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黑着脸,严肃道:“工分是照样记的,回头食堂吃饭还是按人口和工分来,谁也别想偷懒就能吃饱饭!”
有人笑哈哈道:“队长你放心去吧,我们会好收庄稼的,还指望着哪天再跟着二婶子吃肉呢。”
众人都笑起来。
周诚志原本还担心,现在看他们那样也就放了心,相信周诚仁和张翠花能镇得住他们,他就让人拔了两口锅,又装了仓库里的粮食,用牲口拉着奔赴石矿采矿去。
高余飞也混成了一个开矿技术员,他和县里俩技术员一起,做开矿排的指导。
在进钢铁团之前,他就把自己负责的几个大队的玉米秋粮任务给定下。
先锋大队当然是最少的,他在报告里有理有据又详细地论述了周家村的地理位置,主要是雨水不到位,常年在粮食需要雨水的时候干旱,周围四五里外的村落降雨这里都可能扔几个雨点就拉倒。而先锋大队尤其是二队和一队,在队长周诚志的带领下,艰苦奋斗坚韧不拔,采取了沤肥、挖淤泥肥土、挑水灌溉等方式才能保证粮食的正常产量。所以,玉米不太适合本村种植,秋粮任务理应降低,但是可以适当增加粗粮任务。
因为高余飞的一份玉米秋粮调查报告书,算是无意中救了三队四队一命,也为周家村要求开渠引马旺水库灌溉农田提供了有力证据。此是后话。
开采石矿是非常辛苦又危险的活儿,必须胆大心细、力气大的人干,先要一人手扶钢钎,一个人抡锤砸凿炮眼儿,然后装填炸药点火开矿。
有人抡锤不到位就容易砸到扶钢钎人的手,所以必须要关系好又熟悉有默契的人才能配合。
这一点周诚志心中有数,平日在队里干活儿谁和谁一起现在就继续搭伙儿。
至于三队四队那些耍滑头的,让他们扶钢钎,由别人抡锤,因为怕死他们也能安静老实点。
在周诚志的带领下,开矿工作进展得井然有序,因为他强调安全第一,所以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事故。
周明愈、周诚廉、周培基三人一小队,周培基负责扶钢钎,周明愈和周诚廉抡锤,最后周诚廉要求他去填炸药。
而周明愈也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的本领,告诉周诚志一些应该注意的、可选择的捷径等等,让开矿工作事半功倍。当然,这些功劳都记在高余飞头上,就当高指导业务精湛,指挥得当。
而高余飞也不傻,知道怎么回事,既不拆穿也念着好,自己也加紧恶补各种开矿知识。
要是有机会,他就可以摆脱公社直接进入县委技术部工作,那就是城市户口!
这时候要进城可是非常艰难的,他之前托了多少关系都不行呢。
……
且说调走了大部分劳动力的周家村。
这时候地里的农活很多,割完秫秫穗还得刨秫秸,棉花要拾,豆子、谷子也要收……玉米过几天也要掰,玉米秸要刨,还有春地瓜进入衰败期过了中秋就可以刨地瓜……到了霜降又要刨麦茬地瓜。
收完庄稼还得赶紧耕地、耙地、施肥、播种小麦。
正是三秋大忙拉开序幕的时候,不但需要大量劳力,还需要牲口、车等农具。
谁知道才忙活两天,公社下令各大队的牲口、地排车、手推车都要集中起来支援大炼钢铁,去坊子运煤!修路!拉矿!
没有了牲口和车,运粮食就只能靠人力。
好在周诚志是排长,对自己生产队还是有所照顾的,可要可不要的人就选三队四队的懒汉们,留下一队二队在家收庄稼。
大小子和年纪大的男人,这些人收庄稼比两个体弱的妇女都管用。
张翠花负责给女人们打气鼓劲,“咱也不多说,就问问恁还想不想吃饱饭,咱们队的仓库就在那里,你们都去看看还有多少粮食,想吃饭的就给我拿出吃奶的力气来,收回来食堂才能开伙,冬天不用挨饿!”
原本张根发忽悠人说去大炼钢铁免费吃饭有鱼有肉,后来县委物资组算了算,拨的款和粮食不够钢铁大军消耗的,就要求各大队自己解决一部分。各生产队又只好派人拔队里的锅,运粮食去钢铁厂,就地垒灶做饭管自己钢铁战士们吃饭。
这么一来队里的仓库可就空了,留下的人要想吃饭就得赶紧收秋粮回来。
二队一直没收社员的粮食,仓库只有一些余粮和机动粮,周诚志将这些带走,仓库就只剩下种子。现在这时候家家户户也没多少存粮,只能吃地里的秋粮。
大家都斗志昂扬的,“二婶子放心,俺们晓得!”
张翠花点点头继续道:“队长留了话的,大家都好好干,不管男女每个人加五分!”
赚十分的就可以十五分,赚四分的也能九分!
他们二队和别的队可不一样,别人都是有多少吃多少,根本不管工分,可他们二队一直都坚持工分制呢,只要计分就要求和粮食挂钩,所以社员们说不出什么来。
二队的食堂也是按照大人每天一人一斤的口粮,晌午四两,早晚各三两。
干重活的时候是有机动粮食补贴的,熬一大锅黏粥,或者烀一大锅吊方瓜之类的,这个都算是队里的补贴。工分多的就可以多打一些,工分少的少打或者没有,甚至还要花钱买口粮,否则就要减少口粮数,根本吃不饱。
比如四属户之类的。
所以张翠花一说给加工分,一个个更是精神十足,“二婶子,真是亲婶子,咱们绝不偷懒!”
动员完了就干活儿,毕竟耍嘴皮子没用,还是要落到实处。
造纸厂暂时停工,集中人力收庄稼。
弱劳力在地里剜秫秫穗,年轻壮女人往场里挑,男劳力就负责刨秫秸。
莫茹自然也没的继续坐月子,和队里另外两个没出月子的女人一起参加抢收任务。
她觉得可以改进一下收秫秫的方式。
二队原本的收割方式是有人剜穗儿,装车往场里拉,力气大的在后面刨秫秸。
可现在男劳力、牲口、车都被拉去钢铁战线,就只能力气小的剜穗儿,年轻的往场里挑,男人刨秫秸。
速度堪忧。
她悄悄告诉张翠花,“娘,咱们这样钻进地里剜秫秫穗不方便,不如直接用镰刀整棵割了放倒再往下剜穗子,白天收晚上往场里挑,不浪费时间。”
白天大好时光浪费在刨秫秸、运粮食上,剜穗儿的人手不就少了吗?晚上看不清还容易割着手。
关键晚上运粮食她能大展神通啊,趁着大家不注意,一次就能运回去节省劳力和时间。
张翠花听了她的意思第一反应就是晚上大仙才好做法施展搬山倒海的神通,就和去扒石头一样!
她内心深处已经形成一种惯性,大仙说得对,要听大仙的。
儿子干啥都带着媳妇儿,这说明是必须的!
她负责跟周诚仁商量。
周诚仁道:“这样还得再刨茬子,费事儿吧。”
张翠花道:“刨秫秸占着几个男劳力不上算,不如让他们直接把秫秸割下来,比刨快一大些。剩下的秫秫茬子让社员们大大的功夫儿慢慢刨呗,冬天没有烧火草怎么行,让各家刨了拿家去烧炕多好。”
反正也不是所有地都种小麦,还得留来年的春地呢。
周诚仁一寻思也是,现在吃大锅饭,家里不做饭炕上冰冰凉冬天可受不了,“中。”
于是他们调整收割方式,白天力气大的割秫秸放倒,力气小的剜秫秫穗儿,在地里吃晚饭,一直忙活到看不清。然后指派几个人往场里运粮食,其他人在地里捆秫秸,将秫秸捆三个一丛站起来晾晒。
挑秫秫的因为要出大力,再加两工分,张翠花让莫茹白天不用下地,晚上和吴美英、张够等人挑秫秫即可。
这么一来,大家发现速度果然快很多,之前一边收一边挑,一天忙活不完一块地,现在居然收了三块地!
小山一样的秫秫穗,一两趟儿就送回场里。
吴美英喊道:“二婶子,是不是晚上咱们走得快啊?我才挑一趟儿,这秫秫怎么挑完了,你们谁动作那么快?”
张翠花心道:果然要黑灯瞎火里大仙才好施展神通呢。她肚子里揣着个大秘密跟怀着哪吒一样憋得慌呢,“现在都勤快得很,这工分加得值当!”
第99章 嫉妒&攀比
周诚仁也道:“以前不兴生产队的时候,自己家收庄稼,就是这样收的。”
以小家庭为单位,一般也就两三个劳力,为了抢收肯定先把穗儿运回去,剩下的秫秸和茬子慢慢处理。
开始生产队以后,劳动力多,一干活儿就是一群人,有人收有人刨能一次收出去不费二遍事儿。
一队听说这样好使,他们也跟着改,白天收晚上运,这样节省时间。
为了省油晚上挑粮食也不用点灯,黑乎乎的看不清谁是谁,莫茹去帮忙运了一趟儿。
一队的人都纳闷竟然这样快,原本预计还得收五六天的,看这样两天搞定。
这是什么速度?
这才是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呢,这才是农业大跃进!
果然是赶美超英,大跃进万岁!
一队二队忙着收秫秫,三队四队居然还没什么动静,不是说“没有家什儿啊,都收上去支持大炼钢铁了”,就是说“壮劳力都去炼钢铁了,老弱妇女的收不动啊”。
不过他们仓库也没有泉眼,粮食被带去钢铁厂,剩下的人已经没什么吃的,而他们望穿秋水的返销粮根本没有一点动静呢。
实在是粮食空了,不收秋粮食堂就办不下去,而家家户户都没做饭的锅,食堂办不下去他们就得挨饿,要想不挨饿就得去地里收秋粮。
他们只得找一队二队借家什儿。
之前借了一些农具给他们,他们懒得不去收,张翠花一气之下就去要回来。
现在又来借……脸怎么那么大!
后来三队四队的人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去地里徒手掰秫秫穗……反正他们不敢抢二队和一队的工具,就算大家都剩下女人,他们也不是对手啊!
莫茹见他们也不是彻底没救,就悄悄扔了一批农具在沟里,被周小兰和周钦丙姐弟俩捡着,去告诉大人。
三队和四队这才来抢了去收庄稼。
总归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蠢,说白了还是集体的不上心,你不干我也不干,你懒大家都懒,谁也不愿意白养别人被占便宜。
要是收了归自己,保管谁也要抢在头里。
二队和一队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收完了秫秫,又抓紧时间割豆子、谷子。
依然实行白天大家一起割,晚上大家一起挑的劳动方式。
他们发现这晚上挑粮食真的是出奇得快,以前是一半人割一半人挑,现在所有人割,晚上所有人或挑或抬,一趟儿运回去。
社员们之间也悄悄猜测到底怎么回事。
这种事儿自然而然就问到老人那里,毕竟老人见多识广,还听说过很多过去的故事。
而最有故事的无疑是何仙姑。
何仙姑一副自己从来不搞封建迷信的架势,“可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知道跟着党和毛主席能过好日子,坚决打倒地主老财反动派,坚决不搞封建迷信。”
“何仙姑你就别拿梗了,知道啥就说啥,我们也不会举报你的。”
何仙姑:呵呵哒,哪个狗日的举报过老娘?
最后被缠的没办法,她就道:“反正咱们村的祖坟不能动,再要是平坟运动,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这么说是老祖宗保佑了?
何仙姑:“我什么也没说啊,谁要是出去咧咧让上头听见说封建,谁家祖坟被挖了谁家自己哭去。”
于是大家都当心知肚明,但是什么也不说,毕竟这跟自己息息相关。
老祖宗保佑他们不挨饿,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啊。
自从56年开始当地就实行平坟政策,要求把坟头平掉增加耕地面积。一开始各村闹得都很激烈,周家村二队有人也害怕得罪大队长,为了巴结张根发,好几个人主动表示可以把自己祖父母、父母的坟墓平掉。后来还是周诚志和周诚仁等人以周家村有好几个烈士为由顶住压力,在坟地栽很多柏树、杨树,还见缝插针地种粮食、吊方瓜、葫芦等蔬菜,然后上报乡里已经将坟地改造成耕地,增产多少多少,平坟才没有像其他村那么激烈。
何仙姑这么一说,有些人家自然也心知肚明不好意思起来。
“咱们晓得了,以后队长说啥就是啥!”
……
今年粮食大丰收,按照周诚仁的说法,往年秫秫一亩地能有个一百斤出头,今年得有二百斤!真是老天爷赏饭吃啊!
收完秫秫、大豆和谷子等粮食,剩下的就是玉米和地瓜,然后清理地里的茬子,等着耕地耙地播种小麦。
周诚仁寻思等耕地的时候,公社应该把牲口还给队里,否则怎么耕地?没有男人和牲口,只靠女人可耕不了地,种不下去粮食就交不了征购粮任务,那城里人和干部也要挨饿。他坚信干部们是不会忘了公粮任务的,一定会有最好的安排。
他看看玉米还没彻底熟透,觉得还是再等几天。
而这时候三队四队那些人才收了一点秫秫,觉得够吃就行,大部分庄稼都杵在地里呢。
周诚仁懒得管他们,他领着一部分去清理秫秫地,张翠花领着一些妇女在场里晒秫秫、脱粒,周诚信和周玉忠则领着几个劳力去拉碾子推磨。
仓库里没有粮食,食堂等米下锅,只能边收边加工。
脱粒也没有机械化,就是把秫秫穗一手摁在铁锨的刃上,一手用力往回抽,“嗤啦”一下子就能把秫秫粒脱下来。
这办法又慢又累人,没一会儿就腰酸背疼,但是不需要很大的力气,连半大孩子老人也能帮忙。
现在三秋大忙的时候,家家户户没有闲人,泥蛋儿这样的孩子都在场里干活儿,菊花那么大的负责看孩子。
一时间场上大人忙着脱粒,孩子们玩的不亦乐乎。
莫茹虽然没出月子就出门干活儿,但张翠花一直没让她下地出力气,只是跟着黑灯瞎火的时候“作法”运粮食。
现在她出了月子,和另外两个还没出月子的一起翻晒粮食,这是最轻快的活儿。
那俩妇女一个叫王连花生了个女儿,一个叫赵佩兰生了个儿子。
莫茹和她们也就是点头之交,虽然一个村,但她们住东南头,平时也就上工的时候碰个头。而莫茹以前主要抓虫子其他农活儿没做过,和她们就很少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