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心柔掀开被子下床,接过于前志的外套给挂在衣帽架上:“你先去洗澡,等会我有件事要问问你。”
于前志看她一眼:“什么事儿?”
程心柔不说:“你先去洗澡。”
等于前志洗完澡出来,拿起床头柜搁着的财经报纸要翻看时,程心柔开口:“你有没有什么事儿,忘了跟我说了?”
于前志摘下眼镜,看她,这双眼睛的眼角即便有很深的皱纹,但目光依旧锐利。
程心柔抵挡不住,也不跟他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地说:“我今儿带你儿子去体检,碰见你闺女了。“
于前志眉头皱起:“琦丫头?“
程心柔说:“可不是,难不成你还有别的我不知道的闺女?“
于前志将眼镜搁到眼镜盒里,沉吟良久,才开口:“她在兴华上班?“
“可不是,你不清楚?“
于前志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她和你说话了?“
程心柔好笑道:“你那宝贝女儿,没当场我甩两个大嘴巴子就好了,你还盼着她能跟我说上话呐,于书记?“
当初时娴云去世后,于前志有想着把时琦给带回来。当时于前志去南方接那姑娘,程心柔想着自己怎么说也是后妈,即使心里再怎么不愿意,但面子上好歹也得做一做。自然就陪着于前志一同飞去南方了,然而那小丫头看着不声不响闷葫芦一个,嘴丫子倒是厉害的很,当场说得她和于前志下不来脸。
至此后,于前志也断了把那闺女接回来的念头,只是时不时会也会给那姑娘打一点生活费,程心柔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怎么说,那也是他亲闺女。
隔天,于前志去市政府大楼。
于前志下了车,走了几步,复又折回身。
陈叔降下车窗,就听于前志说:“等会,你上兴华去一趟。”
时琦自从那天流了鼻血,这几天都去买秋梨炖着喝。临下班,想着家里的秋梨也炖完了,等会再去买几个。
心里正想着事儿,突然有人唤她。
时琦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陈叔站在车前,冲她招手。
时琦心里正疑惑,陈叔怎么知道她在兴华上班了,她走上前:“陈叔。”
陈叔看着她,一脸感慨:“小丫头都长成大闺女了。”
时琦抿唇笑笑,心里到底还是猜到几分陈叔今儿会来的原因,她开口:“陈叔,是他让你来的吧?”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了。
陈戊强和蔼地笑笑:“到底还是瞒不住你。于书记听说你在兴华上班,让我来看看你。在兴华工作的怎么样,需不需要你爸跟你们院长打声招呼。”
时琦冷了脸色:“陈叔,麻烦您回去告诉他一句话,就说不必麻烦于书记了,我时琦和他非亲非故的,实在是高攀不起。“话落,时琦缓了语气,“陈叔,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陈茂强心里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丫头心里还恨着于前志,当下便转了话题,“琦丫头,陈叔今儿也没事,要不陈叔送你回去。”
时琦摇头:“不用了,陈叔。我还要跟同事一起吃饭,您先走吧。”
时琦今晚根本就没和什么同事约好的,曾倩今晚要值班,她自然是一个人。
乘坐公交车,到了一家超市,买了几颗秋梨,便四处散着步。
临近一家小商店,见前头有人抽着烟,她走进去,买了包软中华。
其实时琦已经很久没抽烟了,当时发生了那样的事,母亲二话不说和父亲办了离婚手续,她跟着时娴云回到南方。在那小镇上,上初三,同桌的女孩是个小太妹。时琦和她同桌一个月,一句话都没说过,两人互看对方不顺眼,暗自较着劲儿。
直到某天,课间操的时间,时琦不想下去。
跑到教学楼的顶层,当时魏小夜正背靠着围栏,抽着烟,姿势娴熟,却又有点说不出的酷劲,时琦走到她身边。
魏小夜吐出一口烟圈,冲她笑了下,露出尖尖的小虎牙:“来一支吗?”
就是那个时候,时琦学会了抽烟,起初会被呛着流眼泪,后来慢慢的,就习惯了,架势摆的十足,一副老烟枪。那一阵子,她常常和魏小夜躲到天台抽烟,两人从一开始的互看不对眼,到最后成了无话不说的好闺蜜,这么多年来也一直联系着。
刚回到南方的那一阵子,时琦过得很不好。毕竟当时母亲嫁给于前志的时候,很是风光。邻里人,都说时家的那姑娘真好命,嫁了个好人家。如今离了婚,灰头土脸地回来,自然免不了闲言碎语。
时琦当时年纪小,听到这些话,心里又气但又怕让母亲知道了伤心,就靠着抽烟来发泄。
她恨于前志,一直以来都是。
周慕深今天开了一天的会,眉眼间透着几分倦色,声音都有些哑。
恰逢红灯,车子停了下来。
周慕深一手握着方向盘,摇下车窗,眸光看向窗外,只是无意间一瞥,他眉头深深地蹙起。
天边夜色渐暗,街道两旁的路灯这个时刻都已经亮了起来。
她坐在马路牙子上,头顶便是一盏路灯。她此刻身上穿着灰色的连帽衫,外头罩了一件单薄的黑色风衣。整个人笼罩在一圈晕色的光线下,身子小小的一团,看起来有些落寞。指缝间夹着一根烟,脚边搁着一小袋秋梨。
仅隔着五六米来的距离,周慕深坐在车上,看着她坐在马路牙子,咬着烟头,低眸点火,火光照亮她的脸,长睫低垂,眉眼安静。下一瞬,那张脸便隐没在黑暗里。
第8章
时琦低着头,抽着抽着,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怎么着。忽然觉的眼睛有点酸涩,胀胀的,她抬手揉了下眼,再睁开,只觉眼前有一片阴影。
脚边有淡淡的墨色影子,时琦仰着脸,周慕深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跟前。
他所站的位置,背着灯光,眸光深深。时琦显然有些意外,只懵懵然地盯着他。
直到察觉周慕深的视线落到她手指捏着烟头上,时琦才恍然,捏着烟的那只手往身后缩了缩。周慕深将她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轻咳一声:“走吧,我送你回去。”
时琦站在原地,仍然没有挪动脚步。
周慕深发觉人没跟上来,回头看她:“嗯?“
时琦抿抿唇:“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周慕深没开口,只静静看着她,时琦忽然就有些心虚,眼神闪躲,手指尖无意碰到烟头,时琦被烫的轻嘶一声。
周慕深抬步走回来,指腹堪堪擦过她的手背。时琦身子一僵,低眸看去,就见他的手指碰到她捏着烟嘴的手指。她指尖一松,他便接过了她手里还燃着的半截烟,他将烟头扔到边上的垃圾桶里,声音依旧不见丝毫波澜:“我送你回去。“
时琦抬眼看他,视线相触,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时琦能从他的眉眼间看出些许的倦意。她唇角动了动,最终还是坐上车。
时琦想起那天半岛饭店的事,她一直找不到时间跟他道谢了,眼下倒不失是一个好机会:“慕深哥,那天的事,谢谢你。’
周慕深似想起了什么,偏头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这会儿不叫我周先生了?”
时琦转过脸看他,周慕深的眉眼蕴着淡淡的笑意:“你来B市的事儿,于叔知不知道?”
时琦默不作声,神情带了丝抵触,周慕深看出来了,话锋一转:“晚饭吃过了没?”
时琦如实回答:“还没。“
周慕深打转方向盘:“先找个地儿,吃饭“
他的语气似在询问,然而神情却不容置疑,时琦看了看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车子停在一处古色古香的房屋处,时琦抬头看了眼那紧闭的朱色大门,心里疑惑,但还是跟在周慕深身后走了进去。
里头倒是别有一番洞天,古色古香,似是到了江南水乡,复廊,水榭,挺古朴幽雅的一处地儿。
周慕深在一间屋前站定,抬手推开门,吱呀一声响,布帘子后头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面慈目善:“慕深,这会怎么过来了?“
周慕深说:“今儿突然嘴馋,想尝尝秋婶的手艺。“
一向沉稳持重的他,此刻难流露出几分孩子气,时琦不由多看了几眼。
秋婶笑眯眯的:“前脚沈二和乔三儿刚走呢,你就来了。“说罢,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时琦,”这位姑娘是?“
周慕深轻描淡写:“时琦,这位是秋婶“
时琦向老人家问了声好,秋婶也不是八卦的人,引了两人到楼上的一间包厢,便下楼准备饭菜去了。
周慕深提起紫砂壶,给时琦斟了一杯茶:“这地儿,平常不招外人,就我们这些人知道。”
时琦捏着茶杯:“谢谢。”
周慕深轻笑一声,抬眼睨了眼时琦:“还跟我这儿客气”
时琦喝了口茶,不知是喝的太急,还是怎么着,突然呛了起来。她捂着嘴,猛咳嗽,因为太用力,硬生生的呛出泪花来。
周慕深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嘴角噙着抹无奈的笑。
恰好这时,秋婶推门进来,见时琦眼睛红红,鼻子红红,只当周慕深将人给弄哭了:“怎么哭了?是慕深这小子?”
时琦拿着纸巾抹眼泪,忙不迭地解释:“不是的,秋婶,我是被茶水给呛着了。”
秋婶这才将菜端到桌上,拿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缓了脸色,温和地笑说:“不是就好,我心里还纳闷,慕深可是这几人里性子最沉稳的,这要是把姑娘家给惹哭了,可怎么得了。”
周慕深在边上喝着茶,秋婶又说:“慕深倒是很少带女孩来这儿,除了几年前那许.....”秋婶话一顿,意识到如今说这个并不合适,赶忙拐了个话题,“哎,你往后想吃什么家常菜,尽管来秋婶这儿。秋婶给你做,别客气。”
时琦倒没察觉到什么,只冲秋婶甜甜地笑了下:“好,那我到时候来。秋婶,您可别嫌我烦啊。“
秋婶故作嫌弃地说:“哪能啊,我巴不得呢,这几个小子成天来了,倒是赶都赶不走。”
话刚落下,楼下就传来风风火火的停车声,秋婶把手一拍:“准是乔三儿来了,他刚把手机给落在这儿了。我先下去,你两吃着先。“
院子里
乔三儿手上勾着车钥匙,不着调儿地嚷嚷着:“秋婶,美丽的秋女士。”
秋婶走出来,故意肃着脸,然而眉眼间还是一副笑脸:“瞎喊什么呢,成天没个正行的,手机给忘了吧。”
“我哪是回来拿手机呀。”乔三儿走上前,揽住秋婶的肩膀,嬉皮笑脸的,“我怎么瞅着,外头的那辆车好像是周老大的?”
秋婶说:“在楼上呢,今儿带了一姑娘来,慕深这是交女朋友了”
乔三儿眉毛一挑:“没听说呀。”
“那姑娘文文静静的,我瞧着倒是不错。”
乔三儿好奇心被吊起了:“老大这颗千年铁树也要开花了?我上去瞧瞧。嘿,哪家的姑娘魅力这么大。”
乔三儿推门而入的时候,时琦吓了一跳。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盯着瞧,直到周慕深从阳台上走出来。
乔三儿嘿了一声,摸摸下巴:“我还以为我走错门了呢。“
周慕深将手机揣在兜里,乔三儿悠哉悠哉地晃了进来,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时琦:“这美女,瞧着眼熟啊。”
乔三儿暗自琢磨几秒,指着时琦:“你是不是曾经在周老大肩上睡了四个小时,还流口水在周老大身上的那个丫头?“
曾经的糗事,被乔三儿这样直咧咧地讲出来。时琦多少有些不自在,她抬眉看了眼周慕深,他倒是一派的淡定自如。
在时娴云和于前志还未离婚之前,有一年,时琦被周尧青拉着去玩。那年,周慕深和乔三儿那伙人都已是大二的学生,一伙人在周末的时候,打算自驾游到B市附近的一处度假村玩儿去。
当时时琦年纪小不懂事儿,又爱瞎凑热闹,也屁颠屁颠地跟着去了。
出发的那天,时琦不知怎么的,稀里糊涂就和周慕深上了一辆车。四个小时的车程,等她迷迷糊糊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头枕着周慕深不说,他肩头的那块衣料上,还沾着些可疑的透明液体。
时琦如今都能想起来,当时的心情,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如今旧事重提,时琦多少还是有些窘迫。
等周慕深送了时琦回去,乔三儿倚着车头,抽着烟,别有所意的试探:“哎,这小丫头片子倒是长的不错呀。“
周慕深淡淡扫过去一眼,乔三儿就不说话了。
于前志今晚喝的不少,陈叔去接他时,于前志虽然面上还是一副清醒的模样,但脚下已有几分打飘。
陈叔扶着人上车,心里正琢磨着该怎么和于前志说晚上的事儿,等他坐上了驾驶座,于前志先提起这茬:“老陈啊,见着那丫头了?”
陈叔将中央扶手上搁的保温杯递给于前志:“见着是见着了,可......“
于前志吹了吹保温杯里浮着的茶叶,掀眼:“那丫头是不愿意见?“
陈叔笑了下:“于书记,你看是不是到时候到院里去打个招呼。”
于前志在官场沉浮这么多年,若说真要有什么遗憾,恐怕也是对这闺女了。他心里也清楚两人的关系需要修补,也不是这一朝一夕就能修补好了。
于前志喝了一口茶,拧上盖子:“再看吧。”
第9章
魏小夜这人挺不着调的,时琦认识她那会儿,跟着魏小夜做了许多不靠谱的事儿,抽烟,喝酒,看片儿。如今想来,都觉得满纸荒唐。
偏偏魏小夜不这么认为,掐着腰,一手勾着她的下巴,大言不惭地摇头道:“小琦琦,幸亏你遇见姐了。不然照着你这种别扭闷骚的性子。那几年要是没有姐给你解放天性,指不定就抑郁,闷成小傻子了。”
时琦嘴上诽腹魏小夜把自己给带歪了,但心里却很感谢茫茫人海里,她能碰见魏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