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慌里慌张走出来,见她发现了,登时吓了一跳,张口就诬陷是她掐的,喊下人把这个疯女人赶出去。
顾栀那个时候,已经是油尽灯枯。
她倚着门口,被人拖着,看着自己的孩子在表妹怀里惧怕地哭喊着,看着他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远,浑身颤抖,撕心裂肺地咳出血。
阳光明媚的大好晴天,她的内心却是一片冰冷。
连多走一步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想,这真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阴冷的阳光。
......
——这是顾栀的故事。
但其实,她的故事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本来应该是安安静静地生下孩子,等少帅回来,然后嫁给他,日子过得和顺幸福。
她的人生,在后世被拍成了电视剧,成为暑期晚上八点档最热的剧集。
堪称民国的浪漫偶像剧。
一切的转折,只是因为一个穿进电视剧里的少女。
——陆书媛。
陆书媛也是顾栀的表妹,只不过是姨母的另一个女儿,一直居住在上海。
可是十六岁那年,她因为姐姐的欺负,意外落水而亡。
而穿越过来的陆书媛,是现代的一位小白领,恰好看过这部电视剧,在发现自己穿成电视剧里遭遇悲惨的配角时,就下定决心要为原主报仇。
她知道所有的故事经过,在少帅负伤的时候,抢先一步救下了他,把他藏在闺房里躲过敌人的追捕,然后偷偷烧掉少帅托她寄给顾栀的信件。
并给自己的姐姐出谋划策,让她做出一系列伤害顾栀的事情。
一开始,陆书媛没想过要顾栀的命,她只是想给自己姐姐设一个圈套,因为少帅回去之后发现这些行为,必然会出手对付她姐姐。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她爱上了这个男人。
她不想把他让还给顾栀了。
——她要为自己的爱情勇敢争取。
争取着争取着。
她就把顾栀和她的孩子给弄死了。
后来少帅一生未娶,她也一生未嫁,但是他们两个之间,在后世史学家眼里,总是存在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被评为是“那个霍乱年代的一对灵魂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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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这个故事,没有一个人有好结局。
但是其他人都可以说是自己作的,唯有顾栀,她是唯一真正被无辜牵连的牺牲品。
连为孩子想撑起最后一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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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刚好是顾栀怀孕不久的时候。
霍星朝走到书案前,刚坐下来,就看见一旁的下属恭恭敬敬地呈上来一封信。
没有署名,但是信封上的印章很熟悉。
就是之前顾栀看着好玩,求霍星朝给她做的私印。
他因为手受伤,不好拆封,就让下属直接打开。
下属低着头,恭恭敬敬地拆开信封,把信纸放在他面前。
一共两张。
第一张只有简洁的一句话,字迹非常娟秀,用词非常礼貌:
可否劳烦将此诗转交孟林先生一阅。
哟嚯,语气还挺好。
自动翻译成顾栀的眼神就是:
可以请你帮我把这首诗交给孟林先生看看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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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看向第二张信纸。
“哦,骤雨!疾风!
那轻轻的闪,那急急的,迅猛的一道,
突然地降临世间,是闪电。
黑夜,无月的黑夜,
......”
......
男人闭了闭眼睛,没有再继续看下去。
他挥挥手,语气无奈,
“你去拿给江庄岸。”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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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其实,顾栀不仅仅是一个温婉贤淑的大家闺秀。
——她还是一位有梦想的现代女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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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为你绣长诗
顾栀原本以为,霍星朝说的带自己出去玩, 就是去个清幽的茶楼喝茶看戏, 然后看看风景。
但就算是这样, 她也已然是非常欣喜。
毕竟自从怀孕之后, 他就非常紧张这个孩子,要不是顾栀实在闷的无聊,他根本都不想让她从宅子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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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是一个非常奇怪的家庭。
霍光徽作为皖系军阀的首领,权势很大,迄今为止一共娶了五位姨太太。
林林总总这么多年,正房太太加五位姨太,给他生了有九个孩子。
四个女儿, 五个男孩。
嫁出去的女儿还好, 外孙有, 外孙女也不少。
但家里的儿子,最大的那位都快三十了,还是一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要么怀不上,要么就是中途流产, 就跟霍家天生没有孙儿缘似的。
霍光徽如今已是爷爷辈分的人, 膝下却连个孙子都没有。年前气的狠了,当着全家的面就拍桌子,说如果谁能给他生个孙子出来,他就直接退休享清福。
至于退休之后手里的东西怎么分,呵呵,从这句话里还听不出口风吗?
虽然, 这很大程度上只是老爷子的气话,退休不退休的顶多只能信三成。
但最起码,霍家几位少爷也算是彻底看出了老爷子的态度。
——对于他来说,最疼的儿子是霍星朝,然而现在两个霍星朝,说不定都比不上一个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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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为什么霍光徽最疼霍星朝。
一则,他是原配夫人孙氏唯一的儿子,身份上先天就贵重一些。
二则,是因为霍光徽觉得这个儿子天生肖父。不论能力还是脾性,都最像自己。
霍星朝排行第六,字清霖,上头有两个姐姐,三个哥哥。今年恰恰好二十三。
二十岁以前,大家都称呼他为四少。
“少帅”这个称呼,还是和他从小不对头的张家公子给带起来的,一开始,只是对方嘲笑他的一个浑称,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越传越广。
和他关系好点的,自然还是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四少。
至于那些不大对头的非友派,以及大多数平民百姓们,倒是都喜欢戏谑地称呼他为“少帅”。
——而且这些不大对头的非友派,基本上都是他哥哥弟弟们的友派。
霍家就是这样的。
儿子们都已成年,彼此之间各自站队,私底下闹得很厉害,所以这么多年,媳妇不是被流产,就是怀不上。
谁都能看出里面藏着多少阴私手段。
所以,当初知道顾栀怀孕的时候,霍星朝才会这么紧张。
顾母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假装送女儿去她姑母家小住,跟街坊邻居都说是要年节才能回来。
顾栀和霍四少的关系,除了顾家和他自己,几乎没有人知道。
但顾栀整天在宅子里,都快被闷死了,看着庭院里的拘束的天空,压根找不到写诗的灵感和激情。
整个人就有点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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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霍星朝要带她出去玩,她吃早饭的时候简直兴奋地不行,坐在桌子旁眉开眼笑,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粥,声音甜丝丝的,
“四少,我喂你呗。”
男人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这样吗?
少女眨眨眼,义正言辞,“你手受伤了嘛,作为你孩子的娘,我当然得照顾你呀。”
......原来你还知道你是一个孩子的娘啊。
“再说了。”
她嘀咕一声,“你都一个月没让我出去了,难得大发慈悲,我报答你一下不行啊。”
“哦。”
他扬着眉,语气里带着悠然的漫不经心,“我说以前怎么就没这个待遇呢,原来是心里存着怨啊。”
“行,那你喂吧。”
“......”
顾栀觉得他有点儿瞧不起自己。
于是她弯起唇,径直舀了一大口鸡丝粥送到他嘴边,语气温柔,“啊——”
......
霍星朝感受到她慈爱的目光和微张的嘴巴,难得愣了一下。
然后垂下眼眸,语气淡淡,“顾栀。”
“什么?”
“你要不要顺便再给我戴个围兜?”
啊?
少女明显怔了怔,瞧着他,见他表情淡淡,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于是揪起眉毛,直接放下手里的碗,“砰”的一声,明显有些生气,
“我不喂了。”
“顾嫂的儿子才三岁,他都不要围兜了,你怎么那么麻烦啊。”
“……”
霍星朝生平没有佩服过几个人,数来数去,还是觉得,顾栀应当排在首位。
写诗的时候,一朵云就能写出七十八行,一会儿像猫,一会儿又像狗的。
逐字推敲,字字都有深意。
但换做你当面说她,你说“顾栀啊你可真是能耐了。”
她保准眼睛一亮,羞涩又甜丝丝地回你一句,“谢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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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霍星朝自己用左手吃完了早饭之后。
顾栀就兴致勃勃地坐上汽车,跟着他出去玩。
最近这半年,时局还算稳定,所以街道上小摊小贩不少,吆喝声,卖报声,行人嘈杂声交织汇在一起。
从车窗内望出去,非常热闹。
顾栀一路上路过了好几个熟悉的茶楼和戏园子,都没有见霍星朝停下来,就转过头,好奇地问,
“我们要去哪啊?”
男人看着手中的报纸,随口应了一句,“去临中楼边上。”
“临中楼边上?临中楼又是什么地方?新开的茶楼吗?”
“当然不是。”
霍星朝伤了一只手,但好在伤在不算太深,而且在臂上,袖子一挡,就什么都看不见。
他放下报纸,悠悠然倚着椅背,“这回带你去个新鲜地方。”
但却又不说具体是哪儿,吊着别人不上不下,秉持着霍四爷一贯的做派。
顾栀原本是没有很期待的。
因为她知道,自己总共能去的也就那几个地方。
而且不管去哪里,最终肯定都是在包厢里喝茶吃酒,最好是一点面都不露的那种。
但是她没有想到,霍星朝这么不遮不掩的,居然就带自己来了影院。
看电影没什么稀奇的。
关键是不遮不掩!
他们下车的时候,影院门口的街道人来人往,票口还有不少人在买票。
甚至好巧不巧,走进大厅,还遇见了一位熟人——就是跟霍星朝一直不太对付的张家公子。
他身边也挽着一位美人,穿着洋装,头发烫卷,打扮非常时髦。张公子挽着美人就过来了,张口笑嘻嘻地喊了句,
“少帅,您也来看电影啊。”
霍星朝瞥了他一眼,没搭理。
张公子也不恼,视线落在一旁的顾栀身上,挑挑眉,稀罕道,
“哟,难得见少帅身边跟着位姑娘啊,这是哪家小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
“这是顾栀。”
霍星朝语气淡淡地介绍道,“我未婚妻。”
“顾栀,这是张廷员。”
......?!
不仅是张公子,这个介绍把顾栀自己都给震惊了。
但好在她反应还算比较快,趁对方愣神的时候,笑着点了点头,语气很礼貌,
“你好。”
霍星朝跟她说过,怎么辨别敌友。
第一,喊他少帅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第二,姓张的基本上都只会惹事。
这个张廷员,一下子就占了俩,所以顾栀充分听从指令,对他的态度也就不是很热情。
当然,主要还是出来玩的机会难得,她有点着急去看电影。
霍星朝挽着顾栀离开之后,张廷员还是懵在原地,颇有些傻了的意思。
什么未婚妻?
哪里来的未婚妻?
他怎么不知道霍星朝什么时候找了一个未婚妻?
而且这姑娘他怎么一次都没有看见过?
......不会是因为女方出身不够所以这家伙先斩后奏吧?
不行。
张廷员连身旁的美人都忽视了,兴冲冲地往外走。
哈哈,他得去和大帅邀个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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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栀跟霍星朝走进里边的放映场,一边挽着他的手,一边凑近他,颇有些八卦,“我见过刚才那个女人!”
“你在哪儿见过?”
“电影里啊。”
顾栀眨着眼睛回忆,“就是《小春天》里的女主角,她演的是一个舞女,跳舞跳得可好看了,我还专门写了一首诗送给她呢。”
“你怎么送的?”
“我寄给她的。她后来还回赠了我一首诗,不过不是她自己写的,就是把两首诗接了接。”
小姑娘叹了口气,颇有些惆怅的样子,“我觉得她可能是误会了。”
“她怎么接的?”
“她说,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
霍星朝沉默了一会,“你那首诗是怎么写的?”
“我的诗啊?我不太记得了。”
顾栀揪着眉毛想了想,“开头好像是,”
“轻轻,你旋然而至的罗裙,
轻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