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尾鱼
时间:2018-05-30 12:23:48

  也就是说,丁长盛知道的、可以用的窑厂,不下十来个。
  “他安排招工队下乡招人,去的哪个乡,介绍去城里找工作的人,又大多是哪儿的。”
  “这两条,交叉比对一下,有没有两条全中的,范围应该就能缩小很多了。”
  窑厂有很多窑洞,有些深入地下,确实挺方便关押人的。
  她怀疑,三江源出事之后,丁长盛想找稳妥的地方安置那批人,首先就选择了窑厂。
  他在自己有印象的诸多窑厂中,选择了一个规模适中、地势偏僻、人又不算很多的,承租或者买了下来。
  而对于附近的住户,他有意识地慢慢“腾空”了。
  所以,易萧所说的“窑厂”还在,应该位于宗杭所说的“灯都不亮一盏,人都走光了,跟鬼庄似的”地方。
 
 
第75章 
  又到了之前登船的码头。
  还真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易飒取车时,宗杭在码头闲走乱看:过去十年,除了长大,他的生活都没什么波折,但过去几个月,真是把普通人一辈子的起伏都浓缩进去了。
  一瞥眼,看到有根电线杆上贴着寻人启事。
  他凑上去看。
  易飒推车过来,远远就看到宗杭在那一处团团乱绕,仰头看电线杆,又俯身去瞅墙面的小广告。
  她觉得奇怪:“你干嘛呢?”
  宗杭这才回过神来,墨镜遮盖下的脸泛紧张的红:“易飒,井袖在找我。”
  井袖?
  易飒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那个按摩女。
  寻人启事不是大众向的,有心人写,给明白人看。
  “ZH,在找你,请跟我联系。”
  署名井袖,后头跟着一串电话号码。
  不止一张,电线杆上、墙上、湖边搭的简易棚子上,都有。
  易飒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吩咐他:“别管,别看,走。”
  宗杭照做了,小跑着跟上她,心头乱跳。
  易飒说:“你要分清楚,到底是井袖在找你,还是丁碛在找你。”
  丁碛,当然是丁碛。
  丁碛在船上的厨房里跟他打了照面,亲眼见到他死了又活,一定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他找出来,而这找,暂时只能从两处下手。
  一是井袖,一是他父母那边。
  所以,哪一边,他都不能联系。
  宗杭后背发紧。
  原以为在息巢里已经够凶险的了,出来了才知道,外头还有风波在等他。
  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平平安安,无所顾忌地回家呢?
  等到以丁长盛父子为首的一干人彻底垮台之后?
  正想着,易飒已经跨上摩托车,戴上盔帽,回头招呼他:“上车啊。”
  宗杭一愣:“你带我啊?”
  “你要乐意跟着跑,也行啊。”
  宗杭坐上后座,依着吩咐,一手搂住她腰,另一手稳住乌鬼笼子。
  ***
  摩托车不能上高速,易飒只走省县道,中途还绕了些乡道,速度既慢,路又颠簸累人,一下午就赶到南昌的计划也告夭折,晚上在途中的一个镇子上住宿。
  一夜无话。
  天没亮时,隐约听到门响,易飒睁了下眼睛,似乎看到宗杭出去,不过困得厉害,也懒得管他,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终于自然醒,躺在床上醒了会寐,偏头看隔壁那张床。
  是空了。
  又乱跑!信不信正撞见丁碛,又被绑去了关个十年八年!
  易飒没好气起来,伸手拧动窗户把手,正要大力推开,忽然看到什么,手上一滞,慢慢把窗户推开掌宽的缝隙。
  原来没乱跑,人就在外头呢,拧眉鼓腮,憋足了力气,蹲着马步,悄无声息,刷刷出拳。
  过了会累了,擦擦额头的汗,走到墙角边拿起翻盖的书,翻一页,再翻一页。
  我靠,居然在练功!
  宗杭买那本格斗书,她只觉得是一时兴起,昨天的铁头功出师不利之后,她还以为他会觉得此路不通,就此撂下不提……
  原来还在练呢。
  易飒轻咬着下唇看。
  他一手拿着书,另一手学着书上的样子攥拳。
  手指内蜷,握了个实拳,拳面水平。
  这叫面拳,是击打头、胸这样的部位的。
  面拳的基础上,屈起的中指突出拳面,这叫鹤顶拳,专用于点状打击,眼睛、耳后这种部位,遭了这种拳,那真个叫遭罪。
  他学了几种拳型,书一搁,又呼哧呼哧耍开了。
  内行看门道,易飒只扫几眼,就知道他新手初练,只凭意会,问题多多:下盘飘、手肘浮,姿势夸张……
  搁着平时,她大概要笑出来了,但现在,看着看着,心中反卷起几分道不明的不尽意味。
  窗户是铁的,下沿好多翻裂的锈皮,易飒勾起食指,拿指甲一下下去拨。
  她想起宗杭之前说的话:“学了……你以后再有危险,可以帮你啊。”
  我这么厉害,要你帮吗?
  她走到床边,把自己砸下去,旅馆床垫是席梦思的,弹簧强劲,带得她的身体一颠一颠。
  颠完了,她又拿身体缠被子,脚勾腰绕的,把人同被子拧成了别扭的麻花,这么一拱一翻的,头发也乱得倒披到脸上,她吹开头发,舌头挑抹了一缕,放进牙齿间细细咬。
  眼睛盯着天花板看。
  宗杭这个人真是,说不上来,但比大部分男人……有意思多了。
  嗯,她就是这么觉得的。
  ***
  易飒只当不知道宗杭早起练功这回事。
  兴许是一时的热情呢。
  吃完早饭,再次出发,戴上盔帽前,易飒转转肩膀,又晃晃脑袋。
  病还没全好,身体有点虚,昨天开了那么久,肌肉怪酸的。
  宗杭在边上看着,犹豫了一会,说:“易飒,你如果开得太累,我可以跟你换着开的……我也会开摩托车。”
  他也会开?
  易飒大感意外。
  大概是她的眼神泄露出了太多不信任,宗杭很不服气:“我还飙过车呢。”
  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扫地僧还能技惊武林呢,谁还没点压箱底的才华啊。
  易飒显然把这话听进去了,半程停下休息的时候,问他:“真飙过车?”
  阖着她看走眼了?宗杭这文气的外表下,还揣一颗狂野不羁的心?
  宗杭点头:“没敢让我爸妈知道,专门跑郊区飙的。”
  路边就是块大空地,易飒朝摩托车努了努嘴:“开给我瞧瞧。”
  宗杭不含糊,掸掸手就上了,看姿势,是挺熟练的:紧离合、打火、踩挂档、加油门、再放离合……
  绕了一圈停下,所有动作都标准,是会开。
  不错,有人轮换就轻松多了,再出发时,易飒把盔帽扔给宗杭,示意他来开下半程。
  ***
  再次上路。
  易飒很快发现,宗杭开车是稳,但稳如六十老叟,易飒催过他两次加速——别人加速都是十码十码地增,他大概是一码一码来的。
  原本落在身后老远的车子,都把他们给超过了。
  更气人的是,有辆摩托车,同样男载女,分明挑衅:故意贴着他们超车,嗖一下风驰电掣过去,腾起的黄土黑烟呛了易飒一脸,出去老远了,还扬回一串奚落的笑。
  反了天了,乡村小青年,在这挑战她,她在东南亚玩摩托,什么飞车上墙、过接应台、悬头独轮跳,什么没玩过!
  她催宗杭:“追,追过去……停,停下,换我开。”
  宗杭猜到她是要跟那对男女过不去:“易飒,算啦。”
  “什么算了,他自找的,还有你,我下来跑都比你快。这条路上,哪辆摩托车不比你快?”
  宗杭说:“摩托车很危险的,是肉包铁,不能太快,我这是安全速度,他们已经超速了。”
  两句话一墨迹,那辆摩托车已经看不到了。
  估计反杀无望了,易飒叹气:“我这辈子,就没坐过这么慢的摩托车。”
  她平日里都是横冲直撞、风驰电掣,忽然这么慢,觉得屁股上像长了针,坐不住,时间多到没法打发。
  宗杭居然还很有道理:“行路当然是安全第一,干嘛跟他们比快慢呢?再说了,你车上带着人,不应该对人家的安全负责吗?开那么快,乘客能舒服吗?万一摔了呢,头破血流的,有意思吗?”
  易飒说:“你哪这么多话?能不能安静点?”
  宗杭不吭声了。
  易飒也由他去了,屁股上再多针,戳习惯了就无所谓了,她坐着无聊,看路边风景。
  野草密密簇簇的,草尖探进风里,风也来得没规律,带着草尖左摇右摆,草丛中有朵紫色的牵牛花,只此一朵,像投错了胎,孤零零站着,惶惶无依。
  又看见两个人,脑袋对着脑袋点钱,一时失了手,一张钞票飞起来,被风托高,一个伸手够,没够着,另一个跳起来捞,也捞了个空。
  易飒差点笑出声来,从前开得快,从来也没心思留意过这些道旁的七七八八。
  顿了顿拐上另一条道,照样车来车往,易飒终于看到两辆跟他们差不多快慢、甚至还要慢的摩托车。
  一辆是个中年男人,后座坐了个老太太,头发花白,精神不是很好,手背上还有吊了盐水后贴的白胶布——那男人开得小心翼翼,尽量避开地面的凹凸不平,还时不时扭过头去,小声地嘘寒问暖。
  另一辆是个年轻男人,开得时快时慢,总忍不住猴急急往前窜,后座上应该是他老婆,抱着个娃儿,隔一会就伸手拧男人的腰,骂:“慢点!娃不耐颠!你看到洼窝儿不知道拐啊!”
  ……
  易飒忽然觉得,快有快的速度,慢有慢的风景。
  这样也挺好的。
  看多了,眼睛有点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图省事,额头抵上了宗杭的后背,偏了脸看一侧风景。
  宗杭心里一跳。
  后背上的神经忽然极其敏感,能感受到她的分量、身体的柔软,还有轻微的鼻息,透过那一层薄薄的布帛,正拂在他背上。
  宗杭顿了一会,才说:“易飒,你别睡着了啊,这样睡着挺危险的。”
  易飒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宗杭不觉就笑了。
  手心有薄薄的汗,盔帽的挡风罩上积了些许灰沙尘粒。
  心里像揣了只刚睁眼拿嫩喙去破壳的小雏鸟,这里啄啄,那里啄啄,又酥又痒的。
  这段路可真好啊。
  始发站未必好,终点站可能也不让人愉悦,但这段路,可真好啊。
 
 
第76章 
  正午时分,终于进了城。
  易飒没往市中心去,看到一家不错的酒店就停了车,上星的酒店就是规矩严,乌鬼不能进客房,最后花了点钱,送到餐饮部去寄养一晚,这部门名字听着不祥,易飒真担心乌鬼会被当家禽给宰了。
  作为“黑户”,宗杭照例在对街徘徊,偶尔眼巴巴抬头看高处窗扇,等着接收信号,哪知等了一会,易飒反出来了,招呼他:“跟我去打电话。”
  打电话也要人跟着?宗杭纳闷了一会,才发现她是在找公用电话亭。
  抬眼看,满街的手机党低头族,这些年,别说公话亭了,家用电话都快被手机淘汰得差不多了,两人连走好几道街,才在一条小巷头找到了一个。
  易飒在就近的小卖部里换了些硬币,带他进了电话亭。
  是挺少人用了,电话机上头一吹腾一层灰,好在听筒里信号音还正常,易飒投了币,从手机上调出一张照片,对着上头的号码拨号。
  是井袖的那张寻人启事,这是在给井袖打电话?
  宗杭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等接听的当儿,易飒吩咐宗杭:“待会你别出声,我跟她说,你听着就行。”
  宗杭嗯了一声,电话亭是带门的,透过玻璃看外头,日头正炽,人来人往,但因被电话亭过滤了一道,不觉燥热,也不显喧嚣。
  井袖的声音传来:“喂?”
  宗杭心头一热,到底曾经是朋友:吴哥大酒店的聊天小露台,还有那本花花绿绿的《吴哥之美》,被这声音一带,如在眼前。
  有个怪异的声音响起:“是井袖吗?”
  宗杭打了个激灵,还以为电话亭里凭空冒出个第三人,张皇四顾。
  “是我,你哪位?”
  “我看到你贴的寻人启事……”
  宗杭看出来了,确实是易飒在说话,但她嘴没动,也不知道这诡异声线从何而来。
  井袖的声音有点不耐烦:“瞎打电话好玩儿吗?你倒说说,我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也不赖她脾气大,寻人启事贴出去,正经电话没接到一个,反而一堆办证的、卖保险的、推销壮阳药的,烦得她都想换号了。
  “是找宗杭吗?”
  井袖那头静了一两秒,再然后,语气又惊又喜:“哦,对,对,不好意思,我刚还以为是骚扰电话……你有宗杭的消息吗?”
  “电话里不方便说,可以当面聊吗?”
  井袖有点迟疑:“这个……不是很方便,我现在人不在江西。”
  忽又急切:“但是,你要是能等一两天,我赶过去也可以。”
  “要一两天那么久啊,能问一下你现在在哪吗?”
  “快的话一天就可以,我会尽量抓紧,我现在在太原……”
  易飒直接挂断了电话。
  宗杭注意到,听到“太原”两个字时,她几乎是当场黑脸了。
  他小心地问了句:“怎么了啊,太原……有什么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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