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划那妖怪的牙齿有一尺多长。
张德发不信邪,他拎着马灯领着人就往大队屋冲。
到了门口就发现不对了,原本场里堆着后来收的铁锅、铁器,小山一样呢,怎么不见了
他又去屋里看,发现窗户没了!屋里所有的铁器也都不见了!
他只觉得一股子火顶上脑门,两眼发红,怒吼:“谁干的——!”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出来,都道:“是不是二队那些犟驴?”
周玉贵道:“他们都在地里收秫秫呢,再说了他们这一霎儿功夫也不可能都偷走吧。”
这么干干净净的,连个钉子也没留下。
张成发又急了,“妖怪,就是那个吃铁的妖怪偷的,它差点把我给吃了!”
被他这么一说……倒真像是有只妖怪从窗户钻进去似的。
张德发又去给张根发汇报,再去请高技术员来一起勘察。
高技术员是不信妖怪的,可这么点时间就拿走这么多铁锅他也觉得不可思议,所以猜不出,只是摇头不肯瞎猜。
“真要是你们说的情况,小山一样的铁锅被偷走了,除非那人是夸娥氏的儿子直接帮愚公移山还差不多。”
愚公移山、夸娥氏
张德发骂道:“这俩混蛋在哪里,赶紧抓来送到公社里去!”
高余飞嗤了一声直接回去睡觉了。
这周家村整天唱大戏,一晚上不睡觉嗤啦嗤啦地杀树,真是闹心。
他走了,别人不能走,必须得找着那些铁锅,否则的话怎么和公社交代?
任务怎么办?
张金焕也跑了来,勘察过现场以后,多聪明的人也想不出怎么回事。
张德发咬定是周诚志捣鬼,要带人去搜,看看他们把偷去的铁锅藏在哪里了。
张成发哆哆嗦嗦地咬定是吃铁的妖怪,他看见了,支持他的也不在少数,毕竟如果不是人家偷走了,那这些铁锅去哪里了?
指定是妖怪吃了。
他们反而相信不是周诚志偷的,人家在收高粱呢哪里有时间偷
再说了人家二队的铁锅也没交上来,偷他们的干嘛?
偷回去家里也用不上啊。
张德发大声道:“书记,我请求带上民兵挨家挨户去搜!”
张根发道:“肯定得问问,带上人挨家挨户去搜,搜着一个就证明是他们偷去的!”
就算搜不到,少了三队四队这么多铁锅,任务就交不齐,到时候少不得也得让二队和一队补上。
他们两队都交了铁矿大部分锅还在家里呢,吓唬他们一下到时候就先拔了顶任务。
张德发跟得了尚方宝剑一样,立刻点了几个青年,拎着马灯,提着棍子,从离大队最近的几户二队和一队的人家开始搜。
他们劳力都去收高粱,家里不是老人就是孩子,看到男人们如狼似虎地冲进来都吓得嗷嗷叫唤。
张根发带头搜了几家,翻箱倒柜、边边角角都搜过,甚至缸里、炕洞子、地窖子全都翻一遍。
如果有人家院子里刚有挖过的痕迹,也要去掘开看看。
当初办食堂各家各户收缴粮食的时候,他就带人组成搜粮队,挨家挨户收粮食,估摸着谁家还有多少,如果没交出来那肯定就是藏了。
他就是这样搜的,不但屋里地窖、炕洞子,院子里都掘地三尺,搜出来的就狠斗,搜不出的也吓得规规矩矩不敢反抗。
粮食都能搜出来,更何况一个锅!
所以,只要他带人搜,就没有人可以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一点东西!
搜到第六家的时候,周诚志、周明贵带了队员们跑过来。
搜过的人家,有孩子胆子大的,当时就跑去地里告诉家人和队长,俩队长立刻就带人冲过来。
张德发对付老弱妇孺还行,吓唬三队四队也是凶神恶煞一样,可看到周诚志、周明愈等人,他一下子就痿了。
“你、你们干什么?”
周诚志骂道:“你这是嘲巴了?上一次怎么和你说的,你这一次又来欺负人,还直接来抄家!走,去公社评理,今日和你没完!”
他娘的,收个庄稼就没捞着安稳。
收麦子的时候你敲锣打鼓地不是拿老奸儿就是拿老鼠,放了火烧了两百多亩地。
这会儿收高粱你又家家户户抄家,翻箱倒柜地找锅。
张根发带了人跑过来,“周队长你要理解,咱们大队收的锅都被人偷走了,我们必须要找回来。”
周诚志骂道:“谁偷走的你去找谁要,人家已经跑了你不去追,你在村里耍什么威风?你搜了那么多家搜出来没?”
搜锅队一人道:“没。”
“没,你们还有理了,一家没有搜两家,两家没有搜全队?你们有没有搜搜自己队,有没有搜搜自己家?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贼喊抓贼?”
周明愈也出来道:“咱们去公社告状,张根发和张德发以权谋私,借着大办食堂大炼钢铁的机会,勒索百姓,把百姓的财物据为己有,侵吞工业原料诬陷百姓,趁机抄家!”
“走,去告状!”
一队二队的人义愤填膺,纷纷说着要去公社告状。
张德发气得冲过去,“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想造反?民兵呢!”
见他还敢叫民兵,周诚志气得一脚给他踹在地上,喊道:“给我绑了!”
周明愈几个立刻冲上去,两个人抓手两个人抓脚,“啪叽”一声就狠狠摔在地上,然后有人递了绳子过来——本来捆高粱的,周明愈接过去把张德发捆了个结结实实。
周诚志又看张根发,张根发吓得直往后退,摆手,“可没有我的事儿啊,我不知道,我这是才知道。”
张金焕也过来劝,“周队长,大队书记真不知道,是刚听说就过来调节矛盾呢。治保主任也是一时着急,实在是太吓人了,那么多铁锅这会儿功夫就没了。”
周诚志道:“你看看啊,我们人都在这里,造纸厂有俩人值班,这里一大半人去收秫秫女人都没落下,明愈几个去杀树的,剩下女人孩子都在家里,她们能拿动你那么多锅?”
张金焕道:“周队长你别生气,我们也没说是他们偷的,就是担心所以挨家问问。”
“有你们那么问的吗?直接进去翻箱倒柜,连院子都给我们掘开了,我们刚种了一菜畦白菜,全给翻了!”
有人大声抗议。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张金焕忙道:“别吵吵,吵架解决不了问题,咱们还是齐心协力想想怎么解决问题吧。大队里的铁锅都被偷了,肯定得报案,得让公社派人来查。大炼钢铁也不能耽误,铁矿还得继续收,生产队长都帮着想想解决问题,不要总抱怨,抱怨没有用的。”
周诚志冷笑道:“抱怨当然没有用,我们铁矿交了,你们还想拔我们的锅不成?”
周明愈等人都道:“咱们还是去公社评理吧,我们一心支援工农业生产,一点也不敢放松,怎么就要这样抄我们的家!”
二队一队的人一定要将张德发送到公社去讨公道,张根发压不住,束手无策,急得嘴上一下子鼓起两个大燎泡来。
张金焕一下子也劝不住,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牺牲了张德发倒是没什么,可要是闹到公社去的话是要影响先锋大队的名声的,当然不至于把大队书记撤职,可先锋大队的先进名额可就够呛了。
他决定找周明愈谈,“周明愈,你劝劝你们队长,什么条件都好说。”
周明愈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队长,我说话不好使啊。”
张金焕心火猛蹿,你说话不好使?那造纸厂不就是听你忽悠?“怎么会呢,我看周队长就听你的,你说话有道理。”
周明愈道:“丢锅这件事一定要报给公社让公社派人来查,一定要有人承担责任,谁负责看守,怎么丢了,到底是被人偷了还是监守自盗给藏起来卖了!”
周明愈越说越狠,“现在各大队都在收铁矿,难保有人见利忘义就把我们大队的铁矿给偷摸拉出去卖了。”
周培基立刻大喊:“就是,说不定就是你们谁拉出去卖钱了!还是赶紧交代吧。”
张金焕汗都下来了,这个周明愈怎么这么厉害啊,说话专门往狠里踩人,现在居然说他们监守自盗,这样的话估计先锋大队干部谁也逃不了。
可他们没有啊!
真是冤枉!
人群里,赵喜东凑到周诚廉身边,低声道:“大哥,你看到了吧,周培基和他现在关系可好了,比和你还好呢。”
周诚廉哼了一声,没接腔。
赵喜东又道:“他现在也会睁着眼说瞎话儿了,你看说得多溜啊。我们都在杀树呢,怎么可能自己去把交上来的铁锅卖了?”
这时候张金焕急了,“周明愈你可不能乱说,我们都在杀树呢,谁也没有来偷锅。你们也说了,那么多锅谁也不能一下子偷走,肯定还是有别的问题,说不定这是阶级敌人趁机搞破坏,离间我们人民内部的矛盾,想要渔翁得利,我们不能上当!”
周明愈慢悠悠地道:“这样的话那咱们得赶紧组织人去围追堵截,就这么几条路他们根本逃不远,去了别的村肯定也能抓到的。”
张金焕忙道:“那万一是别的村来偷的呢,他们也有很多铁锅,混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来。”
周明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成,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上报肯定要报的,让公社查。咱们得先完成任务,你们队的铁锅都没交,正好可以……”
“放你娘的屁!”周诚信火了,“合着你们没看好锅丢了,还得让我们给你们擦屁股?怎么那么会想?”
二队和一队的人纷纷不同意,他们用鸡蛋换了铁矿,现在又要收他们的铁锅,没门儿!
就算食堂里吃饭,可总不能食堂里喝水吧?
谁敢保证一天不喝口水?
再说了,这都秋天了,天越来越冷,冬天的时候不生火烧炕那不是要冻死人?
没有锅怎么生火烧炕?
坚决不交!
周明愈笑了笑,“你也看到了,要锅不可能的,也不是我的锅,我说了不算,队长说了也不算,俺们已经交了铁矿的。”
要是公社的任务,人人都必须如此,谁不交大队就有借口收拾人家,可现在大家都交了,再拔锅那就是混蛋,因为别人并没有交双份!
张金焕急得抹了把脸,“就算不拔锅,那有没有办法把铁矿凑上?”
周明愈看着他没说话。
张金焕急得大气不敢喘。
周明愈道:“有,不过我有条件。”
第92章 撸了他
张金焕松了口气,“你说。”
“大炼钢铁是全党全民光荣而艰巨的任务,我们队当然也大力支持,所以才连夜抢夜收粮食。如果每个村都要抽调劳力,大队不能把我们队的壮劳力都抽走。因为造纸厂有交货任务不能停,至于怎么留人我们生产队自己安排你们不能干涉。”
要是让张根发安排各大队的炼钢人员,那他肯定会以此报复一队把壮劳力都给调走,那样他们就没有办法秋收。
张金焕犹豫了一下,“我们当然不会偏心的,只要公社允许就按你说的来。”
周明愈又道:“第二……”
“你不要得寸进尺!”张金乐已经憋不住了,之前因为张德发被捆张根发不敢吭声,他也吓着了。这会儿看周明愈跟他哥哥居然想一二三四去地提条件,他就跳出来反对。
周明愈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本来就俩条件,不过你这么着急我得再送你一个。”
张金乐气得想和他打架跑了两步又自己刹住,腿还隐隐作痛呢。
张金焕一把扯住他,“你家去,不要在这里添乱了。”
张金乐却不肯,“你别拉着我,让我去揍他!”
张金焕头疼得很,直接对张根发道:“爹,你要是想善了就把他弄走,别在这里碍事儿。”
县委已经在城关修建小高炉等着炼铁,本地没有铁矿,除了买就是收老百姓的“废铁”,张根发完不成任务在公社就要被点名批评。他自己没有本事摆平这事儿,只好赶紧拉着张金乐离开,把战场让给张金焕。
张金乐虽然不乐意,却也被拖着走了。
张金焕额头的青筋一鼓一鼓的,挤出一丝笑来,“行了,你说。”
“第二个条件,一队二队的树你们不能动。”
张金焕道:“我们本来也没动,砍的是三队四队的。”
周诚志:“村南道边那几棵,可是我们队的,是我年轻时候栽的,我可记得清清楚楚的。”
张金焕忙道:“杀错了还给你们。不过我还是提醒你们,并不是我们吃饱了撑的要砍树,这是炼铁总指挥部的命令,从公社到大队,谁也不能例外。”
这一点周明愈有准备的,大炼钢铁期间本地的树肯定留不住。对于大炼钢铁这几十棵树不够塞牙缝的,可对他们来说却是全部。生产队除了粮食也就是这些树,这关系着队员们的住房问题,多少人家五年攒不齐一间房的料呢。
更何况要长成一棵树没有个五年十年是不可能的,这一次砍了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
“当然,我们也知道,只要公社有任务,我们绝不拖后腿,但是要自己做主。”
“你还有什么要求?”张金焕感觉肝儿都疼了。
周明愈笑了笑,看向地上被捆成猪的张德发,缓缓道:“不管你们用什么理由,总之要跟公社汇报把张德发撤掉,再也不许他担任治保主任一职。”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把张金焕震得不轻,这可比留人还树严重得多,简直是很过分!
治保主任能管一村的治安,当然也能捏住一村的要害,有治保主任他们就好行事,也好打击别人保护自己,如果把张德发拿掉的话,以后自己这边就没那么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