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什么大事，哪儿用这么着急，还是身体重要。”见闺女为那几段录像忙碌，废寝忘食的，老赵也没有了之前的兴奋激动。他现在最知道身体好才是真好的道理。
“爸，这真的是非常厉害的手艺，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眨着星星眼看！”赵敏把自己最满意的一个版本放上。
镜头首先对准的是院外的群山，远处是白雪皑皑，近处才能看到墨绿色的松树，还有那些已经掉光叶子，只剩下光秃秃树干的落叶树。这个画面跳过，老赵出现在镜头里，还有一堆乱木。这些木头有物流架的烂木头，有修建果树剩下的废弃树枝，都是只能烧火用的。老赵挑了合适的，先是锯出形状，然后凿出接口，后用不同型号的砂纸，来来回回打磨了三遍。然后是雕花，雕花是最费功夫的。第一个镜头老赵还拿着刻刀兢兢业业，下一个镜头，老赵的食指上就缠着胶布。那是不小心割伤手的痕迹。雕花完成之后，老赵才把这些东西组装道一起。然后是上漆，依旧是耐心的一遍又一遍，等山风吹得它自然风干之后，再上一层，总共上了三层。最后是整理。即便小心翼翼，老赵还是把一个飞手上的雕花撞掉了，悔得直跺脚。只能根据现有形状重新设计图形，成品变成了不对称的松竹图。最后的最后，镜头拉到老赵身后的粉红色的山茶花，山茶花的身后，依旧是白雪皑皑的群山。
一遍放完，老赵拿着电视机遥控器，忘了按重播。
原来我是这样子的吗？老赵在心里问自己。做木工的时候，自己是这样的专注，眼睛里有光。即便天气冷的直搓手，即便是新伤叠旧伤、粗糙的、黝黑的、沟壑纵横的手，依然让人离不开眼睛！
老赵愣住了，这样一个几乎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最光彩荣耀的时刻就是女儿考上大学的普通男人。原来不依靠别人增光添彩，自己也可以散发这样的光芒吗？
陈琪站在门口，刚好看到了这段影像。
赵敏看着发愣的老赵，不知如何安慰。陈琪走过来，接过遥控器，按下重播。轻描淡写道：“有本事的人，就是这样。”
这样平平淡淡第一句话，却不知触碰到了老赵的哪一根神经，老赵突然就放松僵硬的肩膀，靠在沙发上，幽幽说起往事。
“我年轻的时候，家里穷，又只有我一个男丁，要走几十公里去背炭。那时候才十几岁吧，炭场太远了，我和你爷爷两个人背够全家用的炭，饿了就啃干粮，渴了找老乡讨水，从来不敢浪费钱。以前也没有零花钱一说，直到有一回碰上下大雨，在好心人家屋檐下躲了一宿，冻得直哆嗦，你爷爷心疼我遭罪了，给了五分钱。那是头回自己手上有钱啊，回来在街上转了三圈也不知道买什么。最后买了块大豆腐干，卤水咸香咸香的，那味道我现在都记得。后来才知道，原来肉包子也是五分一个，还有夹肉锅盔。那时候真后悔啊，吃什么豆腐，该吃肉的！”
老赵突然之间打开话匣子，“后来长到二十来岁，娶了你妈。你妈是个有本事的，有她帮衬日子越过越好。后来有了你，你妈做不得重活，家里就全靠我。你妈还被你奶奶骂过娇气呢！我知道不是她娇气，她是凤凰，本就不该投生这个山窝窝。家里没积蓄，我就去背石头。那是卖劳力的辛苦活儿，一次一百多斤都不是事儿。有一回，一个圆鼓鼓的石头，估摸着有两百来斤，分不开凿不烂，推车都上不来。是我，我让人帮着理着捆在背架子上，一个人，一个人背下了山！后来一称，二百一十五，二百一十五！他们都说我是有本事的人！赵家坳赵全正，是个有本事的人！”
“爸……”赵敏重来不知道父亲有这样光辉骄傲的时刻，那是个人勇力的体现，那是旁人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比不了的荣耀。
“赵叔说的是，那时候村里谁不羡慕您。您自己有本事，花姨有本事，还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咱们村第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县上都发了奖金。我在部队都听说了，教育局领导亲自到家里来了。”陈琪不着痕迹转开话题，若是再讲那些艰苦岁月，赵敏眼中的泪水怕是忍不住了。
“可不是！老村长一个人赞助了一万响的鞭炮，噼噼啪啪放了好久，路上全是碎红纸。在坝子上摆了一天的流水席，家家都送了礼！光彩啊！”老赵遥想当年，仍旧忍不住拍大腿，那更是他的荣耀。
赵敏紧紧拽着自己的手，突然想把这样光彩夺目的老赵和世人分享。她想让世人都知道她有这样好的父亲，他是她的荣耀！
第22章 修仙第二十二式
“我想把这些视频分享出去，本来让我爸做木匠活儿就是引导他不要闲出毛病的意思。现在有更好的渠道，也想让他知道有人喜欢、有人期待，心里高兴点儿。”赵敏和陈琪商量道，山上就他们三个人，老赵不能说，只能和陈琪说了。
“这方面我不太懂，听你的。”陈琪颔首。赵敏是个有分寸的人，有时候甚至固执，她的决定，陈琪不会轻易干涉。
和老赵淡淡提一句，赵敏就开始了运作。
然而凭借一腔孤勇，在风起云涌的社交平台上是走不长远的。赵敏敢肯定，老赵的技术领先于大多数人，但如今社交平台发展不完善，国家又未引起足够的重视，有无数跟风追捧的人，更有浑水摸鱼、扰乱视听的人。
赵敏先注册了两个围脖号码，一个取名叫读书人，分享好书好句子，另一个叫哈哈哈，讲冷笑话，分享愚人囧事。除了注册自动送的僵尸粉，博客上一片空白。
看了看现在的流行趋势，鸡汤在什么时候都有人喝，只是把过时的鸡汤加点儿葱花、味精，炒陈饭端出来，还是有人买账。还有就是各大名著里摘抄句子，经典总有经典的魅力。赵敏看的书未必比别人多，几乎都要买基本《名著摘抄》应付了。刚开始的时候这类“高冷”“不接地气”的读书分享微博没太多人留言。
评论下面总是“博主说得对，人生就是这样猝不及防”“我们都无可奈何”，酸得赵敏看不下去。
赵敏每天绞尽脑汁的回复，“猝不及防、脱肛野狗……信马由缰、游刃有余。”“无可奈何……花还没落？”努力打造一种看评论比正文还有意思的评论。每天把自己认为不错的评论多多转发，也是翻牌子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要祭出涨粉大杀器——抽奖。
读书人这样的高逼格围脖号，奖品自然要是各种书、钢笔、特色笔记本。赵敏每天在各大网上书店买精装书送人，自己却只看尾板和瑕疵品，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书真的太贵了！书买不起的时候，就钻空子代购各个国家的特色笔记本。介绍的时候写得夸张点，比如，斯里兰卡象粪纸笔记本，用大象粪便做成，却全无异味，反有清香，是斯里兰卡政要巨贾制作名片首选，与猫屎咖啡有异曲同工之妙，“世界挑战”大赛冠军创意产品。
把这种看似稀奇古怪的东西介绍出去，冠以一个高大上的名目，懂行的人自然趋之若鹜，不懂的人也有猎奇心里。一周一次关注转发抽奖，粉丝蹭蹭蹭上涨。
哈哈哈就更是水到渠成了，到底有这么多年混社交平台的经验，即便只是旁观，赵敏插科打诨的本事也不差。各种梗用得飞起，还创造过一次流行语，意外把哈哈哈推上高潮，比读书人涨粉快多了。
哈哈哈营造出人傻钱多的对外形象，大多数时候抽奖各类整蛊玩具，有时候是各类精致手办、各行各业有意思的工具，更有直接抽钱的。
经营连个月后，赵敏才进行了下一步，注册了“老赵啊”，还绑定了老赵的身份证，小小V字，自然就加上了。早起加V十分容易，几乎上传确认真实身份就可以。
在知乎上也注册了一个同名“老赵啊”的号码，专为老赵申请的。围脖上发视频和简要介绍，知乎上长篇解析，给真正懂行的人看。知乎这个时候正是疯狂扩张的时候，对外正在形成“专业犀利”的形象，老赵的高逼格，要靠知乎来打造。
陈琪来的时候，赵敏正在用手机付款，陈琪晃眼看了界面一眼，问道：“又在找人转发啊。”陈琪除了自己默默关门造车，还积极“改革开放”。
“嗯，现在正是围脖数据疯长的时候，粉丝数增长肉眼可见啊！”赵敏笑道，加上她找人转发，虽然花了些钱出去，但数据更漂亮了。
“不是说分享赵叔的视频吗？”陈琪问道。
“侧翼掩护，中军伺机而动。”
“那大军何时出发？”
“等我两个号都上两百万了再说。”赵敏计划让这两个号捧红“老赵啊”，而老赵的号码必须清清白白，经得起任何人的考验。买转发之类的事情不能发生在老赵（啊）身上，老赵并未经历过虚拟网络平台的狂热与疯癫，赵敏不想让这些东西打扰他。
“花得值吗？”陈琪拿起她写下来的买大V转发记录，两百万粉丝转发一条五百块，几十个博主转发下来，好几千块钱就出去了。网上清一色是赵敏的两个号，走哪都能看见，好像真有那么红火一般。而且那些转发大约都不走心，随便加了几个字就转了，这钱也挣得太容易了。
“你看看我这两个号的粉丝数。”赵敏把记录调出来，经过转发之后原本无人问津的号码，突然成香饽饽，随意发的东西，反而引起无数共鸣。
“他们也不了解你，就这么推荐你的号码……”陈琪总觉得不对。在他的观念里，转发就是认可，是用自己的名誉在为别人背书。这样重要的事情，怎么能因为小小五百块，连人都没见过就转发了。
“了解钱就行了。”赵敏笑道，“我好歹还是真是存在的人，号码也不会用过就废。那些由数据生成了水军才可怕，有专门的水军工作室，几十个人创造出几千万流量的假象。炒作，不仅仅是娱乐圈才会有的事情，不信你看看那个hold住，突然之间年轻人都在说，前几年中英夹杂可是会被人笑话不洋不土的，现在你不这样说倒是你落伍了。没有水军下场操作，你信吗？”
打击了陈琪一把，赵敏才笑着把自己加了互相关注的人拖出来展示。“真正爱惜名誉的都在这里，问过我是什么人，想干什么，又聊得来的，都加了互相关注。我们还有个小群，QQ、微信都有，你有喜欢的博主吗？”
“不了，还是保持神秘吧。”看了赵敏，陈琪也知道什么是“隔着一根网线，谁知道对面是人是狗”。
赵敏颔首，收到陈琪的好意。本就是网红博主的小圈子，莫名拉人进群或者把别人的私密号码泄露出去，这是犯大忌。赵敏再次确认陈琪就是个“老古板”，这种卖人情都不知道卖到明处的性格，真替他操心啊。
赵敏一边在网上搅风搅雨，一边拜托老赵多拍视频。老赵看了第一个视频，虽然观众只有三个人，但也兴致勃勃的为自己留影像。
第二件作品是木剑。
赵敏年纪轻轻和退休老太太一样，每天早上要锻炼。山上跑步是不行的，只能慢走爬山，原地运动打太极就是不错的选择。然而市面上太极剑都很重，要么做工粗糙，要么不适合赵敏手型。
“你小的时候就喜欢木剑，料子不好，虫蛀坏了，你奶奶烧火去了，你回来还狠哭了一鼻子呢！”老赵笑道。
“哎呀，我都不记得了，爸你也赶紧把我黑历史忘了。”赵敏娇俏笑道，插科打诨把有可能到来的话题避开。
赵敏和奶奶关系并不好，农村老一辈大约都对继承香火十分固执。赵敏没运气遇上一个开明通达的长辈，小时候奶奶对她十分忽视，对几个出嫁姑姑家的男丁十分偏爱。爷爷稍好一点，不过也是表面光鲜，遇事儿依旧偏帮。
爷爷奶奶十分瞧不上赵敏，尤其在老赵和花蕊分居之后，老赵只有一个女儿，不愿意离婚、不愿意再娶，不愿意再生，老赵家就他一个男丁，这等于是绝了老赵家的香火。
赵敏那时候读全封闭式高中，每个月回来一次吵一次，气冲冲的发誓再也不回来。老赵外出打工的时候，赵敏放假就在学校晃荡。赵敏那时候最喜欢学校占用暑假、寒假补课，别的同学都骂骂咧咧，赵敏却感谢不用回去两难。
那时候真的特别恨，恨不得自己三五天后有了不得的成就打脸那些看不起她是女孩儿的人。可没等自己高中毕业，风光考上的大学，让县里领导都亲自上门，爷奶就都去了。
赵敏那时候不知道老赵为她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反而隐隐责怪老赵，爷奶说话难听的时候，老赵没站在她这一边。而今回想起来，赵敏突然能理解了，老赵已经在孝和慈之间做到了最好。
“重新给你雕一把，还雕马头吗？”老赵笑道。
“雕马头，以后再给我雕个花儿的。”赵敏毫不客气的点单。
“嗯，牡丹的、梅花的、荷花的，前几天刚理出一批好样儿来，你自己选！”这样简单的木剑对老赵来说太容易，马头剑是剑柄顶端做马头，剑柄是马脖子，鬃毛化做把手，刚好契合赵敏的手型。通体漆成酱色，古拙轻巧。
赵敏又挑了个荷花花样，荷花雕在剑身入鞘的地方，漆成淡粉色，花瓣层叠，十分精巧。赵敏看着这样的漂亮东西，简直和游戏里女侠用的武器一样漂亮。激动得换了身暗粉色裙子，舞起剑来，裙摆飞扬，飘然若飞。
第23章 修仙第二十三式
粉嫩长裙、娇俏面容、精致长剑，舞动的身影后有山茶花正在绽放，远远的群山是最好的背景。
赵敏臭美在呢子群外套了纱裙，保暖又漂亮。感谢这半年来的辛苦，若不是她瘦了，穿不上这样的衣服。
陈琪拿着相机在远处拍摄，看了看，终究没忍住，走过来，“姿势不对，低一点，这招是点敌人腋下的，吐气助力。太极虽然是养身的，可也有杀敌功能。”
这方面陈琪是专家，赵敏乖乖听他指挥。
老赵笑眯眯坐在一旁盘珠子，以往他抽烟，现在烟瘾犯了，就拿个东西在手上摩挲，缓解烦躁。老赵手里的珠串是金丝楠木做的，每颗珠子上隐约可见几个金色的光圈。这些都要靠人工手动来磨，俗称“盘珠子”。用手上的油脂、温度把金丝楠木摩挲得更加光滑、亮泽。
老赵看着面前的一对，男才女貌，十分欣慰。山上就他们三个人，若是陈琪和赵敏能成，老赵也就放心了。不过老赵是了解闺女的，心里有了盘算，也不说出来，免得年轻人尴尬。
“老赵啊”已经上传了第一个视频，“读书人”和“哈哈哈”先后转发，之前加了联系的博主见了，也帮忙友情转发。没有钱在里面捣鬼，转发全是心意，更是老赵实力的证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