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属于全国百货商店供销系统,和县委还真是不那么搭边,刘书记管不到人家!
刘新农倒是气得够呛。
第一天晚上没有实质收获,他不肯罢休,第二天第三天……一连几天就在先锋大队搞检举大会,一定要抓到劳模或者谁的把柄才行。
第一天大家还有点忐忑,第二天第三天,社员们就当看戏了,根本不怕他。
检举来检举去,谁都有毛病,就是没人检举劳模,他就觉得不正常!!!
这是搞山头主义!
这么几天,供销社看不下去了,他们还得定期来收货啊!
不收货县城的鸡蛋、蘑菇供应怎么办?
完不成任务他刘书记给顶着呢?
你问问冬天只有大白菜萝卜的时候,县委大院的食堂里能少了蘑菇吗?
供销社来了一次,先锋大队没人给交货,说开会呢。
第二次又来,还是在开会呢。
夏主任几个就坐不住了,亲自来到先锋大队找到刘新农。
“刘书记,咱们开会归开会,能不能先把供销社的任务给完成喽?这先锋大队的鸡蛋和蘑菇交不上去,县城的任务就短着一大截呢。”
现在因为有先锋大队的养鸡场,他们供销社就不那么紧着盯着乡下集市上偷摸卖鸡蛋的社员了,他们轻快社员们也自由点,能够多换两毛钱。
这是大家都有利的事儿。
如果自己能完成任务,谁愿意死盯着社员们手头那几个鸡蛋?
这要是先锋大队的养鸡场被刘书记给解散——虽然刘新农没直接说,可他一个劲地盯着劳模在养鸡场和蘑菇大棚的分红,这不就是想把劳模给踢出去吗?
夏主任都知道,先锋大队的养鸡场和蘑菇大棚要是没有劳模,那就完蛋的。
他当然不同意!
别说这点分红,让供销社给莫茹分红,他都干!
刘新农对夏主任这样的态度十分不满,“夏主任,你这样的思想可要不得,你这是跟个人主义和个人势力妥协?你这是在向资产阶级……”
可不能让他说完,夏主任立刻笑道:“哈哈,刘书记,您言重啦,前有高书记现在有吕书记,高进县治理得一片欣欣向荣,社员们一心向党,人民公社蒸蒸日上,红红火火的。这社会主义的熊熊烈火,什么资产阶级也烧成灰了,哪里还敢现形?不说别人,俺们红旗公社,是绝对没有资产阶级的。地富反坏右都被抓起来,社员们都扎实稳定得很!”
我的老天爷哎,请你快把这货请走吧,俺们供销社上上下下十几口人都等着交任务呢,让这货在这里折腾个没完,再把劳模给折腾进去,俺们还用好?
谁愿意整天盯着个鸡屁股使劲?
这不是政策没办法吗?
可既然有办法一次性把任务完成,还真不想朝着个别社员使劲!
“欺负”人也是需要良心负责的好吧!
刘新农看夏主任这样子,分明就是支持劳模的,心里更加不爽,却也不能不给面子。
这供销社系统,你别说,还真是捏着大家的饭碗呢。
你吃的好不好,就看他们手松不松!
“我就不信,没有她莫茹,这养鸡场的鸡就死了?这大棚的蘑菇就干巴了?”刘新农没好气道。
夏主任:你别说,还真是这样。
他带人来考察也不是一次两次,他为了发展蘑菇业务,还让其他大队也盖了蘑菇大棚,来这里要了蘑菇孢子、蘑菇包儿回去种。
结果虽然是发芽了,可惜的是,只能出一两茬儿,之后那蘑菇就越来越小,退化得不像样子!
后来才知道人家莫茹多方摸索,是要进行种子优良的。
怎么优良的不知道,但是人家的蘑菇就能一茬茬长得水灵灵的,别人的就完蛋。
毕竟这是野生蘑菇被驯化的,退化是很正常的,没地说理。
“刘书记啊,这个养鸡场、蘑菇大棚的事儿,咱们也不懂,人家先锋大队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道理。咱们也应该尊重,M主席说,实事求是嘛,不能根据我们自己的臆测想当然嘛。”
哎,这些没有什么本事,还爬上副书记,一当就是若干年的干部,真是让人头疼!
夏主任十分无奈。
好像只有你自己聪明,人家都是蠢蛋一样。
刘新农置气道:“既然如此,那你们怎么说怎么办吧,我管不了。”
他拂袖而去。
夏主任也不生气,立刻笑着吩咐:“赶紧着,去跟队里说咱们要拉蘑菇、鸡蛋、鸭蛋,让他们把前几天欠咱们的也都交上。真是憋死了。”
一行人去蘑菇大棚的,去养鸡场的,一通忙活。
夏主任还亲自去养鸡场看了看,找着贾慧芳几个,“有没有不怎么下蛋的老母鸡,抓几只。”
贾慧芳态度挺冷淡的,“主任,这个得让俺们场长给看,俺们只管喂鸡拾蛋孵小鸡。”
夏主任:也不是我来找你们劳模的茬儿,你们怎么无差别攻击,还把我也给嫉恨上了?我们供销社和他们县委是两条线好吧,不是一路的,别迁怒我们。
最后还是莫茹过来,养鸡场不管是一百只还是一千只鸡,她都是心中有数的,最初从社员手里收集的那一批,都可以卖掉吃肉。
反正新的下蛋鸡已经培养起来。
而且从去年开始她还着力培养肉鸡,不让它们下蛋,而是尽量长肉,肉质更加肥嫩纤细,不像下了蛋的老母鸡那样柴。
只是现在还没成功而已。
莫茹给抓了二十只老母鸡,还有五只小公鸡。
公鸡养着纯粹就是为了吃肉的,毕竟做种鸡不需要那么多。
其他的鸡蛋和蘑菇自然也都如数完成任务。
现在食堂又开着呢,夏主任晌饭就在食堂吃,拿粮票和钱买就行。
食堂给他的是和刘新农一样的。
他看看别人的,就知道这是给李新农开小灶呢,顿时对刘新农更加不满,你说人家先锋大队对你照顾多好啊,吃得这样可口,你还来挖人家心窝子。
谁不知道先锋大队俩劳模是人家的心头肉?
你可好,还真当自己是大干部来显摆本事呢?
你比高书记牛还是比傅书记能?
这俩区干部都表扬的,还用你来显本事?
还是你觉得拿掉了俩劳模,说不定能对前书记示威……艾玛,他可别是针对高书记吧。
夏主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琢磨了一下就去找刘新农一起吃饭,顺便套套话,想着回头怎么悄悄汇报一下。
先锋大队就像一场闹剧,而其他大队却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忆苦思甜、检举大会,一大批或罪有应得或被打击冤枉的干部下台,又上去一大批没文化有干劲的贫下中农干部。
结果61年开始的宽松政治氛围一下子又收紧,甚至有大队的食堂开始恢复,自留地全部收回,重新掀起了批斗热潮。
而刘新农在先锋大队蹲点不到一个月,就接到调令让他撤回,他只好转战其他公社。
第248章 打倒!
刘新农走了以后, 先锋大队就再也没有搞运动的干部来蹲点, 其他来的基本就是考察、学习为主。
这些都态度好,工作认真, 大家相处愉快,他们来了先锋大队都跟参观旅游一样,先被造纸厂吸引视线,再去养鸡场、蘑菇大棚,还要去磨房和果园逛逛, 最后就是砖窑厂。参观完以后,再开开会、聊聊农业副业生产经验,喊喊口号,基本就差不多。
所以比起外面的紧张气氛,先锋大队很快又恢复到忙碌而平和的气氛中。
每天男人去砖窑厂、造纸厂, 女人能干的也去赚外快, 不能干的就在队里干零活儿挣工分。
一边干活儿一边听收音机, 小说、戏曲、新闻随便听, 小日子十分滋润。
转眼又是一年,全国又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人民学解放军的活动。
高进县也不例外,号召组织先进社员们去大寨参观、学习,回来以后鼓足干劲、力争上游。
而莫茹和周明愈这几年自然还是年年被评高进县先进劳模。
当然是要跟着去参观学习的。
去了以后莫茹才发现和自己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那是一种“一大二公”的乌托邦理想主义,别说目前的社会现实不具备土壤, 就算再过几十年都够呛。他要求坚决批判并要彻底消灭资本主义!强制在全县范围内彻底“割掉资本主义尾巴”, 收自留地、关闭集市贸易、取消家庭副业, 连各家的厕所都要关掉去集体厕所。
这么一看, 先锋大队要被集体割掉的。
所以,她和周明愈就是看看,不说话,实在让讲话就热情洋溢、振奋激动地表示要学大寨、向大寨看齐……
喊空话嘛,有人喜欢听,喊得越好听就越忠诚。
所以她和周明愈还拿了学大寨先进标兵的称号,发了锦旗和奖品。
回来以后,又在本县做了几场演讲。
之后就回到村里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在之后有参观活动,她和周明愈就不肯去,打发周诚廉、周培基、陈爱月等人去,去之前再三叮嘱,只需说好话,千万不要对比,更不要说自己大队的实际情况。
只管说,学习学习再学习,我们要向大寨精神看齐!
几个人都是聪明人,也是成功学成归来。
一回来,周诚廉就忍不住找周明愈吐槽,“红鲤子,你说啊,就这样还让全国人民学习呢?我看他们……哎,吃不饱穿不暖的,就会扯着嗓子喊。”
周明愈忍不住拍拍他的手臂,“这种话不要说,而且你说的也不对,精神食粮更重要。全国人民需要鼓劲。”
这样艰苦卓绝的年月,吃不饱穿不暖的,要是再没有点精气神,那不真的垮了吗?
“出去看看,还是咱们大队好啊,吃得饱穿得暖,还有水果、罐头来解馋,哎呀,真是神仙都不换,以后我可不去。”
在全国人民学大寨的同时,农村的社交运动也开始进入新阶段,愈演愈烈,各地都出现了过激现象。
连红旗公社也不能幸免。
各地的领导干部、大学生、高中生们都开始下乡进行四清算账,革官僚主义、地头蛇的命,闹出了不少乱子。
很多大队的生产再一次被搁浅,社员们无心种地,整天忙于批判斗殴,最后实在是不像话。
莫茹和周明愈还去了一趟莫家沟。
莫家沟进驻了一群师专的学生,他们是跟着某干部下来的,通过盘账发现了很多漏洞,正一个劲地审问大队长崔发平。
另外把崔发忠也扯出来,但是崔发忠如今已经不是干部,他之前就被撤职没有再上任,而且以前的事情他都推得一干二净,算不到他头上。
确认莫家没事儿,莫茹和周明愈也不在莫家沟住下,毕竟这样敏感的时候,还是低调比较好。
一开始那些学生干部们也没揪出崔发平和崔发忠太大的事情来,倒是把崔公会、崔公兆等人给揪出来,一顿批判教训。
他们还做主把莫家的几个人提起来当了队干部,把崔家的几个没有能力的队长、会计给踢下去。
就在他们还要大干一场,立志要把崔发忠和崔发平几个人的短处也挖出来的时候,又接到撤回调令。
无奈,他们也只得准备撤离莫家沟。
可就在他们要走的当口,突然接到一封匿名信。
匿名信将崔发平和崔发厚一家当初如何两面逢迎,一边给日本人效力、给伪军提供物资,一边悄悄地投靠抗日支队的事情给抖出来。
这一次,随着匿名信还有一张盖有伪军蓝戳儿的收粮单!
……
接到匿名信的时候,蹲点干部和学生们一下子沸腾了!
这一下也不提撤离的时候,反而要坐下好好地查查这件事,而这封匿名信和确凿的证据让崔发忠一下子慌了神。
他这两年一直抱病,虽然还控制着莫家沟的大事,可精力不济,很多事情都是崔发平在做。
他知道这封匿名信分明就剑指他崔发忠!
好在幸亏没有拿出哥哥崔发厚和日军的联系证明,否则那才是真完蛋呢。
他相信,没人能找到那个证据的,因为当初哥哥和日军的所有联系全部被毁得一干二净,谁也找不到的。
只是……家里当时给伪军送粮食的收粮单是怎么来的?
抗战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把家里里里外外的痕迹都抹掉,不可能还留下证据!
难道是从别人手里发现的?
可能是当时另外服务于伪军的人保留下来的?
但是崔发平悄悄告诉他,就是发给崔家的单据而非别人的底单。
这下子,崔发忠是真的有口莫辩,却还是要努力狡辩,“当年我们崔家为支援抗日,得罪了很多人,有人要陷害我们也说不定。”
蹲点干部组成的审查组立刻证明这就是真的,绝非伪造,崔发忠又改口“特殊的情况下,国难当头,为了能够更好地支持抗日,有时候难免要对那些魑魅魍魉加以虚与委蛇,实在是违心之举,不得不如此啊。”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可那些年轻的学生们却不肯听他说话。
他们为了挖莫家沟干部的四不清证据,可是仔仔细细了解了他们村的历史呢。
他们大声道:“当初你们把莫家打成地主坏分子的时候,莫家曾经申辩‘为了暗中支持抗日,不得不表面对伪军虚与委蛇’,可你们说的是‘虚与委蛇也是事实,只要有支持伪军日军的事实,管你是虚与委蛇还是真心拥护,都是反革命坏分子!都要被打倒!’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就要搞特殊?”
这架势分明就想将崔发忠一家也打倒!
崔发忠吓得赶紧就连夜派人去给崔发厚送信,结果数日后回来的是一纸划清界限的声明。
崔发厚表示:他当初在外奔波抗日活动,并不了解家里的情况,如果实在有不得不支持伪军的行为,那他支持秉公办理。而他崔发厚,要跟家里划清界限,一心为党为国,坚决不袒护家里。
“苍天啊,你怎么不开开眼啊!我们崔家冤枉啊!这是莫家人的阴谋啊!”崔发忠当时就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地主坏分子崔发忠,妄图伪装成我党人员行破坏之实,即刻收押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