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眉眼却比以往更加的锋利逼人,薄唇抿的紧紧的, 望着她目光沉沉。
如果说往日的武松是一只收了利爪蛰伏的老虎, 那么此刻,他已经张开了那嗜血的獠牙, 让人心惊胆颤。
站在这样的武松面前简直是一场灾难。
她眼角余光刚好瞥到武松手里拎着的那把朴刀, 虽然是在黑夜里, 却依然看得到雪白的一片。
这一刀下去, 恐怕她会死个透心凉吧。
倪溪此刻想哭的心情都有了,偏偏她还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她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装作惊喜的说道:“武义士,你回来了?”
不待武松说话,她秉着以情动人的目的开始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 “你可知奴有多担心你吗?别人说的那些奴都不信, 奴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得大英雄男子汉, 又怎会做那种事,定是被人冤枉的。”
这人冷心冷肺的,也不知道这招有没有用。
倪溪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武松得表情,奈何武松久久不说话,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应该是力度还不够,倪溪连忙拿袖角拭了拭眼角稀薄的泪,一边抽泣起来。
“现在好了,你终于回来了,奴这颗心,也总算放下了……”
说着说着,倪溪的话语突然一顿,整个人愣在了这里。
她,被武松,抱住了???
倪溪瞪圆了眼睛,她不可置信的摸了摸身前温热的躯体,还有那宽厚有力的臂膀,这一切,真的不是她的错觉。
武松抱的好紧,她的头被武松结实的胸膛埋的严严实实,连呼吸都呼吸不过来了,腰部也被武松的那双手勒的生疼。
她闷闷的想,莫非,武松打算用这样的方式杀死她?
这天杀的武松,还不如一刀给她来个痛快。
倪溪大口大口的踹着粗气,艰难挣扎道:“放开……放开我。”
这武松的力气也太大了,她就跟被铁环圈住了了似得动弹不得。
武松趁夜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翻进张都监府,翻墙后落到了花园角落里。刚落地就听到一声“谁”,他悄悄隐匿着身形朝那看去。
只见月光下站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应该是个女人。
武松担心被人发现,正想找个机会杀了,谁知那身影越看越熟悉,竟然是倪溪。
眼看倪溪转身要走,武松连忙把她唤住了。
倪溪站的地方太过显眼,武松怕被人发现,不好过去,他带着激动的心情,将倪溪唤到他的身边来。
武松的目光细细端详着倪溪,两个月不见,她竟然消瘦了这么多,身影单薄,那件银白色宽大的披风将她更是显得娇小柔弱,风一吹就能倒了一般。
听着倪溪泪光楚楚的诉说着对自己的担忧,还说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男子汉,武松的心头突然涌出一丝甜意。
她,果然懂他!
当初武松之所以中计正是因为担忧玉兰的安危,哪怕后来被张都监诬陷入狱,他也不后悔这么做,不管是为了情义还是别的什么,倪溪对他得好他都看在眼里,做不到不管不问。
而现在,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值得的。
爹娘死了,大哥死了,这世上他再也没有至亲之人。
施恩也待他好,然而那是因为他帮助施恩打走了蒋门神,后来两人才慢慢的情深义重。
只有倪溪,他没有为她做过什么,而她却无私的关心他,会为他做衣裳,为他送吃的,会担忧他,会在他遇难时为他奔走。
而现在,她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武松深深的看着她,感觉怎么也看不够。
看到她为他喜极而泣的样子,武松的心里暖洋洋的。
原本杀气腾腾的内心,好像也平静下来了。
这么久来的憋屈和屈辱,见到她的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他的眼里只有她含泪的眸光,楚楚动人的脸庞……
再也忍不住了,武松做出了一个在别人看来十分莽撞额举动,他,把她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那份淡淡的馨香,萦绕在鼻尖,怀里是她那娇娇软软得身躯,武松闭上了眼,静静得感受着这一切……
他正拥着怀里的娇躯,心神澎湃时,被倪溪这声细细弱弱快没了气的呼喊吓到了,连忙松开怀抱。
去看时,只见倪溪那张粉面涨的通红,飞快从他怀里逃开,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只以为倪溪是害羞了,武松定定的看着倪溪,沉声说道:“你且放心,我武松发誓,定会娶你的!”
倪溪好不容易从武松怀里脱开身子,连忙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刚才差点就要憋死她了!
谁知武松突然对着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还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倪溪看的目瞪口呆。
诶诶,谁要武松娶她啊,她放什么心啊她根本没有说过要武松娶她的话好吗?
他想娶她还不愿意嫁呢!
“你……你,我……”我才不要嫁给你呢!
倪溪拿着细嫩的手指指着武松,一时激动竟然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然而没等倪溪说完,武松就将一只手搭在倪溪的肩膀上,看着那娇美动人的面庞,武松心中升起了无尽的柔情。
“我知道,这阵子是苦了你了……”
府中众人都知道她与自己有婚约,如今自己这人诬陷出了这事,那些风言风语的恐怕她在府中也不好过吧。
她受什么苦了?
倪溪被武松这莫名其妙的态度弄得更加莫名其妙了。
不过她倒是弄清了一件事。那就是,武松,不会杀她。
以前的武松虽然也与自己说话,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凶巴巴着个脸,哪会有这么温柔。
会不会是施恩告诉了武松自己去快活林通风报信的事,武松心里感动,把她当成恩人了?
这个倒是很有可能。不管怎么说,她的命总算保住了。
倪溪想到这里,心情也愉悦起来,轻声细语的说道:“奴不苦,武义士能够安然无忧的回来,奴比什么都开心。”
武松被她这句话说的脸上火辣辣的,心想这小娘子,怎么这么大胆。
倏然不知这话只是倪溪为了讨好他而说的。
武松咳了一声,粗声命令道:“以后这话你不许再对别人说。”
只能对他一个人说。
不过武松是不好意思说出来的。
倪溪不知道她说错了什么,武松又变回那凶巴巴的模样了,可又不敢忤逆,只能委委屈屈的低头应了。
武松这才满意,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便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施恩能救我?”
她当然是从原著中得知的啊。可这句话又不能说出来,倪溪随便扯了个理由胡谄道:“奴是听府里有人说武义士你没进都监府之前,与快活林一位姓施的大官人情同兄弟,便病急乱投医的去了。”
原来如此,武松点头,又道:“你可知现在张都监在哪里?”
虽然见到倪溪,心里的杀意平息了许多,可这仇,却不能不报。
就算他不打算报仇,恐怕张都监三人知道他没有死去还杀了那四个人,也会更加想方设法得杀了他吧!
与其那样,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杀了这三个鸟人!
倪溪见武松的眼神带着阵阵杀气,心里一惊,他是要大开杀戒了吗?
自己的性命虽然保住了,可府中的一众丫鬟,还有张夫人的性命该怎么办?
倪溪定了定心神,柔声道:“奴可以告诉你他们在哪,但奴有个条件。”
武松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皱眉道:“什么条件?”
“奴知道张都监他们做的事,这三人丧尽天良本就该死,”
倪溪那双水润的眸子看向武松,带着哀求意味,“然而府中的其他人都是无辜的,那些丫鬟小厮什么都不知道,还有张夫人,她对奴是真心实意的……”
“还望武义士能看在奴与你的情分上,放过这些人吧……”
最后的一句话,倪溪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两行清泪簌簌的落在如玉般的面颊上。
如梨花带雨,如映水芙蓉,这般让人心碎,让人软了心肠。
这小娘子怎么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武松看的心疼,眉头却皱的更紧了,“还有别的事吗?”
还以为倪溪想说的是什么别的条件,没想到是这个。
其实这事对于武松来说就是小事,他又不是杀人狂魔,见人就杀,况且他要报复得人只有张团练蒋门神张都监三人,又怎会随便的滥杀。
倪溪眸子里泛着泪光,轻声回道:“没有了。”
也不知道武松会不会答应。
然而下一刻,武松那句“我知道了,”就这样轻飘飘的落到了倪溪的头顶上,轻描淡写的仿佛刚才两人讨论的不是人命而是你吃饭了没有的零碎小事。
武松居然答应了!
“多谢武义士!”
被这巨大的惊喜砸中,倪溪高兴的不能自已,又怕武松不耐烦,连忙说出了张都监这三人的下落。
“他们在后堂的鸳鸯楼里做筵席。”
武松嗯了一声,深深地看了倪溪一眼,沉声道:“等我。”
说罢,身形一动便迅速离开了。
留下倪溪在原地半晌没反应过来……
第40章 玉兰篇(13)
武松得了张都监等人所在地方后, 便摸黑径直去了鸳鸯楼。
他在都监府呆了一个多月,早已轻门熟路,一路躲过了小厮丫鬟,到了鸳鸯楼下。
恰好张都监张团练蒋门神三人正在说着悄悄话, 将周围伺候的人都赶下去了, 只留了一个丫鬟和小厮在楼下听从使唤。
武松悄悄溜进去,原本想杀了这二人, 又想起倪溪先前的哀求,便只是从背后打晕了二人。
他来到鸳鸯楼胡梯边,蹑手蹑脚的摸上楼,在楼梯口站立, 听张都监三人在说些什么。
只见蒋门神不断的称赞道:“多亏了相公帮小人报了这次大仇, 我定当再重重感谢恩相。”
张都监喝了一口酒,这才慢悠悠的说道:“若不是看在我兄弟张团练的面上, 谁肯干这事?虽然牢里让他逃了去, 不过你已经在飞云浦安排了人手, 想必明早那四人回来, 就知道结果了。”
张团练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道:“担心什么?这四个人杀他一个,他就是有天大的命也逃不掉!”
蒋门神小心翼翼的接话道:“小人已经吩咐了那两个徒弟,尽管下狠手,结果了武松的性命就赶快回来。”
武松听的火冒三丈, 就这三个鸟人, 还想杀了他?
半步脚踏入阎罗殿还不自知, 想杀他,他武松先送他们去见阎罗爷!
武松说做就做,右手拎着朴刀,直接杀进楼中。
只见楼阁中间摆着一桌大筵席,酒肉应有具有,两边烛火辉煌,甚是明朗。
蒋门神正坐在交椅上,猛然见到武松,吃惊不已,正要急着挣扎起身时,就被武松劈脸狠狠一刀,砍倒在地死了。
旁边的张都监吓得心神俱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武松齐头一刀,砍断了脖子。
再说那张团练,是个武将出身,见武松这样凶猛,心肝五脏都提到了九霄云外,趁着还有点力气,想要从一侧逃走,说时迟那时快,武松一脚踹了过去,将他踹到在地,一刀将头剁了下来。
杀了这三人,心里的怨气总算疏解了。
武松见桌子上还有一些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盏,一饮而尽。
地上的三个死尸横在血泊里,血流了一地,蜿蜒而去……
武松浑然不在意,喝了酒后他又在其中一个死尸身上割下一片衣襟来,慢条斯理的擦拭着染血的朴刀。
随着慢慢的擦拭,刚才那热血沸腾的心此刻也慢慢的冷静下来。
杀了这三人,他不后悔。
手里的布料已沾满血迹,武松拿着它,按在□□墙壁上,开始写起字来。
这字迹写的不是多么的好,与那些书法大家相比差之千里,然而让人惊心的是,它是拿鲜血写的。
“杀人者……”
武松正要这下自己的名字,突然停顿住了手,他想起倪溪,想起对倪溪的承诺,让她等自己!
若是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官府通缉下去,他必定要逃离这里甚至隐姓埋名,永远的不能露面于人前,如何还能来娶她。
武松手一转,随手胡谄了个名字写在上面。
“杀人者凉州张三也!”
做好这一切后,武松正要下去,突然听楼下传来张夫人的声音,指着那两个昏倒的丫鬟小厮叫道:“这两人如何昏睡在这里,先把他们叫醒来,楼上的老爷他们应该也喝醉了,再上去两个人搀扶……,”
武松连忙闪到胡梯的黑暗处,藏住自己的身体,悄悄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只见两个小厮上来,刚进入楼中,就看到血泊里的那尸首,惊的面面相觑,尖声叫道:“杀人了!”
楼下张夫人听到动静,带着两三个丫鬟赶上来,看见张都监三人横尸地上,吓得面色惨白。
她又见白壁墙上那几个血淋淋的大字,连忙道:“这凉州张三也不知老爷哪来的仇家,快去官府报案。”
两个小厮立刻领命而去。
张夫人一直待在闺中,何曾见过这等惨烈的场面,刚才还是强撑着,那两小厮一走,她几近昏了过去。
“夫人!”
旁边的几个丫鬟虽然也是吓得腿软,眼见张夫人快要倒下,连忙搀扶住一起下了楼回去。
此时这鸳鸯楼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武松又观察了会儿,这才小心翼翼的下了楼,从角门那边翻墙离去。
倪溪在武松离开后就回了房间,安静的等待着。
也不知道武松会不会听从她得劝。
过了不到一刻钟,只听得有人高声叫道:“杀人了,老爷死了!”,随之庭院里熙熙攘攘各种声音交织着,有奔跑的脚步声,有问询声,有惊恐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