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
不能就不能吧,童虹以为是小朋友不爱和大人玩,后来才发现,有小伙伴来家里玩,宗杭也不让人靠近他的鸡蛋树。
他就喜欢一个人在树下头坐着,傻乐。
这是珍贵的私藏,不舍得分给别人,然而现在,想跟易飒分享。
那种……所有的秘密,都想让你知道的感觉。
……
他竖起耳朵等易飒的回答。
等了很久,才等来她语焉不详的一句:“那我……考虑考虑吧。”
尽管夜色昏暗,不怕别人看到他的脸,宗杭笑的时候,还是把脸偷偷埋进了被褥里。
井袖的话,他听进去了,觉得是该勇敢一点。
先定一个小目标。
最迟,迟不过鸡蛋花树下。
***
丁盘岭约的是早餐,门面挺大,人却不多,倒是谈事情的好地方。
三人占了好大一个卡座,边吃边聊。
先聊起漂移地窟,丁盘岭给易飒看了张轨迹图,颇像压扁了的螺旋:“我们把找到的地旋连了一下,大致上是这个形状。”
又拿笔在上头一处打了个三角:“现在重点关注这儿。”
光看图看不出什么,易飒索性开门见山:“漂移地窟的‘地开门’,多久开一次啊?一次又开多久?万一这几年都不开,我们就这么等着吗?”
丁盘岭笑了笑:“没法给你确切的答复,我只能把我们猜测的讲给你听。”
又是猜测,当然,现在一切不明,也只能是猜测。
“我们现在怀疑,漂移地窟的‘开门’,其实很频繁,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没被人发现,有两个原因。”
“一是它地处三江源,而三江源是无人区,长期无人居住;二是根据‘风冲星斗’这句话,它应该是在夜里‘开门’,你想,即便有人进了无人区,也很少在夜里活动吧?即便在夜里活动,又未必正好撞上——机率一小再小,所以大家才会有错觉,觉得漂移地窟很难找、地开门的次数少。”
易飒只把“频繁”两个字听进去了:频繁就好,次数多就意味着机会多。
“至于一次开多久……也很难说,只知道肯定撑不到天亮。我和长盛他们商量,一致觉得过去等比较保险,万一这两天前方有发现,通知到我们,等我们赶过去,它已经闭合了,那这次地开门的机会就白费了。”
易飒没意见:“在哪等都是等,我可以的……还有就是,盘岭叔,关于那个推论,你是怎么想的?”
丁盘岭正要说这个。
“你那个部分撒谎和全部撒谎的说法,挺有意思的。说真的,之前我只想到了部分撒谎,也猜测想来的会不会是人工智能,全部撒谎这种情形,倒真没想到过。”
是吗?这么多老江湖都没想到?宗杭对自己的智商有点刮目相看了:也不是那么差嘛。
“我想到半夜,也查了不少资料,现在我倾向于认为:漂移地窟里的东西,既不是上一轮人类,也不是人工智能。”
易飒一愣:“为什么啊?”
三种可能,按说机会均等,他怎么就直接倾向于最后一个了呢。
丁盘岭想了想:“我先给你解释一个理论,叫奇点理论。这是根据人类的技术发展史总结出来的观点,认为技术发展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极大而接近于无限的进步——这个不难理解吧?”
易飒点头。
不难理解,人类近些年的发明创造和突破,确实超过了之前数千年的总和,还有人认为,真正的科技大爆炸还在后头。
“这个理论还说,后人类时代的智能和技术我们根本无法理解,就像金鱼无法理解人类的文明——就是这句话,忽然提醒了我。”
他看向宗杭:“你回忆一下你脑子里出现过的那些画面,所谓上一轮、更先进的文明,那些男人女人,穿的衣服、留的发型、用的东西,很难理解吗?跟我们有区别吗?”
宗杭皱起眉头,假装正在努力回想。
而真正在回想的,是易飒。
没区别,那些办公室里的男人女人,都像职场精英,女的妆容精致,男的西装革履,手边不是电脑手机就是纸笔,科学家穿的防护服,也是影视里见到过的那种,换言之,每一样东西,现实社会中都有……
借着桌子的遮掩,她悄悄伸出手,在宗杭腿上写了个“no”。
宗杭咽了口唾沫,震惊的表情都很到位:“没有。”
“说的话呢,哪国语?”
“普……普通话。”
丁盘岭说得意味深长:“我们现在,跟八九十年代的人的衣着、发型、妆容乃至说话都有区别,上一轮文明,反而跟我们没区别,不觉得很奇怪吗?”
“现在想想,只听描述,整个故事像市面上的三流科幻小说;即便加进画面,也像随便哪个剧组都能拍出来的拙劣科幻剧。”
易飒吃不下饭了:“就是我被耍了呗,对方编了个瞎话,我还当成圣旨样到处传达。”
真想骂上两句泄愤,又顾及丁盘岭是长辈,不好太造次。
丁盘岭微笑:“也不用太丧气,飒飒,没有人可以完全撒谎而不留任何痕迹,它这一番布局,已经暴露了很多东西了。”
是吗?
易飒将信将疑:“它暴露什么了?”
丁盘岭说:“文盲是编不出上一轮文明和人工智能这样的故事的,想拿这些素材说事,首先得知道这些东西,然后整合,并且预知这样的故事会产生的影响,所以,对方要么是人……”
怎么会是人呢,金汤穴以及那一套程序,压根不像人的手笔。
“……要么,至少具有跟人对等的智慧。”
“另外,它如果拥有绝对实力,根本不需要编织迷局,编织得越精密、越用力,就越说明它没那么大的能耐。所以飒飒,不管它是什么,我敢肯定它也怕暴露、怕被我们识破,不怕的话,早就来了。”
第101章
丁盘岭还有别的事,要先走一步,临走时提醒易飒这两天准备一下去青海的行李,届时会安排车子到宾馆来接。
又邀请宗杭:“你是最特殊的那个人,有你在的话,遇到跟‘它们’有关的事,应该会好解决一些。”
宗杭笑嘻嘻的:“我要是不去呢,会绑架我去吗?”
丁盘岭也笑:“不去当然继续请,怎么能动粗呢。”
宗杭目送着他离开,然后对易飒揭秘自己耍的小心机:“我故意那么说的,试试他的态度——看这意思,不去也得去。”
易飒还沉浸在先番的打击里,情绪提不起来:“我才发现这个丁盘岭,脑子很厉害啊。我这智商,跟他一比,太现眼了……我是不是有点蠢啊?”
她竖起耳朵,等宗杭维护她。
宗杭奇道:“谁说的,不能这么比较,你也不看看他多大了,比你大了二三十年呢,多吃这么多年米饭,本来就应该考虑得周到点,这跟智商没关系,他在你这岁数的时候,肯定傻不啦叽的,看脸就知道了,没有灵气。”
易飒瞥了宗杭一眼,感觉不管自己说什么,宗杭总能找到理由向着她。
她清了清嗓子:“他说我编的是三流科幻小说……”
宗杭说:“你写过小说吗?”
“没啊。”
“这不就结了,”宗杭又找到尬夸的支点了,“你又没写过小说,一出手就能写一本三流的,很厉害了,有些人写的,还入不了流呢。”
易飒差点被他气得笑出来。
不过经他这么一搅和,沮丧的心情,的确是立时去了十之八九。
***
当晚,易飒收到通知,出发定在了两天后。
两天的时间,紧紧张张,除了置办行头,易飒还忙了不少事儿。
——她自己的摩托车暂时用不上,先寄存到丁玉蝶那儿,说是有空来取,不过这“有空”估计遥遥无期,毕竟空运回柬埔寨不太合算,而新买一辆是分分钟的事儿;
——乌鬼也成了累赘,本来指着它开金汤,结果没用上,三江源是高海拔地区,温度又低,也不适合它施展,只好联系了麻九,又为它安排了一场辗转曲折的回程偷渡;
——花了些钱,从一家宠物医院通了门路,买了两瓶兽麻,虽然没陈秃的货色正,但是也只能将就了。
……
宗杭也没闲着,练功比平时更勤,还抽空去找了两趟井袖,问她有什么打算。
每次,井袖都沉默着摇头。
宗杭干着急,却又没办法: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井袖是那种拿得起放得下、行事洒脱利落的人,现在才发现,她的洒脱都洒在了嘴皮子上,实际上,她性子特优柔,能把人给气死。
她大概天生不擅长处理进退两难的局面,被困住了,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索性就不走了,跟趴在平衡木中央的猫似的,懵懵懂懂,只等别人来牵,等别人帮她做决定。
***
出发当天,天气不太好。
半夜就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到早上不见停,反更大了,屋内屋外,满是饱含了泥尘味的濡湿气,井袖起了个早,送两人下楼,大概是雨天车堵,等了几分钟,车子才到。
两辆越野车,一辆车上是丁碛和丁盘岭,另一辆上除了司机外没载人,专为易飒两人准备的。
居然不见丁长盛,易飒觉得奇怪,问起时才知道,太原出发的一共有十几辆车,丁长盛在别的车上,晚点大家会一起在城外的加油站汇合。
这安排本身没什么问题,但丁碛不应该紧随丁长盛吗,怎么突然围着丁盘岭鞍前马后了?
正疑惑着,丁碛从头车上下来,先递给易飒一个牛皮纸信封袋:“祠堂那头新传过来的,岭叔让给你一份。”
说完了又看井袖:“我得外出一趟,估计短时间内回不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也问井袖的打算?
宗杭几乎屏住了呼吸。
井袖笑笑:“还没想好,可能继续待着,也可能就走了。”
“挺好,去哪定了吗?”
“还……没呢。”
丁碛看了她一眼,低头从皮带扣的钥匙链上解下一把给她:“酒店不太方便,可以去我那住,反正什么都有,想走的话,钥匙塞我邮箱就行。”
井袖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来。
宗杭失望极了,转身绕到另一侧上了车,还重重关了下车门。
关门声响起的时候,井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
车子出了宾馆大门,宗杭还余怒未消:“我之前问她打算,她说没想好——这叫没想好?早做决定了吧。”
易飒低头去解牛皮纸袋上的绕线:“这倒未必,我看是刚决定的……看出丁碛高明在哪了吗?”
宗杭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他还高明?”
“都是问井袖的打算,你出的是问答题,井袖要自己想答案。丁碛给的是选择题,他直接给了她一把钥匙,而且,她还可以随时反悔,没听他说吗,想走的时候,钥匙塞邮箱就行。”
“给了路,也给了绝对自由,无拘无束,井袖会心动也是难免的,谁不喜欢啊?”
是吗?
宗杭迟疑:“你……也喜欢这种?”
怎么扯自己身上了?易飒鼻子里嗤了一声:“我想走什么路就走什么路,想要自由就自由,稀罕他给!”
说话间,她把牛皮袋里的资料抽了出来。
***
资料做得很细致,每一页都有注解。
说是家谱里,实在没有什么新发现了:也是,像姜射护那样醉心漂移地窟、脑袋发热跑到江源地一待三年的人实在凤毛麟角,大多数三姓的人,没遇到金汤翻锅,是绝想不起漂移地窟来的,更加不可能去实地探访。
所以被安排在祠堂翻查资料的人改换方向,又开始研究起祖上留下的那些老物件来,诸如陶片、木简、布帛什么的。
这叠资料,就是鼓捣陶罐陶片的人发来的:他们试着在一堆碎陶破罐里翻捡、拼凑、复原,还真出了点成果。
第一张,拍的是个修补后依然残缺的陶罐,罐身上布满了一个个椭圆漩涡。
易飒和宗杭对视了一眼:这形状,很像漂移地窟“地开门”之后,在地面上留下的痕迹。
第二张,是三个线条拙朴的小人,正围着中央处的漩涡匍匐跪拜。
“三”这个数字太敏感了,三个,三姓,三位祖师爷,这三个小人,该不会就是三姓的起源吧?
第三张,也是个陶罐,但花纹有点恶心,也挺不符合陶器时代的审美:罐身上密密麻麻,都是眼睛,而且烧制时采用了一些技巧,眼睛的瞳仁部分,是凸起的。
这拙劣而又很不逼真的立体效果,简直让人生理不适。
而且,为什么要刻意强调眼睛呢?
宗杭打了个寒噤,压低声音:“易飒,会不会‘它们’浑身长满了眼睛啊?”
小时候看《西游记》,里头有个百眼魔君,衣服一脱,浑身是眼,怪瘆人的,吓得他一连几天都没睡好觉。
易飒说:“别乱猜,先往下看。”
第四张,还是陶罐图,罐身上画了只硕大的眼睛,这还不够——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眼睛,眼睛上缘处还竖了几根睫毛。
但眼睛下缘,连着的好像……是腿。
宗杭咽了口唾沫,这些日子,大概是经历的事多了,他脑补的功力见长,只觉得眼前晃动着一只诡异的、撒开腿乱跑的大眼珠子,心里别提多膈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