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
赵祯冷面看着庞太师进殿,不及他行完跪礼,就问:“这折子上的诸多罪状,可有一处失实?”
“圣上,昱儿他冤啊,是有人故意——”
“太师既然觉得他无辜,可敢以命作保庞昱不曾干过这奏折上所述的任何一件事?”
“这——”庞太师脸色更加难看。
“来人,赐笔墨。”赵祯继续道,“太师若认定庞昱无辜,就请以命作保写下一份保书,朕自然相信太师,立刻放了庞昱。”
大殿之内,忽然静若无人一般,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
半晌之后,庞太师面色铁青地从赵祯那里退了出来,随后请求觐见贵妃。
庞贵妃见了父亲庞太师后,心便一沉,温言问他有何事。
“你兄长之命已难保全,最近便没有顺心的事!咱家该出桩喜事冲冲了。”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庞贵妃点头,随后面色慎重地目送了庞太师离去。
第64章
庞贵妃立在窗边, 略有些出神。
窗外八宝玲珑鼎上的镀金茶罏正冒着腾腾热气,里面的水细微微响着, 庞贵妃只听不去看就已知到了第一沸。此时如果揭开茶罏仔细观察水面,就会看到有很多如鱼目般大小的水泡冒出来, 放些盐进去调味。等到第二沸时,就可用竹夹在水中搅出漩涡下茶了。
宫女揭盖去看,才确认是第一沸,连忙隔窗对庞贵妃回禀道:“水好了, 娘娘可要煮茶?”
“不了, 又没人喝。”庞贵妃忆起赵祯曾夸她煮茶好的话, 垂眸浅叹一声。
那时俩人还年不过二八, 夜里睡不着,躲过宫女耳目, 手拉手跑到御花园里去偷偷煮茶。生火的时候, 赵祯还弄脏了脸,被她笑了好一阵。
“这第一道茶味道最美, 是为隽永。”
舀出的茶汤清澈翠碧,倒进白瓷碗里更好看, 清香提神,回甘无穷。
赵祯闻香后就说味道好,喝一口更赞妙极,说是他喝过最好的茶。
他紧拉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很郑重地和她说:“婉儿, 我们便是隽永。”
可而今才过了几年,她尚未容颜衰老,隽永却不知消失在何处了。
赵祯自亲政以来,就极少到她宫里,起初她以为是忙,后来才知道他是真的不想来,躲着自己。这段日子最久,已有三月了。
睫毛簌簌发抖,泪如串线的珠子从脸颊滑落。
庞贵妃其实并不怎么爱哭,但这一次她却忍不住了。
宫女碧歌见状,慌忙来劝慰,又怪那张贵妃是狐媚性子,勾得圣上不肯来这里。
“休乱说。”庞贵妃一把抓住碧歌,警告她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要怪就怪我无能,留不住他的心,我终究还是私心太多,他可是九五至尊。”
“娘娘,咱们要不捎个信给平康郡主,让她帮帮忙?”碧歌出主意道,“上次娘娘和皇上闹别扭的时候,便是她说和的,这次或许她还有办法。”
“她在府中清修,连太后都见不得,如何能见我。”庞贵妃摇摇头。
“可是太师又催了,娘娘要是总见不到圣上,该如何是好。”碧歌急道。
庞贵妃垂眸,默不言语。
垂拱殿内。
刚打发走庞太师的赵祯,稍放松些,就听后宫的小太监前来回报,说庞太师去见了他的女儿庞小婉。
赵祯起了身。
“圣上去瞧庞贵妃?”
赵祯浅哼一声,轻吐出两个字:“出宫。”
……
三思堂内,赵寒烟向包拯仔细回禀了紫烟观案子经过之后,便问包拯心中可否有怀疑的人选,朝中到底有何人能干出这种事来。
“除了庞太师,想不到别人。”公孙策面色凝重,他说罢转而也去看包拯,想知道包大人的想法是否和他一致。
“今户部尚书正是庞太师的学生,太师若想把控国库轻而易举,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折。他势力大,行事猖狂,就像先前他派人千方百计解救庞昱一般。紫烟观和欧三春等案子,并不像他的行事作风。”包拯琢磨罢了,眉宇之间又蒙上了一层疑惑,“怕是朝中另有其人。”
“这一个庞太师已经很难对付了,而今又来了一个神秘的‘广林魔’,可真是多事之秋啊。”公孙策很是担心包大人的安危。
“那广林魔纵然再神通广大,也是肉体凡身的普通人罢了。无论他谨慎做事,终究会留下痕迹,正如紫烟观一案,结果还是拿住了那幕后黑手。”
包拯鼓励大家不要泄气,随后分析了一下这广林魔可能的身份,该有八成可能是朝中三品以上的大员,不然鲜少有人会有此势力,做成而今这样的结果。
“那日后大人与这些大员们相处的时候,更要小心谨慎了。”公孙策继续关切地提醒包拯。
包拯应承,转而笑看向白玉堂,多谢他能在这段时间配合赵寒烟帮晏殊破获紫烟观的案子。
“在其位,谋其政,这是我应尽的本分,大人不必致谢。”白玉堂言语不卑不亢,表情亦是淡淡如水。
展昭却很高兴,因为他知道像白玉堂这样江湖性情的人物,能像而今这样被开封府所用有多难得。从今以后,这开封府不光有他一个江湖人了,还有个锦毛鼠,他们皆为‘同根生’,一起为开封府效力,好生痛快。
大家也都看出展昭的愉悦,特意告诉白玉堂。
“我看是他的活有一半要分给我了,便高兴。”白玉堂口气更冷。
赵寒烟笑,对白玉堂道,“照你这个说发,我是不是该不高兴了?因为多一个人,我却要多做一份饭。”
本来刚刚说话的氛围被白玉堂那嘴毒的一句弄得有些尴尬,赵寒烟补充这一句一下又把气氛活络了回来。
白玉堂感知不到气氛,只是立刻把目光锁在了赵寒烟的身上,“你不喜给我做饭?”
“喜,是假设说照你的说法。”赵寒烟调笑道。
这时圣旨到了,着命包拯秉公处理庞昱一案。
待包拯接了圣旨之后,众人一顿高兴欢呼。
白玉堂不忘前话,接着对赵寒烟道:“照我的说法,你该去做饭了。”
众人一听也起哄说是,案子既然破了,大家都该在一起好好庆祝一下。
“那还是去外头吃,更尽兴些。”白玉堂见大家不仅要吃饭,还要庆祝,少说一桌要七八个菜以上,他就立刻另作提议。
“诶,五爷刚还说让小厨子去做饭,怎么转头便改口了?”王朝动动眼珠子,故作不解问。
马汉哈哈笑,“我知道,五爷这是怕累到赵小兄弟。他可真是把赵小兄弟当亲弟弟一般疼,我们呢,在他眼里怕是连个骡子都不如,累趴下了也不会多问一句。”
展昭忙笑问白玉堂是不是如此。
包拯和公孙策听到此话也觉得很有意思,跟着凑热闹地旁观。
白玉堂在‘万众’瞩目下很坦然并干脆地吐出一个字:“是。”
王朝和马汉彼此相觑,哀叹不已,又惹来一阵哄笑。
“这下可丢脸了,我本想着白少侠怎么也会客气一下,好歹敷衍我们一句,却没想到事实就这么无情地戳破了。”王朝道。
“敷衍才是轻瞧了你。”白玉堂接话纠正。
王朝一愣,对白玉堂五体投地,拱手拜服,表示自己现在真的已无言可对。
包拯、展昭和公孙策等在旁都被逗得哈哈笑。
“只我们几人在家吃热闹,再说大家都赶了好多天路,也累了,再出去折腾更累,张罗几个菜而已,对我来说不难。”赵寒烟因她知道白玉堂是好意为自己,就去和白玉堂打商量,问他行不行。
白玉堂点头,既然小厨子能受得住,那他自然不会有意见。其实比起早就吃腻了的状元楼的饭菜,白玉堂非常很期待品尝赵寒烟的手艺。只要小厨子不觉得累,他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吃,因为每一次吃小厨子的菜都能吃到口味不同的惊喜,最妙不过。
春来匆匆跑到三思堂外,听屋里传来谈笑声,就焦急的在门口等着,不知该进还是不进。
“段王爷到!”
一声传报后,三思堂内就安静了,接着王朝出来了。他看见春来忙问他有何事,转而就将赵寒烟喊了出来。
赵寒烟见春来样子着急,第一反应竟然是手指、人头,果然是欧三春案子残留的‘毒害’。赵寒烟随后听春来急急地小声告诉自己是‘堂哥’来了,一愣,立刻带着春来走。
段思廉进院了。
赵寒烟和春来就匆匆跟段思廉行礼,之后就要撤离。段思廉见是赵寒烟就立刻叫住了她。
“自上次紫烟观之后,你就一直躲着我,今儿总算见着了。”段思廉紧盯着赵寒烟,大有要痛快报仇的架势。
赵寒烟不解地看段思廉,“小王爷找我有事?”
“上次在紫烟观,你就跟那个什么晏大人一起合伙对付我,险些害我错过了宫宴,那之后几日我几番派人叫你,你竟以各种理由推辞不见。今天难得,算是见了,我们便去找包大人评说一番,如何?”
“案子我刚刚已经详述给了包大人,经过讲得很细致。段王爷确定要和我在一同进去,找包大人评理么?”
如果因这么点儿小事,段思廉就唧唧歪歪地去找包拯,必会留下很不好的印象。他而今在开封府已然不受下面人待见,他若还指望让包拯帮他在赵祯面前美言,他就不敢这么闹腾。赵寒烟就是抓住了段思廉这个心理,毫无畏惧。
段思廉本来以为这小厨子应该怕他对包拯告状才对,却没有想到自己吓唬不成,反倒被对方吓唬了回来。
段思廉一时被噎住,眼瞪着赵寒烟,竟说不出话来。
“小王爷可还有事?若没事的话,请容我告退。”赵寒烟语调凉飕飕地。
“罢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次饶过你。”段思廉冷哼一声,拂袖转身,独自去见包拯。
春来不忿地瞪一眼段思廉,“他这人……”
“嘘!”赵寒烟使眼色,示意春来走就是。
二人快步回到厨房,赵寒烟快速环视厨房一圈,没看到赵祯的身影。
春来:“在后头,李三被我支走去买酒了。”
赵寒烟一想厨房后头确实更隐蔽些,和春来点了下头,麻烦他帮忙守要道,继续看人,就赶紧往厨房后跑。
赵祯着藏蓝缎袍,正一个人静静地负手,对着柴木堆,背影略有些寂寥。
“堂哥?”赵寒烟试探唤一声,对方半晌没有回应,果然正在出神。
赵寒烟就没说话,靠在墙边站着,时不时地斜眸看一下赵祯的背影。
“咳!”
赵祯用手空拳头掩嘴,咳嗽了一声。听到身后有响声,转头才看见赵寒烟站在那里。
“何时来得?”
不知为何,赵祯看见规规矩矩靠墙站着的赵寒烟,满是阴霾的心情就散淡了很多,眉头略作舒展。
“堂哥这样的时候。”赵寒烟学赵祯负手深沉隐忍得对着柴垛的样子。
赵祯被赵寒烟滑稽的样子逗得忍不住笑了,反问赵寒烟,“我有这样?”
“嗯,”赵寒烟转头正经看他,“心情不好?”
“有点。”
赵寒烟去搬了两块木头,码成可以坐的地方,自己率先坐了下来,然后拍拍边上的地方。
赵祯毫不犹豫跟着也坐了下来。俩人的面前刚好有一个大木桩,上面立放着一个斧头,是李三平常劈柴的位置。
赵祯看着斧头,隐约有尝试的意思,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劈柴。于是他问赵寒烟觉得他能不能做到。
“肯定行,圣上万岁,啥都行。”赵寒烟爽快道。
赵祯又被赵寒烟逗乐了,“正经问你话呢,不许开玩笑。”
“行的,试一下就知道自己更行了。”赵寒烟起身去拔斧头,脚踩着木墩,半天没把斧头拔下来。
赵祯见状伸手,立刻把斧头从木墩上拔了下来。赵寒烟去拿了一块两头切口整齐的圆木柴,放在木墩上面。
赵祯弓腿,举斧对准木头砍下去。柴棒就被一分为二了。
简单劈个柴而已,赵祯劈完之后却心情大好。
赵寒烟一直觉得赵祯是一个很容易开心的人,好哄。就比如现在,他发现自己除了能当皇帝之外,还可以劈柴,就开心到把他刚才隐忍的抑郁一扫而空。
赵能令祯发愁的事,肯定是大事,但今天的忧愁尤甚,估计就不是国家大事了,是感情问题。赵寒烟凭着对赵祯的了解,在心里稍作了预判。
赵寒烟见赵祯放松了不少,才选择在这时候问赵祯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祯也是因为开心轻松了些,才愿意开口讲出来,“庞太师去找过婉儿。”
“我当多大的事,这不正常么?父亲看女儿?”赵寒烟当心里当然清楚赵祯在琢磨什么,但是她不能将这件事情夸大,要往轻了说。
“你明知我在说什么。”赵祯不满地看赵寒烟。
赵寒烟叹:“可那是她的父亲,并不是她。”
“我知道,但也因是她的父亲,我——”后半句话赵祯没有说,因为他知道赵寒烟会领悟到他所表达的意思。
赵祯的表情看似平静,但是双眸里满是隐忍痛苦,朝堂上有那么多复杂多变的事都没有让他这般发愁。
从赵祯亲政以后,大概是因他肩上的责任更重,心中装了天下,对庞太师也更为忌惮,所以他一直对庞贵妃有刻意的疏远。
各方面的问题确实存在,但赵寒烟觉得并不是不能解决,既然是两个相爱的人,就该尽量排除万难,凡是可以解决的问题就没必要去搞什么虐恋情深。
“你是帝王,天下的霸主,大可不必为国为民去牺牲自己所爱的女人,两者兼得,不是更好?”赵寒烟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