者,庄兄是也!”
“完了,又是个疯子!”庄逍捂脸绝望道,“要是你当真要去,可得准备周全了。妖界不比宗家,那妖皇既然能把七宗榆等人当作棋子一样摆弄,肯定是个不好对付的大人物。千万别死在那里,哥只怕到时候想给你收尸都没办法!记住了,你是个有家室的男人!”
七浮笑着道了声好,心里却自责起来。有家室的男人……哪个有家室的男人,会成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受苦受难?这次回谷,他可要好好陪陪雨麦,也不知会去妖界多久。
又过一个时辰,柏舟抵达晨愈谷上空。等庄逍服下抵抗谷中阴寒之气的药后,芝谣才控制柏舟降落。
“雨麦!我回来了!”
才下柏舟,七浮便大步赶往卿欢的住处。他昨夜放了符鸟,告诉雨麦自己今日就回谷,希望她在谷中的拂柳桥旁等自己。
可喊着雨麦的名字走到拂柳桥时,七浮只看见卿欢静静地立在桥的另一端。
卿欢自见了他的符鸟后,便在桥边站了一晚上。甫一见到七浮,他身形一闪,出现在七浮身旁,将手中握了许久的血白璧悬在他面前。
“这个,是我从妖界回来前,妖皇大人亲手交给我的。”卿欢面如死灰,目光也失了神采,“不用找了,雨儿不在这,风见月也不在,妖皇将她们都带去妖界了。”
第62章 062 难以抉择
端坐在卿欢面前, 七浮有些忐忑。
他从未见此妖露出过这样严肃的神情,想来妖界的情况应当极其复杂。尽管很想询问雨麦她们的情况,但七浮知道卿欢将自己单独拉入法器重镜的结界内, 定是有别的事要交代。
“雨麦和风见月被带去妖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可久不见卿欢开口,他还是忍不住, 试探着问道,“妖皇几时来过了?”
“前几日, 你我不在谷中的时候。”话及此, 卿欢神色痛苦道, “云夜朝……妖皇允许我见了她们一面。小浮,你听好,往后发生的事, 唯有你能够左右其走向。”
七浮点头:“我明白,还请卿叔详说!”
“云夜朝蓄谋此事已久,浮君尚在世时,就尝试过联合妖王挫败她的阴谋。”卿欢顿了一顿, “或许这并不能算阴谋,只能说是自私者的野心。四百余年前,我任晨愈谷主人的一职时, ‘妖界’还没有出现,竹、梵、绥、莲四州仍是人、妖混居情况。但总体而言是人族势力较强,且对于妖,无论善恶, 一并诛之。”
“这是相当不公平的局面。当时四州有十五位能与除妖师抗衡的妖王,我也是其中之一。在一次契机之下,我们凭自己的力量,逼迫除妖师划定竹州以北的无人区为妖族领地,从此双方不得再犯。”
听到此处,七浮不禁困惑道:“可祁环居的典籍当中,记载的是‘四州妖族之王云夜朝,与人族除妖师定下停战契约’……”
“的确,这就是她的野心最初得逞的体现。”卿欢抚摸着手旁绯色的重镜,“事实上,第一位由我们推选出的妖皇并非她。她欺骗了初代的妖皇,盗走妖皇炼出的一枚足有六百年修为的妖丹,将之服下后囚禁了妖皇,自己坐上妖皇的位置。”
这种事,七浮只在一些帝王列传内见识过,却不曾想到妖族也有这种腌臜事,沉声道:“没想到信奉实力为尊的妖族,竟也要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可这又和雨麦她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初代的妖皇,是风见月的生母。”卿欢道出一句令他难以置信的话来,“我们都知道云夜朝的生性与经历,她在拥有妖王的实力前,曾受过不少折磨,对她而言,人这种生物连活着都不配。妖界还未完全建立,她就已经暗地里派遣恶妖重返人间,不过这事受到了其余十四位妖王的阻挠,踏入人间的恶妖也被消灭干净。”
“做出此事,按妖界的规矩,应当免去其职,但无人能敌得过云夜朝,因此阻止恶妖入侵后,此事便不了了之。”卿欢继续道,“风见月的母亲霜溪妖王,五十年前寻了一个契机,联合梵州的除妖师,将云夜朝体内的妖丹逼出来过,也是在那时将她成功囚禁在了梵州。至于云夜朝为何又回到了妖界,这就要问浮君了。”
听他提到浮君,七浮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抱歉,我现在还是无法回忆起全部,不过卿叔说的这件事,我倒有一些印象。浮君那时候的确将云夜朝从梵州救了出来,若是没有记错,似乎云夜朝还给予了他什么恩惠?”
“你指的‘恩惠’便是那枚六百年修为的妖丹。”卿欢接过话,“雨儿那时已是浮君的妖侍卫,目睹了一切,回来后就与我说了。虽然已确定妖丹是云夜朝主动奉上,我倒觉得是阻止浮君阻拦自己的幌子。”
“那……既然妖丹已到手,浮君为何要放一个祸害人间的妖族回去?”七浮边问边想起自己杀死七宗榆的理由,“若云夜朝当真要作恶,即便没有妖丹,她迟早会做出同样的事。如此,杀了她不是一了百了吗?”
他本以为卿欢会给自己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然而卿欢只是摇头,想来他也不知道浮君当时为何要放走云夜朝。
“云夜朝返回妖界了,这么一来有很多事便可以解释。”卿欢转移话题道,“风见月母亲的死,浮君的死,加上祁环居居主易翊的背叛,以及现在雨儿她们的被捉……”
一提起雨麦和风见月,二人皆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