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之宜心说这听名儿,会让人以为是个姑娘家的肖助理,确实如传闻一般,是个花美男模样的小哥哥,长得十分清秀。且,看起来很是年轻,象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转念又想,人的感知思维真是奇怪!她都难受成这样了,却还能分神去关注他人。。
也许,她这就是传说中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境吧。。。
进去办公室后,她木着脸,耷拉着脑袋,与罗玉霞一齐站在房中央。沈昀并没有叫她们坐,她们当然只得站着……
程之宜没脸,没胆,也没心思抬头打量他的办公室,只知道室内空间很大,非一般的宽敞,甚至可说是非一般的空旷。她想,这办公室与它的主人倒是搭调,都无形中透着清冷,透着距离。
而沈昀自她们进来后,迟迟未有出声问询。但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正对着她与罗玉霞。即后,那种他正观望着她的感觉,变得更加强烈。
程之宜黯然自苦的想,此情此景,还真有些儿象旧时衙门里办案。他是审理案件的衙门老爷。她则是那倒霉的含冤莫白的嫌疑犯。。
沈昀看了眼罗玉霞,对方在接触到他的视线后,登时飞快的避开,神色慌张,旋即露怯的垂下了头。
见状,他眼里霎时闪现一抹锐光,在罗玉霞头上停顿片刻后,他将视线转移到那个从进门开始,便低着脑袋,一副认罪伏法模样的人影身上。
程之宜,他记得她。欢迎会上发现她走神开小差,及后,她羞怯到惊头慌脑,手足无措,明显怯场的生涩表现,令他很不满意。
这姑娘的应急反应能力几等于零。就职场而言,她的处事能力可以说极不合格。换句话说,这姑娘可能并不太适合职场。至少,不太适合她当前的职务。
作为总经办里的部门文员,具备良好的人际沟通与协调的能力,是非常重要的。应该说,是必备素质。不说行政职务,放眼整个讲究团队作战的现代职场,只埋头做事,而不擅交际,不擅与人互动,于当事人来说,都是不容回避的短板,是绝对的劣势。
可是,对于这样一个满身劣势,完全不符合他要求的员工,他居然容忍了下来。若要追究原因,他只能说,她身上有某种奇异的,于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听着玄妙,但她确实给了他这种感觉。这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她那种孩子般无助的神情与近乎脆弱的表现,和他久远记忆中的那个人,竟是无比神奇的契合。以致,不经意间触及到他深藏于心底最深处的那一抹温柔。
迄今为止,他这一生,只为两个人展现过那样的温柔。那样出自于心,发自肺腑的温柔。
而因为这种感觉,因为他不能忽略的这种心中乍现的温柔心绪。他为她放低了底线。
沈昀的眸光定定的凝在程之宜身上,眼前这个瘦小得有些单薄的身形,垮着肩,穿着一身中长的草绿色粗线毛衣,毛衣下的两条腿,细瘦伶仃。
与她瘦小的身形不大相符的是,她有一头极为浓密,极之黑亮的头发。在当下日常苦恼于脱发,秃头,发际线下移,或者头发扁塌,干枯萎黄的现代人中,她的头&发&漂&亮&得几可谓之稀罕的程度。纵是自来审美挑剔,看惯了美人的他,也不禁为她这把堪称迷人的头发,心生赞叹。
她今天不象会议那天,披着头发。而是梳着整洁光亮的马尾。这让低着头的她,看着愈发的小了。搭着她这面壁思过的情状,让他不由得频频回忆起那早已远去的青涩时光。
她就象那时候,犯错后,无助的站在训导主任办公室里,等着挨训的小学妹。这副明明想跑又不敢跑的小模样儿,瞧着说不出的可怜。即便她穿着这么活力鲜亮,勃勃生机的颜色,也遮挡不住自她身上传来的沮丧。那满满当当的沮丧。
真个可怜巴巴。
“程之宜,”好半晌后,一直呆站着的程之宜,终于听见沈昀那相当好听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报销单是你弄丢的吗?”他问道。
“不是!”程之宜一千零一次般木讷的回道。
“程之宜,抬起头,看着我说话。”那似乎尤为清醒,尤为冷静的声音,再度对她说道。
程之宜无奈的咬了咬唇,缓缓的抬头,正对上沈昀的面庞。他坐姿笔挺,那张清俊的脸上,神情淡然,瞧不出一丝特别的情绪。反感或是恼怒的情绪。
没有。他只是直直的,静静的看着她,黑眸炯然。
“不是我弄丢的!”程之宜在他的注视下,不无委屈的回道:“ 我真的给她了!我发誓,我没有撒谎!我真的给她了!”说到这里,她不自禁带了哽声。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问话人,换成了沈昀的缘故。她不期然的就将眼前的人,与她记忆中那个已遥远淡去的温暖少年,那个会听她倾诉委屈与悲伤,会耐心给她抚慰的知心人重合在了一起。
仿似在外受了委屈与欺负后,再见到自己的亲人,或者感觉亲近的人,那委屈的心情便会愈加的放大,愈加的翻倍,变得让人愈加的难忍。
由此程之宜才克制过的情绪,又不受控制的剧烈冲击起来。她心潮起伏,泪意一下泛滥进她的眼眶,她着力强忍着泪,泫然若泣。
沈昀凝视着她的眼睛。由着泪水的浸泡,姑娘的眼睛润湿,格外的黑白分明,清澈透亮。有着显见的近似晶莹的干净与单纯。
那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又在沈昀的心头悄然闪现。这般莫名,却这般真实。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程之宜,”短暂的静默后,他慢声道:“这里是公司,不是幼儿园。有事说事,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程之宜:“……”
他说得清淡,可不能否认,他说得很有道理。很多时候,眼泪确实毫无用处,一钱不值。程之宜习惯的抿抿唇,勉力克制情绪。继而,难为情的拿手抹起眼泪。
“告诉我,你给罗小姐报销单的日期,是上午还是下午?”沈昀望着她问道。
程之宜吸了吸鼻子,稍推算了下,肯定道:“六号,就是本周二,大概下午四,五点的样子。”
“你确定?”他又问。
“嗯,我记得很清楚,绝不会错。”她答得毫无迟疑。
一旁的罗玉霞再忍不住抬起头,她的心很慌。
她鼓起勇气对着沈昀说道:“沈总,程之宜她并没有将报销单给我。”
沈昀闻言看向她,淡声道:“据我的了解,部门的报销工作,都由你来负责。换言之,这是属于你的工作内容。”
他顿了顿,不疾不徐接道:“我有一点不太明白,既然处理报销事务是你的职责范围,那现在为什么需要程之宜将单子给你?”
罗玉霞无言以对,心里即时警铃大作。有种不祥的预感,猛然间攫住了她全部的心神。
“罗小姐,我在等你回答。”沈昀轻声提醒道。
注意力同样高度紧张的程之宜与罗玉霞,都没有留意到,沈昀对她俩在称呼上的差异。便是沈昀自己也没有察觉。他只是自然而然的就那么叫了。抑或许,是缘于在他眼里,程之宜实在太过稚气。
罗玉霞硬着头皮,结结巴巴回道:“有时,遇到我事情太多,忙,忙不过来的时候,碰巧程之宜比较闲的话,我,我会请她帮着,帮着搭把手。”
“罗小姐平日的工作很多么?”沈昀问得寻常,听不出喜怒。
“有时,有时候会比较多一点。”罗玉霞小声答道。
“唔。”沈昀点点头。
下一瞬,他又问道:“罗小姐,你确定程之宜没有将单子交给你,是吗?”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罗玉霞。他并没有疾言厉色,他的脸色与声音甚至都说得上十分温和。可罗玉霞就是打心底发怵。她不能自控的眼神闪躲,点着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嗯,那么罗小姐你可愿意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他说得慢条斯理,声音更轻了。
罗玉霞心里不妙的感觉越来越浓,象是人面对危险时本能的第六感。可是,她没有退路了。除了死咬着不松口,她没有别的选择。她侥幸的想,反正,程之宜也拿不出实证。念及此,她对着沈昀重重点头。
“好。”沈昀颔首,身子靠向椅背,语声平淡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为了公平起见,我们还是查查公司的监控。”
他盯着神情即刻惊愕,掩不住惶然的罗玉霞,语音淡淡:“这样,事情会变得简单,能很快水落石出。不至于会冤枉无辜。”
他说完,再看了看眼圈犹有泪痕,一脸懵然的程之宜。显而易见,她与罗玉霞对听到监控取证,都感到万分惊诧。
公司的出入口,走廊,电梯,楼道,这些地方有监控,她们是知道的。可是办公室里也有监控?
到底心虚,听了沈昀的话后,罗玉霞当即面色泛白,她顾不得思考,办公室里安监控是否合法?有没有侵犯到员工们的隐私?
她只是快速的在脑子里回想办公室的墙壁,天花板,有没有哪里见到过摄像头?然而,一无所获。所以,根本就没有的吧?!沈总这是在试探?试探她与程之宜?
她下意识的看向沈昀,却发现他正盯视着自己。不是她的错觉,她竟在那双漂亮无匹的黑眼睛里,看到了冷意。显见的十足慑人的冷意。正如他这个人给她的忌惮感的显性流露。
罗玉霞心乱如麻,陡地,有种强烈的无所遁形之感,蔓延至她的头脑,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此刻,她所有的感官都充斥着惧怕与极度的不安。沈总的样子,这冷然的极具穿透力的眸光,分明,分明好似看穿了她在撒谎一般。
“肖靖!”沈昀不再看她,微扬声唤道。
一秒也没耽搁,肖靖已推门而入。他恭敬道:“沈总,是有什么事吗?”
“你去一趟收发室,让岗亭的当值保安,调一下本月六号下午四,五点这个时段,307办公室的监控。记住,务必要全角度,丁点也不要遗漏。若有看到程之宜给罗小姐递单子,你马上截图发过来。快去快回。”
“好的,我这就去。”肖靖说完,迅速离去。
罗玉霞已是急赤白脸,彻底慌神。她瞅着,沈总与肖靖俱脸色镇定,胸有成竹。不象是骗人。
看来办公室里真的有安装监控,应该是某类高科技的隐形监控。而这当属公司机密,只有公司里的高层与保安们才能知道!
罗玉霞看着老神在在,面色坦然,好整以暇等待着的沈昀,想着方才他对肖靖的交代,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显是信了程之宜,向着程之宜。
刹那间,即将被事实揭穿的恐惧,排山倒海的向她袭来。仿若压在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令她自得晓这事儿将要通报给沈总,直至进了他这个办公室后,便一路加剧,惶惶不安的神经濒临崩溃。
她再也受不了,再也绷不住。。
“沈总”,她惨白着脸,嗫嚅着说道:“我坦白,是我,我撒谎了!程之宜,她确实有将单子交给我。我也是一时疏忽,才将单子给弄丢了。
求您看在我为公司工作了这么多年的份上,饶我这一次!再给我一个机会。我愿意受罚,只求不要被开除。以后,我一定加倍努力的工作,将功补过。”
第13章
“你应该向她道歉!”沈昀却是这样说道:“看她能不能原谅你?”他说着朝程之宜站立的方向,微抬了抬下巴。
正被眼前突然反转的情境,弄得有些愣神的程之宜,随着沈昀的话语,颇是傻气的看向他。
青天老爷啊!绝对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
上一瞬,她还陷落黑洞,疑似山穷水尽。心底已是自认倒霉,消极认命。
下一刻,他就这么轻轻松松,探明真相。一举就为蒙受了不白之冤的她,洗刷了冤屈。
程之宜惊喜交加。颓丧的心情,顿时多云转晴。心随意动,即刻间,完全接收了这个“喜讯”的她,情不自禁带着崇拜,带着感激,迎着沈昀的眸光,对他露出笑容。过于激动的情绪,令此时的程之宜,面对着沈昀根本没有丝毫的羞怯之意。她太高兴了!
沈昀望着眼前冲他绽放欣然笑容的程之宜,这张由着那身草绿色毛衣,而衬得梨花般愈显莹白的小脸上,那双驯鹿一样单纯的黑眼瞳里,盈满了孩气的天真的欢喜。
他的心蓦然一动,瞬时,深刻的了悟到,为何自己在面对她时,会忍不住的心绪柔软。她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姑娘,真的很象!可以说,给了他几乎相同的感受。
虽然,他从未见过那个姑娘,但有说文如其人,即便那姑娘写的不是文,只是些日常的,琐屑的,抒怀心事的小纸条。然那字里行间传递给他的印象,与程之宜表现出来的气质,近似同类般的吻合。
她们俩人都有种小兽般,令人过目不忘的天真。如斯纯净的天真,象最上等的瓷器,美好而易碎。让人不由自主便心生呵护之心,生恐这世间的污秽,会泥垢掉这一份难得的纯真。
是的,太难得!
这世上的龌龊已经太多!
沈昀心中感触,面上却声色不显,神情浅淡。他并未对面前的孩儿脸回以笑容,而是稍侧头,眼角轻轻扫过仍呆立着的罗玉霞。
这会,罗玉霞青白的脸,憋涨成了猪肝色。原本话痨似的一个人,竟是张不开口。常言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纵是刁钻滑头如罗玉霞,她也不由感到郝颜。她心里很清楚,之前她对程之宜,可是半点也没留余地。只是万万没想过,现世报来得这样快!
办公室里一时静寂无声。
又一会后,罗玉霞到底开了口,她朝着程之宜哀恳道:“程之宜,对不起!我,我伤害了你!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我,我那是猪油蒙了心,鬼迷了心窍!现在,我知道错了!大错特错!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了我这一回好不好?”
听沈总那话风,貌似程之宜是她最后的生机了。她真的不想,也不能失去现在的工作。所幸,程之宜性子温软。她应该会原谅自己的吧。罗玉霞满怀希冀的望着程之宜,眼里充满了哀求。
程之宜垂下眼,不想与她对视。老实说,经此一事后,她对罗玉霞委实再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好感。对方在算计她,给她扣上“莫须有”的帽子,无中生有诬蔑她的时候,何曾顾念过半分的同事情意。
她不需要罗玉霞的道歉。她想,从此以后,她都要离她远一点。这样自私自利,颠倒黑白谎话张口就来的人,让她感觉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