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以后——溪畔茶
时间:2018-05-27 10:30:41

 
 
第72章 
  于家。
  与薛嘉言不同,成功争取到钦差的于星诚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对着方寒霄只是叹了口气,道:“镇海,我心中很失望。”
  他没有说对谁失望,也没有说为何失望,但方寒霄懂。
  是对皇帝。
  朝堂上呈现如此多的杂音,源于臣子们各自的私心,更在于皇帝的私心,不是皇帝因私心而放纵,吵不成今日这个局面。
  要照方寒霄的意思,皇帝是人,当然可以有私心,不过这不符合于星诚这样士大夫的期许,皇帝是人,更是人君,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不能发私意凌天下也。
  方寒霄没和皇帝打过多少交道,对皇帝也称不上什么感情,但于星诚读圣贤书,学辅君术,他是有的,正因为有,他才觉得失望。
  “皇上从前,不是这样——”于星诚若有所失地,又叹了口气。
  皇帝这样的表现,不但展露了对于韩王的心结,同时对延平郡王的遭遇也显得很漠然,不是他借势出头,皇帝尤不着急派人去查出真相,以还延平郡王公道。
  不过以他成熟之心智,不会任由自己限于这种情绪里太久,这口气再叹完,很快就回转了过来,笑着赞了方寒霄一句:“镇海真是神来之笔,我都不知你安排下了侍卫这一招。”
  方寒霄表情淡然,微笑了下,写:嘉言来与我抱怨,我顺手教了他一句,能不能赶巧用上,我也不知。再者,您也是不知的好。
  于星诚对他后一句表示赞同:“不错,朝堂上那么多双眼睛,我确实不能提前知道。”
  薛嘉言不早不晚,抢在他前一步说话,对于他已经是个提醒,他不宜再知道更多,流露出一点事前串通的迹象,都可能为人察觉,就不察觉,临场发挥的效果可能也没那么好。
  他想了想,道:“镇海,你近来京中有事吗?若无事,不如随我一起前往扬州?”他又补充,“不必怕人多想,我才带尚宣出去过一趟。”
  女婿能带,那再带一带女婿的妹婿好像也不是太奇怪的事,有一层亲戚关系掩盖,许多事行起来确实要方便不少。
  就算有人想得多些,觉得他们这组合可疑,方寒霄的哑疾是另一重掩护,也难想到带一个哑巴出门有什么深意。
  而且不但是和他有,方寒霄更即将要和延平郡王有一层连襟关系,皇帝这鸳鸯谱一拉,不仅是在隆昌侯和潞王之间埋下了一条芥蒂,把他们几家之间的关系也变得更错综复杂了。
  于星诚不是心血来潮做出这个邀请,他有理由:“此案牵涉王爷,王爷那边的事,你更清楚些,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方寒霄犹豫了一下,点头。
  他去确实更方便,比如那长枪究竟是真是假,他直接可以分辨出来,不必传信再去甘肃确认,奔波耽误。
  既已说定,于星诚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就催他:“那你快回去收拾收拾行装吧,跟家里长辈禀报一声。”
  方寒霄点头,转身要走,于星诚忽又把他叫住:“镇海。”
  方寒霄在门口停住,转回身来,神色间带着疑问。
  于星诚深深注视着他,低声道:“镇海,你与我交个底,此事当真与韩王无关?”
  他虽然站了队,但归根结底是因为韩王身上的那个嫡字,他的站队,是真出于公心而无私谊。
  作为朝廷命官,他与韩王其实没有实质上的深入来往,那位一竿子被封到边关上去的王爷究竟为人如何,他不能尽知,他嘴上说此事绝非韩王所为,心里不能真的肯定到一丝疑问都没有。
  无论答案是与否,不会影响他的立场,毕竟蜀王和潞王都不是省油的灯,韩王忍到此时才出手已经算坐得住了。可是在赴扬州之前,他需要求得一个真相,他不能接受事到临头的时候,才发现其实就是韩王干的,那会让他的争取变成一个笑话。
  他愿意秉承公心替韩王尽力洗脱污名,但不能说服自己替韩王做出伪证,这违背了他的信念。
  方寒霄走了回来,执笔慎重写:如是韩王所为,请您如实上报。
  于星诚看他一笔一划写完,松了口气笑了:“这就好,都是眼下局势乱麻一般,闹得我也草木皆兵了。”
  方寒霄挑挑眉,写:您想一想潞王,便知王爷无暇如此。
  蜀王家还算好,三个儿子,潞王家可有六个,这得杀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哪怕韩王是个冷酷魔王都没必要这么干。
  于星诚点头赞同:“你说的是。”
  不过也不能怪他多想,局面确实开始朝着凶险的一面去了,连刺杀都出来了,下一步,又会发生什么?
  而不是韩王,刺杀延平郡王的这个幕后黑手,又究竟来自哪一只呢。
  件件都是问题,这些问题眼下都得不到答案,只有等到了扬州,才能查知一二了。
  **
  方寒霄回到平江伯府,先禀报了方老伯爷,方老伯爷没说什么,扬州不算远,走水路十天左右就到了,也不累,方寒霄从前常跟他在运河上跑,这条路更是精熟,都不用他格外操心什么。
  他只是先问了一句:“于大人怎么肯带你出去?”
  方寒霄跟他对望一刻,镇定,不动。
  他当然想得出理由欺骗方老伯爷,不过他不太想,说一个谎,要无数个后续谎言去圆,隐瞒方老伯爷,跟主动变着法去欺骗他,毕竟还是有那么点不一样,他在心理上的承受也不一样。
  他不去拿纸笔,方老伯爷就知道问不出来了,他从前还生气,现在气着气着,已经习惯了方寒霄就是有许多事情瞒着他,无奈地道:“好罢!于大人是个正经人,你愿意跟他出去见识见识也好,只是不要自作主张,于大人也算你的长辈,你遇事多问问他的好。”
  见方寒霄应了,挥手示意他走,孩子大了,管不动了,他这大把年纪了,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也罢了。
  不过这是他面上的赌气,于他心底,方寒霄是孙子,不是孙女,天天闷在家里才不是个事,虽然哑了,也该常往外去,多些历练才好,他如今无职在身,又是这个熬一年算一年的身子骨,除了给孙儿留些银钱,帮不了他更多,他自己找着门路,他总犯不着去阻拦。
  方寒霄下一步就去了新房,他也要告诉莹月一声。
  对莹月来说,丈夫出门办事还是个挺新奇的体验,但新奇之外,要说别的什么感受,她是没有的。
  看完方寒霄写的,她就点点头:“哦,好的。”
  方寒霄:……
  非常不满地扭头看她。
  莹月倒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眨眨眼,试探地道:“扬州风光很美,你能去,很好的。”
  方寒霄眼睛都眯起来了。
  他能去,很好?
  他要出门,她没一点留恋舍不得,就跟他说很好?她的良心呢?
  莹月这时没管他进一步的情绪,因为她这么一说,把自己说得羡慕了:“你能出门真好呀。”
  她就只能在京城里逛逛了,不过人不能太贪心,她从前家门都出不去,这么一对比,现在又还是不错了。
  方寒霄:……
  思路根本跟他不在一条线上,也完全不是他想要的反应。
  他重重地写:你不想我?
  莹月傻傻问他:“想你什么?”
  这一句下意识的话说完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求生本能,立刻改口:“想的,你要去多长时间?”
  方寒霄写:十年。
  “……”莹月震惊了,“这么久?那你还回来吗?”
  方寒霄:……
  他真的要生气了。
  这是什么没良心的问话!
  “我不是那意思,”莹月看他眼神都变黑了,连忙解释,“可是你去太久了嘛。”
  知道说一个“太久”,还算有救,方寒霄心里舒服了点,不过仍是有点悻悻然,这跟他想象里的离情依依一点都不一样,而且他隐隐有自觉,这不全是莹月的责任,他自己也犯了蠢,没事写个“十年”干什么,心智被她传染了一样。
  莹月真的不傻,她是一眼看见十年被惊着了,片刻后他没有更多表示,她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哭笑不得地嗔怪他:“你又哄人,你哪会去那么久。”
  方寒霄默不吭声,要不是理想和现实差太远,他也不会被她带歪掉。现在还轮着她摆出一副大人样,倒过来说他了。
  莹月说完就转身了,方寒霄盯她的背影——这就完了?她居然这就走一边去了?!
  他心里酝酿着风暴,莹月没走远,只是到墙边柜子那里,探身进去翻呀翻,过一会儿,捧着满手的东西过来了。
  “这个小一点的荷包里是两千两的银票,这个手帕里裹的是一些碎银,我等下再找个大的荷包给你装起来,家里的钱都在这里了,你出门远,都带上呀。”莹月忽闪着睫毛,跟他说。
  方寒霄:……
  他心里的风暴哗啦一下散尽,云消雾散,天晴日丽。
  像被一只小手伸进去抚平了他所有的倒刺,他懒懒地,似乎无所谓地,点了个头。
 
 
第73章 
  方寒霄当然没有真的把莹月那点零花钱——连私房钱都算不上的一点银子收走,不过他知道,这点银子在莹月那里是她所有了,这份心意他是还算满意地领受下了。
  朝廷里面等着回话,他这一去不会太久,算上来回,估计最多也就一个月的功夫,所以也没多少可收拾交待的事情,他随手找了几件衣裳几张银票,打成个包袱后,就只再把方慧叫了来,和着莹月一起,交待她两人这阵子如果遇着什么难处,及时去找方老伯爷求助。
  方慧很警惕:“——大哥,你要去多久?不能不去吗?”
  她的反应倒是比莹月还激烈。
  “你大哥有事要忙,我在家呢,我陪着你呀。”莹月很好脾气地哄她。
  她跟方慧相处也有几个月了,她没明确问过,但渐渐摸清了方慧心底的心结。
  这主要源自方寒霄五年前的出走,方慧当时落到洪夫人手里,虐待是没受着,但难免听了些不好听的话,类似于她没爹没娘连哥哥都跑了,她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之类的话,方慧因此跟洪夫人闹翻了,她明事早,知道洪夫人不是个好人,但毕竟太小了,多少受了这些话的影响,因此记恨上方寒霄把她丢下,面对着长兄时,就总是很拧巴。
  但她拧巴归拧巴,听到方寒霄又要出门的消息,那股子防范的心理立时就跑了出来——又走,走了又不回来了怎么办?!
  方寒霄把大概时限写给了她,莹月在旁一句一句好声好气地安慰着她,终于把她安慰得顺服了下来,她哼了一声,道:“那我不管你了,你就是不回来也没什么,反正现在我有大嫂了。”
  莹月笑眯眯地揽住了她的小身子:“嗯。”
  方寒霄原来正松了口气,听了这一声,目光又转了过去——她“嗯”的什么?意思他不回来也没什么?
  莹月不明所以,跟他目光对上,学着嘱咐了他一句:“你一路上要小心,早去早回。”她想了一想,偏头,“还有,不要太辛苦了。”
  方寒霄舒服了,同她点了个头,表示知道了。
  **
  从京城到扬州这一路,几乎全在水面上度过。
  这一条路程且是繁华水道,南来北往的大大小小的行船无数,薛嘉言长这么大,头一回出京,兴奋得不得了,不过才在甲板上来回飞跑了两趟,他就被撂倒了——晕船,不得不躺进了舱室里。
  他很悲愤,又哼唧唧地:“方爷,你说我在京里也不是没有坐过船,都好好的,怎么到这大河上,就晕了呢?!”
  ——大河大船,同你京里坐着玩的小舟怎么一样。
  方寒霄写了要给他看,薛嘉言勉强抬了头,眼前一阵晕眩,脑袋顿时又砸回了枕上:“哎呦,不行,我看不了字,一看这一团团的,我更晕。”
  那没招了,方寒霄把纸揉了,站起身来,晕船这毛病没药医,但也不难治,捱着,在船上再飘两天,习惯了就好了。
  他走回了最大的那间舱室,于星诚同他一样,在外面跑惯了的人,在水面上与在平地并不觉有什么差别,拿着一本书,偷闲在看。
  察觉他进来,笑把书放下,道:“他还好吗?”
  方寒霄点头,示意没有大问题。
  “那就好。”于星诚笑道:“幸而今天天气还不错,不曾刮起大风,不然他还要难过些。”
  方寒霄写:无事,这两日天气都晴朗。
  于星诚看了:“你问过外面的船夫了?——哦,对了,你不必问,你昔日跟老伯爷在江上常来常往,这类简单天象你多半自己就会看。”
  方寒霄笑着点了点头。
  于星诚打量了一下他,面上生出惋惜之意:“镇海,你受这番磨折,着实是可惜了。天意实在弄人。”
  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譬如王爷也是。一晃四五年了,不知王爷可曾把丧子之痛放下。到如今,又无端受了这个指责。”
  他这个王爷,指的自然是韩王。
  随着他这句话,方寒霄的思绪也悠悠飘了回去。
  船行江上,闲适无事,听着舱外浑厚规律的波涛声,人似乎很容易回顾起往昔来。
  那一年,他悲极愤极,破家而出,游荡在空茫的天地之间,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野人般漫无目的地到处行走,他不想见任何人,不想听见任何话语,逢城有意不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直到有一天,他游荡到了甘肃境内。
  他来的时候不巧,这里的关卡查验比任何地方都严厉,他从京城出来四处乱走,因为几乎没进过城镇,便也没人问他验看路引,天下之大,他尽可游荡,但甘肃这里却不同,他在郊外时也被官兵抓住了,他当时形容很糟,一看就不像个正经良民,官兵抓他也算情理之中。
  他没怎么反抗,也不打算自报家门,牢里的日子未见得比外面餐风宿露难过多少,进去就进去,他无所谓。
  但官兵却没有把他送进牢里,而是送进了韩王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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