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
“我以为你应该懂规矩。”
霍星朝挑挑眉,
“入鹊山要蒙面,进我们尘天门,自然也不能随便进。”
“你非我门内人,要想再往前走,除非剜去双目,割去双耳。不过既然我答应了你要带你入门,自然不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
他抬抬手,语调懒散,
“你自己来还是我动手,随你选。”
......
她拧眉,看着他,
“我不信任你。”
“所以呢?”
“所以我不可能放任自己在一个不信任的人面前失去知觉。”
......
静默了三秒。
“那也行。”
他勾唇,不知道从哪挑出一块黑布,
“那就照你们鹊山的规矩,蒙眼吧。”
程知意沉默了一会儿,
“可是霍公子在鹊山之中,也并未蒙眼。”
“那是我说服七渔给我摘了的。”
霍星朝轻挑眼角,语气暗哑,漫不经心,“你要是要本事,你就说服我,我也给你解下来。”
接着,还未等她有所回应,男人就径直上前一步,抬起手,把黑布在她眼上绕了一圈。
眼前顿时一黑。
宽大的衣袖在眼前拂过,带来一阵淡淡的药香。
他的指尖抚过额角,似乎还摩挲了一下,而后在她蹙眉之间,轻笑了一声。
“别动。”
布条在脑后轻轻巧巧系了个结,对方甚至还慢悠悠地替她撩了撩凌乱的头发。
然后牵过她的手,
“走吧。”
程知意整个人都僵了僵,试图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挣脱开。
“怎么,我不牵着你,你打算自己摸黑走吗?”
霍星朝没动,语调懒散地劝她,
“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程姑娘,你再这样忸怩下去,反倒平白生出点不该有的意思来。”
......
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望不见。
自小山间长大,心思澄澈的程姑娘就算不太懂这些,也觉得有点不对了。
她拧着眉,
“你非要这么握着吗?”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所以要十指相扣喽?
.
见她似乎真的要生气了,霍星朝才松开手,勾了勾唇,拉着姑娘纤细的手腕往前走。
一边慢悠悠地迈步,一边还微微叹息了一声,
“你们姑娘家,想的就是太多。”
......
一旁的暗卫抱着七渔小姑娘,眼观鼻,鼻观心。
倒打一耙。混淆是非。贼喊捉贼。颠倒黑白。反咬一口。
——说的就是他们教主本人了吧。
就说怎么教主体魄强健,内力深厚,不过就是中个鹤管毒,身上还带了解药,居然能在山里治整整两个月。
要不是每次鸽群起飞的时候,里面都能飞个信号出来,他们都以为教主已经死在里面了。
现在看来,大概不是治病。
而是会美人去了。
难怪。
.
就是可怜了林姑娘,为心上人断了条腿,到头来还是得不到丝毫青睐。
无怨无悔等了这么久,终于把教主给等回来了。
却没想到,人家还带了个姑娘。
唉,卿本佳人,奈何眼瞎——居然倾心于教主。
他们教主,自小就不喜欢巴巴送上门的东西,非要自己去折腾一番才甘心。
主动成林姑娘那样的,他们教主会稀罕才怪呢。
真是可怜,可叹。
......
.
程知意被人拉着手腕,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黑暗的视野,身边又没有丝毫着力点,唯一的依靠全在身边的男人身上。
她其实不安的很。
蹙蹙眉,轻声问,
“还有多久?”
.......
“霍公子?”
......
“霍公子你......”
“到了。”
耳旁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暗哑,若有似无的勾人。
她微微松了口气。
然后下一瞬——
男人突然揽过她的肩,陌生又熟悉的气息瞬间充满鼻间,还带着他蛊惑人心的声音,
“程姑娘,故人相见,第一面一旦被轻易击溃,便是一败涂地。”
“......什么意思?”
“霍某诚心劝你,最好莫哭,莫抖,莫多说。”
“你越是痴缠,在男人心里越低廉。”
“……”
程知意在那一刻,从他的话和周围的寂静中,突然预料到了什么。
她的身体微微一颤,语气却依旧平静。
“可以解开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
“嗯。”
.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是沉沉压下来的黑暗。
.
程知意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见过林景见了。
但是他变化不大。
依然是青衣,头发高束,腰间配一把剑,眉目清俊。
看向她的眼神里,含着深深的愧疚和叹息。
他的声音轻轻的,
“程姑娘。”
......
程知意没有看他。
她的视线顿了顿,淡淡落在他身旁的女人身上。
那是一个很美的姑娘,坐在椅子上,一袭淡紫色的衣裙,清凌凌如月光一般,干净又澄澈。
程知意看见过她的画像。
是很久很久之前。
林景见尚还在竹林里养伤之时,她无意间看见他收在一旁的画卷。
纸上画的姑娘,也是这副模样。
林景见说,这是我的妹妹,却也被尘天门那魔头给害了性命。
他说,她也叫知意,和你同名,从第一次听见你的名字时,我便知道,我们是有缘的。
......
有缘。
是什么样的缘呢。
在看见那个姑娘的第一瞬,她突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什么妹妹,什么遇害,不过就是他掩饰的谎话罢了。
只可惜,她竟然信了。
为什么一走了之。
为什么一年之久,从未传过只言片语回来。
为什么看见她的第一眼,是愧疚,是叹息,是一句生疏的程姑娘。
——在那一刻,程知意通通不想问了。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骄傲的,不屑于痴缠不屑于多嘴多舌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脚步好像生了根,一步都动不了。
.
“走了。”
身旁突然传来漫不经心的一道男声。
她怔怔然抬起头,就看见男人俊美的眉眼,鬓若刀裁,眼尾挑着,带出一点风流和野性。
然后提着她的手,也没怎么搭理前方的人,语调慵懒,
“看着我走啊。”
“程姑娘。”
同样的三个字,林景见说出来,是清冷寡淡的生疏。
被他一念,就跟念诗一般,咬字轻缓,尾音上扬,在舌腔内绕了几个弯。
——就像说的是“我心悦你啊,程姑娘。”
一样多情又暧昧。
……
轻佻的要命。
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样轻佻又懒散的几个字。
轻易维护了她脆弱的自尊。
让她不至于像是无措的落荒而逃。
第97章 你是醉骨毒
紫衣姑娘坐的椅子有些特殊。
底下安了两个大轮子,后面站着林景见, 正扶着椅背慢慢把她推过来。
程知意恍然, 大概霍星朝让她医的那位伤了腿的姑娘, 就是她了吧。
紫衣姑娘仰着头, 看霍星朝。
盈盈水目之中含着几分忧愁跟期盼,烟眉蹙着,声音娇弱的让人心疼。
“霍大哥,你回来了。”
霍星朝望了她一眼,唇边带笑,却不及眼底,
“嗯, 你怎么样了, 腿还疼吗?”
“好多了, 就是落雨的时候,还是有些难熬。”
.......
按照以往,如果听见心上人跟仇人如此温言细语的交谈,林景见一定会不着痕迹地打断。
但是这会儿他正处于突然见到程知意的震惊之中, 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只能怔怔地站在那里。
表情尚还冷静,内心却早已波涛汹涌。
程知意知道是为什么。
他跟霍星朝之间,是难以磨灭的血海深仇。
所以他隐姓埋名,在尘天门忍辱负重了这么久,慢慢熬成仇人手底下最年轻的一把利剑。只等有一天,趁他不备, 亲手割下他的咽喉。
可是上天似乎永远在捉弄他。
就在他费尽千辛万苦获得了毒谱,满心以为自己就要大仇得报的时候,她来了。
——跟霍星朝一起,手牵着,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面前。
看见她眼睛的那一刻,他大概觉得自己曾经所有的卑劣,下作和阴暗,在那一瞬间通通都暴露在了阳光底下,张张嘴,最终只能艰涩地吐出三个字,
“程姑娘......”
......
林景见记得竹林里的一切。
记得那个和善的老人,稚嫩天真的小童,还有清淡如水的姑娘。
山水翠竹,琴音鸟鸣,好像可以忘记内心的煎熬跟仇恨,把生活过的悠然舒适。
但是不行。
族人几十口性命压在他身上,他不能丢下不管。林景见从来就不是为自己而活,只有手刃仇人,之后的人生才是自己的。
而且。
情与爱,从来就是分先来后到的。
他心里早就住进了一潭温柔水。
竹林再翠再挺拔,也映不进心底。
程知意之于他,就如他之于林知意。
哪怕自己再好,对她再好,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霍星朝一个人。
从来看不见身后的自己。
......
.
紫衣姑娘还在跟霍星朝轻声交谈,霍星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态度不冷淡,却也称不上热情。
程知意静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扯开自己的手,往前走了两步。
男人微挑眉,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她身上,眼神漆黑,带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沉。
紫衣姑娘见他完全没注意自己的话,顿了顿,也沉默下来,扶着椅子的把手,偏过头,目光轻轻地看向那边的两个人。
.
“林景见。”
程知意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语气很淡,
“我来,是想问你,之前你答应我师父的事,还作不作数?”
......答应的事。
什么事?
林景见垂眸,握紧了手中的剑,声音里带着愧疚的叹息,
“程姑娘,抱歉。”
“抱歉的意思,是你反悔了,不打算履行你的承诺了,对吗?”
“......”
“好。”
她点点头,伸出手,掌心朝上,眉目很平静,
“那你把毒谱还给我。”
“知意......”
“那是我师父为我准备的嫁妆。你既然不想履行承诺,我也不会勉强你,但是本就不该属于你的东西,我希望你可以归还。”
这句话没有丝毫客气。
就差指着鼻子在说他霸占他人的财物。
林景见的脸火辣辣的疼,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语气诚恳,
“程姑娘,这本古籍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可以买下来,不管多高的价钱,只要你开口,我都可以答应你。”
程知意抬头看他。
一年未见,他其实没有怎么变。
说话的时候,依然是清淡而又诚恳的样子,犹如光风霁月的君子。
只可惜,话里的内容,让人觉得讽刺。
程知意静静地望着他,目光也没有什么温度,
“我并不知你要这毒谱做什么用,但怎么也可以猜出大概,若你执意不肯还我,我只有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尘天门的教主,让他来做个公断。”
“想来,这后果你更难承受。”
......
林景见下意识望了一眼不远处懒懒散散的霍星朝。
对方抬眸,懒洋洋地回望过来。
他有些难堪,收回目光,顿了顿,
“好,但毒谱我并未带在身上,明日我差人给你送过来。”
“不用,左右我现在也无事,可以跟你去拿。”
“知意!”
林景见蹙蹙眉,忍不住叫出了声。
他这一声有些响,那边的林知意听见了,莫名其妙地望向他,眼里带着不解和错愕。
他顿了一会儿,努力和缓下语气,
“并非我不愿意给你,实在是现在脱不开身。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赖账,明日,我亲自送过来给你。”
程知意抬眸,清清淡淡地看着他。
眼里没什么情绪,却平白显出几分讥讽。
林景见也知道是自己亏欠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