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堵车……堵车……”女助理在她了然的目光下,堵车的借口都圆不过来。助理心想,女儿都要分道扬镳了,什么会能比这还重要。怪不得眼前的女孩儿要走呢!这当妈的也太不当回事儿了!
“各位旅客……”
广播里已经开始播报检票通知,人还是没来,女助理急得快要哭了。
“赵小姐,你再等等,再等等……”
“火车不等我啊!”赵敏微笑道:“放心,你们花总不是不近人情的人,不是你的错,她明白的。”
女助理拦不住,也不敢狠拦,正在着急的时候,顺着人流一个身着浅灰色职业套装的女性走了进来。在火车站这样人流密集的地方,她仍旧由着让人移不开眼的风采。明明已经不年轻了,提拔的身姿、坚定的步伐、自信的气质,那样的成熟风韵却依旧隐忍着迷。
火车马上就要开了,女儿马上要登上火车离开,花总的步调却一步也没有乱,身后还跟着一位拎公文包的助理,女强人的姿态,摆得比电视剧还足。
“花总……”急出满头大汗的女助理求救似的唤道。
“辛苦了。”花总对她颔首示意,女助理顿时觉得自己的努力都被上司看在眼里,心满意足的退开。花总对一旁拉着行李箱的赵敏道:“我们坐下说。”
赵敏抬手看了下时间,道:“火车提前二十分钟检票,观赏你有条不紊的走进来用了五分钟,至少要留五分钟给我上车,现在只有十分钟了。没空坐,站着说吧。”
被这样针对,花总也不生气,微微一笑,无限包容,好似眼前的孩子无理取闹一样,“又想不通了?说话怎么这么冲。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赵敏又抬手看了一眼时间。
花总失笑,幽默得举了举双手做投降状,笑道:“好吧,能说说怎么突然要回去吗?我们之前说好的。”
“是你决定了,我没答应。”
“所以你是为了报复我,所以决定了,临行通知我一声吗?”花总微微叹气,道:“你这孩子。”仍旧没把她的行为放在心上,年轻孩子总有莫名其妙的坚持,总要在每一次交锋中取得胜利,才能安慰自己那躁动不安的心。
“我本以为你少了我,也有其他选择,既然你来了,我也不敷衍。”花总没当回事儿,赵敏却很认真的解释,在她的计划里,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会谈”。“理念不同,这是最大的问题。你规划的道路简单高效便捷,可总有灰色的地方,每天带着面具做人,慌慌忙忙被人追着赶着走,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承认自己有段时间迷茫过,穿名牌、吃大餐,被同学羡慕的滋味儿不差,可回头一想,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不想自己的生活变成这样,我要回去。”
“所以这趟旅行应该命名为‘寻根之旅’吗?”女孩儿偶尔的文艺,花总还是理解的。
“不是旅行,是归途。我不会回来了。”赵敏皱眉强调。
“真是个傻孩子。”花总又这样感叹,“简单高效便捷是人们几千年来的经验智慧总结,有这样的经验你不学,反而要自己头破血流之后,再验证前人的经验吗?”
就是这样,作生意的花总说起话来,比大学教授还文绉绉。
“包括当小三吗?”
第3章 修仙第三式
花蕊面带失望,但呼吸却不曾重过半分,叹道:“我很失望,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认为的。有一个道德败坏的母亲于你有什么好处,以至于你这样想我?”
“我知道我离开老家太久,让你小时候听多了三姑六婆不这调的话,整个人思想都扭曲了,这是我的错。现在离婚女人都受歧视,更何况那个年代。我出来打工,一个月挣的比村里那些人一年都多,他们是不介意恶语伤人的。我和你爸分居快十年了,分居两年就能申请离婚,我们这些年之所以保持着夫妻关系,就是为了让你有个健康的家庭环境。等你上了大学,我们才办了手续。在这期间,我和你爸也说好了,若是谁先找到合适的人,立刻离婚。可我们都没有,都等着你长大。我和你周叔叔不是你想的那样。退一步说,就算养你恶意揣测的一样,我和他有关系,男未婚女未嫁,两个单身人士怎么就不能在一起了?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了,怎么会歧视女强人。难道女强人的成绩就都只能是靠着美色和男人,不能靠自己的能力?”
“你太让我失望了!”花蕊眉眼微垂,说着指责的话,脸上微露怒容,并不破坏她精致的妆容。
若是二十岁的时候听到这样的话,赵敏即可缴械投降,可她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了。
“那在周哲离婚之前呢?他是为什么离婚的?他为什么在你离婚之后马上离婚?”赵敏平静的抛出三个问题。
“敏敏,你还太年轻,太向往书上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妻感情。这个世界上,感情的表现形式有很多种。我和你爸是一种,周哲和他前妻是一种。婚姻也不是一棍子买卖,难道你其实离婚人士吗?我在法律上和道德上都自认没有瑕疵,敏敏……”
赵敏当机立断抬手打断,论口才,赵敏是讲不过的,赵敏只提醒道:“你是来和我说这个的?”
话题是由赵敏提出的,也是由她结束的,还如此理直气壮。但花蕊并不生气,她也是年轻过的,知道年轻人就喜欢处处占领胜利高地。花蕊配合的换了话题,笑道:“你看,你想走,无非是两个误会,一是误会我对婚姻不忠诚,二是误会我太功利,这两个误会都解释清楚了,你为什么还要走?”
面对这样的直球,赵敏摇头。“还是把我当小姑娘哄。功利不功利,只要合法,甚至道德上不厚道都没问题。商场这种环境,老好人也有三分手段。只是我不喜欢而已,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至于忠诚……我十二岁哭着进城找妈妈,在钢铁厂后街见过你,只是你不知道。”
花蕊面色微变,叹道:“怪不得。”
“很多事情,不说不是不知道,你现在……你好自为之吧。”赵敏说完,推着行李箱步入安检口。不说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你现在走钢丝……
赵敏自认仁至义尽,从火车转乘大巴,快到高速路口了才打电话给她爸:“爸,我回来了,已经到高速路口了,你来接我一下啊~”
“来了。”老赵一如既往沉默寡言,竭尽全力为中国移动节约通话时间。
下了大巴,老赵骑着摩托车等在车站外,赵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他。
老赵的摩托车是125老款,斜停在路旁。老赵皮肤黝黑,握着龙头的手上还有细微伤口,一双典型的老农民手。老赵浓眉一挑,大步走过来,接了赵敏的行礼,瓮声瓮气问道:“这回住几天?”
“不走了。”
“啥?”正在往后座上绑行李箱的老赵惊讶的抬起头:“不走了?你妈不是说你跟着她?”
“爸,我回来不好吗?你这衣裳后面怎么有泥,在干什么呢?”赵敏顾左右而言他。
“哦,帮你田二舅家栽桃树。”村里人称呼都亲近,说是二舅,但加了姓氏,约等于一个村儿的。
老赵何尝不知道赵敏敷衍他,两边看了看,不是说话的地方,眉头紧皱,两条浓浓的大粗眉都快成倒八了。
“走吧!”老赵招呼赵敏坐上摩托车,嘟嘟往家开。
回家刚坐定,老赵就迫不及待的问起来:“你怎么想回来?你妈不是说把工作都给你找好了,还回来做什么?”
“她给我找的工作我不喜欢,先回来住一段。再说,我出去读书好几年,你就不想我。”
老赵眉头微松,心里感叹年轻人嘴甜,想不想的怎么能挂在嘴上。“我好得很,不用你回来。现在多少大学生毕业就失业,你有现成的工作干,怎么还挑拣。你看就这村里扫马路的活计,因为能买社保,多少人抢着干,不和村干部拉拉关系,还干不上呢!你妈也不容易,工作的事情多和她商量,她有经验呢!你回来有什么用,我就是个烂农民,没本事,帮不上你。你还年轻,你看村里有几个年轻人。你是上了大学的,好不容易脱了农皮,跃了龙门,怎么还要回来呢?”
赵敏毫不怀疑他在这一路上反复思考,才把语言组织的如此逻辑分明。
认真说起来,就是长篇大论了。赵敏赶紧掏出手机,把银行短信提醒点出来,道:“你看,我银行卡里的钱。”
感谢短信提醒业务!老赵看了一眼,艰难的回答道:“你要是想歇歇,也成。哎,你说你怎么不早给我打电话说要回来,这大热天儿的,家里没菜,你早说我就上街买点儿。刚在街上也忘了,你还想吃卤鸭不?要臭豆腐不?”
银行卡余额宽了老赵的心,立马张罗起吃的来。
“哪儿那么麻烦,你吃什么我跟着吃就是,我看门口菜园子里不是有白菜和豆角吗?摘点下饭就是。”赵敏眉开眼笑道。
“那是你李大伯家的。”
“不是我们家的田吗?”
“嗨,早租出去了。现在种田不赚钱,我都在外面打工,田租给乡里乡亲种着,收点儿粮食就是。就最近接不上活儿,才回来住两天。”老赵拍了拍身上的干泥,道:“我今天原本打算在你田二舅家吃,我待会儿和他说一声,今天不去帮忙了。”
嘿嘿,赵敏干笑。种田不赚钱,老赵这是不知道他闺女回来就是种田的。
赵敏拦不住,老赵执意又上街一趟买了些她爱吃的菜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赵敏已经把饭菜做得差不多了。
“哪儿来的菜啊?”老赵一边擦汗一边问道。
“姨奶奶、李大嬢、兰姐儿一人送了一点儿,肯定是看见我回来了。”赵敏麻利帮他解下背篓,摆上碗筷,招呼吃饭。乡下人就是这点儿好,热情!知道老赵家父女俩刚回来,冷锅冷灶的,都捡着好吃的送点儿,还招呼他们自行到菜地里摘,甭客气!
饭桌上赵敏运筷如飞,这些蔬菜从田间地头到餐桌上,最多不超过半个小时,鲜美不言而喻。父女俩吃饭也不兴相互夹菜这么肉麻,赵敏看着老赵吃得开心,心头也高兴。
回乡第一步已经达成,接下来该说服老赵去医院体检了。
第4章 修仙第四式
以前总听说人就站在历史的分水岭上却往往不自知,现在赵敏是知道的,她这辈子将截然不同。累了一天躺在床上,小腿和腰都在叫嚣,半天反应不过来,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刚刚躺下,门外就传来敲门声,“你还没睡吧?”
“没呢!等我一下!”赵敏扬声答到。老赵是农村少有十分注意和女儿男女大妨的人,赵敏四岁就自己单独住一个房间。要知道那时候村里许多人家还夫妻带着儿女睡,上床办事也不避讳的。
赵敏套好衣裳,请她爸进来坐。
老赵坐在化妆桌的椅子上,局促的移了移屁股。他没有和女儿长篇大论讨论某件事的经验,这些以往都是孩子他妈做的。老赵习惯了沉默寡言,觉得有道理的就做,没道理的在妻儿的期盼下嘟嘟囔囔也做了。
“敏子,啊!”老赵啊了一声,又半响不说话,不知怎么在心里组织语言。
“爸,你有什么事儿?咱们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赵敏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老赵肯定和妻子打电话了。曾经一心向往大城市繁华的女儿,大学放暑假都不回家的,突然之间说要回老家发展,是个人都得惊讶。老赵一向信奉妻子的判断,虽然两人最后没能走到一起,但老赵相信他前妻是个有本事的女人。
“敏子,你也大学毕业了,又赚了那么多钱,能自己养活自己了,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老赵想到银行余额,心里定了定,流利把话题继续下去:“你爸我这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吃了没文化的亏,我把家里的底和你交一交,以后就是你当家做主了。当然,也不是全让你养家,你爸还能挣呢!我也是从杂工干到赵师傅的人,现在进藏区干活,一天三百五,好的时候能开五百呢!比单位上坐办公室的都强!”
“嗯,爸你最厉害了,把我大学供出来了,咱们村多少人能办到!”赵敏顺势笑道。
“那可不!”老赵又扬了扬他的大粗眉,想起此行目的,勉强止住笑意,从衣裳口袋里拿出个小本子来,“你看啊,咱家一年的收入是这样的。你说要回来,不跟着你妈了,你妈那边肯定不能算。我这一年收入分两块,家里的田让现在这样建设那样建设占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租出去,除了粮食,一年也就一万块钱,这还是包括各种果树的!你李大伯一家,那是家里孩子没考出去,不然谁还种田啊!种田不赚钱,我来钱的大头是泥水匠,现在哪儿都缺修房子的师傅,下的狠心往藏区里去,越远的地方钱越多呢!那里半年大雪封着,可单钱高,做半年歇半年也是划得来。”
老赵把小本子递过去,上面条理清晰、字迹工整的记着一年来的收入。老赵并不像他说的那样“没文化”,和现在用多了电脑字都不会写的年轻人相比,他写得一笔好字,笔笔都透着锋芒。他是老赵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四个姐姐一个妹妹,在他正当读书的年华,过早背上了生活的重担。
老赵一年大约能挣十万块,都是在各大工地泡出来的。如他所说,从打杂的做到大师傅,期间辛苦,不言而喻。
赵敏现在还能想起来,有一回去工地看他,他兴致勃勃的说“老板是个厚道人,条件不差。”不差的条件就是昏暗的民房,用砖块和烂木板拼起来的大通铺,十多个人各自带着被褥睡。初冬的寒风传堂而过,阴冷而苍白。那差的条件是什么,赵敏不能想。
多少农村的大学生就是在这样的农民工父亲手中培养出来的。赵敏有个“有本事”的妈,曾经震动过,随着时间消散在记忆里,而今重活一次,总算能些微体会老赵黝黑皮肤后面的艰辛。
“嗯,爸,你真厉害!”想到往事,赵敏有些哽咽。
“不厉害,不厉害。你看见了,家底就这么些,种田真不来钱,这些年村里除了实在没出息的,谁还留在老家。别说我们这种老皮子,就是年轻人,宁愿在城里洗碗,也不愿回来种地。这么多人验证过的,怎么会没道理,都是傻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