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子周明愈和莫茹都吓到了。
张金乐虽然上了三四年小学,但是本身就不认真学习,没学到什么,这又过了好些年,只怕学的也早就还给老师。
让他当老师?
那不是误人子弟吗?
如果他能认真学习,前几年张根发让他去县医院培训学习,那他也好当一个赤脚大夫了。
结果呢,还不如不识字单纯靠记忆和经验的何仙姑呢!
所以,也怪不得莫茹要动点心思,虽然让张金乐去了,但是能不能坚持下来可看他的运气呢。
张金乐也不负所望,没几天就嚷嚷着孩子们都难管,再也不肯去当老师,“这些熊孩子,还上什么学!”
于是张金乐退出,大队委托周明愈再去延请一位老师来。
两人就从公社请了一位老教师过来,成分不大好,生活有困难,但是教学水平很高,为人谦和也从来不主动搞事。
现在要开五年级,之前老师又不够,还得继续请,至少得五个老师才行。
虽然研究员师生离他们很近,不过两人也没想过有那么大脸要请人家来教小学,那不是大材小用么?请人家来是让人家继续本职工作的,可不是给他们打工的。
三位下乡的大夫也有本职工作。
所以,他们还得去外面请。
傅臻知道以后自动请缨,“你们不用担心这个,我帮你们请两个来。你们可有什么要求?”
周明愈道:“最好是年纪大一些的,教导小孩子也有耐心。”
年纪大的,有那些退休的,或者成分不好生活过得困难的,他们都可以请来,既能让人家舒服一些,自己村也能得益。
毕竟要是年轻有为的老师,他们乡下也请不来,人家都爱去城里吃供应粮,再不济去公社也好啊。
傅臻笑道:“包在我身上,明儿回去一趟看看,保管给你们请两个老先生来。”
周明愈和莫茹也有打算的,其实老师不用愁,等老年下乡的青年多了,高中生肯定也有,请几个当老师也很好的。
但是好的老师不怕多嘛。
尤其如果能请来那些高中生的老师,那不是更好?
傅臻是个行动派,头天跟两人说了,第二天一早就骑着莫茹的自行车去县里,直奔她的两位老师家里去了。
她当年的高中班主任单开来,教物理,妻子吕明霞教历史,两人是省城师范大学的同学,后来在县城高中教学多年。
请两位老先生过来,单开来可以当校长,吕明霞当教务主任,两人再兼任老师,一个教数学,一个教语文,顺便还可以把自然课也加上,还能在课余给孩子们讲讲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等有意思的知识。
两位老教师如今境况不是很好,尤其城里也要复课闹。。,倒是还是要挨整。
所以傅臻就直接找到他们,开门见山地建议他们跟学校申请下乡支农。
两位老先生为了子女好,主动跟子女划清界限,这会儿也没有什么牵挂。
如果能到乡下平和的环境去,于他们的身心都有好处。
两位老先生也看得通透,立刻就答应,说收拾一下行李,再跟学校申请下乡支农。
傅臻回来跟周明愈和莫茹一说,两人都很开心。
莫茹对周明愈道:“小五哥你带人开拖拉机去城里帮老先生把行李拉过来,顺便再去县革委会教育组找人盖章,办个正儿八经的手续,证明两位老师是来支农,建设农村,而不是逃避什么,免得有人拿这个说事刁难人。”
周明愈也都想到了,答应着就去喊隔壁的周培基。
他们去了县里,把手续先办妥,再去接两位老师。
两位老师看他们开了拖拉机,吕老师就忍不住把自己和老头子的书桌和靠背椅都带上。
单老师还有些不好意思,“小同志,我们年纪大了,恋旧,这桌椅换一套就腰酸背疼。”
周明愈看过,这套桌椅应该是红木的,有不少年头,被两位老人摩挲得都出了包浆,油光水滑的。
他假装不懂,只道:“那咱们就拉过去,到时候放在两位宿舍。这可比俺们自己做的好,起码不磨人。”
老两口看他这么好说话,就觉得以后日子有盼头,臻臻给他们找了个适合养老的地方。
坐着拖拉机,突突突地到了先锋大队,先安置老两口。
房屋有限,宿舍也就是办公室,教室也可以当办公室,至于开伙,他们可以自己做饭,如果自己不想做,那就去大队食堂吃。
为了照顾这些老师、医生们,先锋大队的食堂又开起来,日常村里社员有不爱做饭的,也可以去打饭吃。
大队食堂司务长还是何桂兰做,她也让张翠花等人给她帮忙,因为张翠花爱干净,她管着几个妇女,那些妇女手脚勤快干净,这食堂就讲卫生。没耗子、没蟑螂,这才符合要求,否则怎么招待城里来的大夫和老师,那不是打自己大队的脸么。
虽然上面要求复课闹。。,主要就是斗校长、老师,带着孩子们去干活儿,但是先锋大队自成一格,反正公社和县委也不来管他们,他们乐得自在。
城里来的医生和老师们,也过得舒坦,没挨斗还吃喝不愁,又能四下里散散步欣赏美丽的田园风光,想劳动就帮着社员们管理一下菜园、果园,还能组织孩子们举办几个节目来娱乐一下社员们。
节目自然要让周明愈把关,一切可能和资产阶级沾边的都不允许,只能演唱符合当下价值观的,比如《东方红》《M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社员是个向阳花》《学雷锋》等等。除了唱歌,还可以跳舞,忠字舞、儿童舞,以及还可以表演话剧《白毛女》等等。
有这些老师们带领,学校一下子活跃起来,每天社员们下工回来,晚饭后,都可以免费来学校欣赏学生们的表演。
这一年的春节,以为有城里老师和大夫们的加入,过得格外热闹。
不少人建议,“队长,咱们年夜饭都去食堂吃吧,好些年没一起热闹了,俺们想得很啊。”
“是啊,我们各家出肉处菜出面,咱们包餶餷、猪肉炖粉条、小鸡炖蘑菇……”
“家家户户按人口出份子,愿意一起的就一起,怎么样?”
“俺们加入,俺们加入……”
于是这一年春节,先锋大队又吃了一次大锅饭。
吃年夜饭的时候,照旧要先向M主席请示,感谢伟大领袖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有丰盛的年夜饭吃。
早请示晚汇报,也是去年开始的规矩,从上到下都要如此。
表完忠心大家互相祝福,做一下批评与自我批评,互相提一下意见,督促社员们互相进步。
子女可以称呼父母为同志,父母称呼子女也同志,拜年不用再磕头,而是“爸爸同志好,妈妈同志好。”
别的大队不知道,反正在先锋大队,社员们是万分虔诚的。
毕竟外头的世界他们不懂也不知道,眼前的生活看得见摸得着,自己家的的确确日子越来越红火,这是中央领导有方。
吃了年夜饭,老师领着学生们举办春节联欢晚会,社员们一个劲地叫好。
大年初一是互相拜年热闹的时候,社员们继续往年的娱乐节目,踩高跷、扭秧歌、唱茂腔,今年因为有师生们的加入,节目更加丰富多彩,载歌载舞,拉二胡、打快板,热闹不断。
……
今年各大学校陆续开始复课,但是困难不小,有的春天复课,有的秋天下学期才复课。小学原本66年停课时候的三四五这三个年级,有少数学校让他们复读,多读几年,而还有一大部分则直接让学生升入初中去,就读初一初二初三。原本初中高中各三年时间,现在全都改成两年,甚至直接把初高中连起来叫做连中。
因为复课以后要求教育要改革,学制要缩短。
学生们虽然复课,却根本不能专心学习,也学不到什么,毕竟还是以闹。。为主。而且从前的旧课本不能再用,要求学习新的简化的知识,这就要制定新的教材。
但是时间过于仓促,全国上下各地,教材一时间拿不出来,就让各地自己编教材,但是一定要附和教育部的教育改革。
如今小学只学语文和数学,再加一门生化课。
语文就是请社员们讲家史,要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不过社员们绝大部分没文化,讲着讲着就讲最苦的三年时期。
数学则是老师带着学生们跟生产队下地,帮着生产队长和会计计算工分,分配粮食等。
生化课更简单,老师带着孩子们割草、挖土、打扫牲口圈,然后帮着积肥,同时还要种学习开辟的菜园。
初中的学生们原本也只是小学没毕业呢,哪里学的了初中知识?物理化学英语这种课,一堂课开个头,下一堂课学生们又忘光不理解,还要继续讲。结果有些学生连中毕业,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也没学全。
在学校里混两年,直接高中都毕业。
学生们因为毕业以后就下乡,自觉没有前途,也不肯好好学,都是磨洋工混日子。城里学生混日子,乡下学生一看学习也是回家种地,那更不乐意上学,生源直接锐减一大半。
这时候各大城市还有一个更加紧迫的问题,因为各大院校、工厂这三年都整顿恢复而没招生招工,所以中学积压了数量巨大的生源。
为了解决这部分生源带来的社会威胁,规定66、67、68这三届的初中高中生,集体毕业,毕业以后就开始动员,要求自愿奔赴全国各地农村,去更广阔的天地建设祖国。
各大城市,多半是去偏院乡村,中小城市,则以就近下乡插队为主。
于是,全国各地掀起了知识青年下乡的热潮。
这部分青年,说实在的,也就高中毕业生有点水平,其他的还算不上知识青年。
毕竟大部分人的真实水平连初中都没毕业!
哪怕后来的几届,也基本都是个小学水平,混初高中文凭。
所以后来70年代各大院校工厂又开始招生招工,他们就算进去,水平也不够,很多拿着高中毕业证的工人,却被要求参加工厂内部举行的初中培训班。
因为他们的实际水平,被耽误的连初中都不到!
68年的先锋大队,也迎来知青下乡的高潮。
高进县城的学生,大部分都是本县的,下乡就是直接回家自行安排工作或者跟着生产队下地,如果家里有点关系或者能找到说话管用的人,差不多能在小学谋个老师的职位。
再往上一级,区和市的各大高中初中学生则需要下放附近农村。
而省城的学生少部分留城,一部分就近下乡,大部分去往偏远、贫困地区。
因为先锋大队的名气,上头也安排省城、青市、区各学校的一些学生到红旗公社插队,其中到先锋大队的人数最多。
比如最少的大队有五六个插队名额,一般的有十几个,而先锋大队则有35个!
这当然不是一批来的,年中先接收六个,半个月后又接到几个,这么一波波的,到秋天,先锋大队就接待到三十五个!
看样子,上头也不打算刹住,居然还有不断下放过来的迹象。
周诚志急了,他们大队就这么多地,自己的社员们都刚刚吃饱的,又下来这么多如狼似虎能吃能喝的学生,这不是要把他们大队给吃穷吗?
他找到周明愈,“明愈,咱们是不是得去跟领导们反映一下,也不能没完没了地给咱们塞人,咱们粮食有限啊。”
他这么说那些学生还不乐意,表示他们也是来下乡劳动的,自力更生的,怎么说的好像他们白吃一样?
在周诚志眼里,他们可不就白吃吗?
以前说陈建设、周古忠那几乎人家懒惰,现在看学生们不但娇气、矫情、好逸恶劳,就算那些不好逸恶劳的学生,可他们年纪小加上没做过活儿,不会干、没力气,累死累活一天也就挣个四工分!
四工分能干嘛?
先锋大队的半大孩子,都能挣五工分!
就四工分,还得发给他们一年360斤口粮?
那谁不吃啊?
最关键的是,这些知青里,有一部分并不觉得自己是下乡干活来的,反而指手画脚、盛气凌人,总觉得他们是来下乡当干部、当指挥,是来改变落后农村,带领他们奔赴现代化的!
他们不但好逸恶劳,反而瞧不起泥腿子,甚至想夺了周诚志等队干部的权,由他们来指挥农业劳动。
周诚志简直火了大的!
我日他猴儿!
前几天周诚志才跟知青正面杠了一次。
起因是安排他们剜秫秫,秫秸太高,而且有用,是不能用拖拉机收的,还是得人工。
大部分知青都认命,努力干活挣工分,但是也有知青嫌地里闷热、而且拉得脖子脸的火辣辣的疼,后来要换工种,往外背秫秫穗。
好啊。
没多一会儿,又嫌背不动,觉得队长针对他们,然后说要割秫秸。
其他社员是用小镢头刨出来,他们用镰刀割。
可其实镰刀割就能刨轻快?
怎可能!
于是他们的手磨起泡来,疼得丝丝拉拉的,一个个都想撂挑子不干。
不干行啊,那就不吃饭!
先锋大队不养闲人,自己社员都不养,怎么可能养外来的?
你们是知青下乡,又不是祖宗还阳!
再说,祖宗还阳不干活,周诚志也能一脚给踹回去。
然后初来乍到还没有认清形势,以为过几天就能回去的知青们,完全不把周诚志放在眼里。
丝毫不怕得罪他以后没好日子过,都纷纷指责他把知青当牲口用,怎么能让他们和社员干一样的活儿?
怎么能让他们整天吃地瓜!地瓜干!窝窝头!
怎么能让他们自己打扫厕所!
怎么能让他们下地晒太阳!
怎么能让他们挑粪!
……
最后他们吼出了心里话“我们是知识青年下乡,我们要干能用知识的事儿,这些泥腿子就能干的活儿,何必让我们干,浪费我们的知识!我们可以当老师,可以当医生,可以当干部,可以当会计记分员,可以帮你们管理工厂,可以……”
歇斯底里之下,就有人不断地吐露出真实内心想法。
这下子可把先锋大队的干部和社员们给惊着呢。
我擦!
敢情你们不是来下乡支农的。
你们是在城里闹腾够了,夺了权没折腾好,又要到乡下来折腾继续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