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轮回——尾鱼
时间:2018-05-30 12:23:48

  易飒就着水流抹了一把眼睛。
  还以为都忘了呢。
  洗好澡,她拿毛巾擦着头发出来。
  宗杭已经回来了,撅着屁股趴在床上,也不知道鼓捣些什么,易飒催他:“该你了,赶紧洗澡,洗了早点睡。”
  宗杭一抬头,满脸喜色:“易飒,你看,这儿还有这个卖呢。”
  易飒这才看到床头边扔着的塑料包装盒,还有床上那个已经组装好了的……
  玩具钓鱼机?
  塑料的,新版本,不用发条,可充电,也能装电池,不过新瓶装旧酒,玩儿的还是那个内容,池盘很大,可以多人同玩,池塘里好多小鱼,四角分别立着磁石钓竿。
  易飒说:“你买这个干什么?”
  “玩儿啊,我让你一说,想起来了,我小时候,也特别喜欢玩这个。”
  “你三岁哦,都多大了,还玩这个?”
  宗杭奇道:“为什么不能玩?我三岁的时候吃饭,现在还不是也吃饭?你想玩,我也可以借给你玩。”
  易飒冷笑:“你以为我是你啊?”
  不玩吗?
  宗杭自己揿了开关,兴致勃勃钓了一回鱼,还偷偷拿眼瞥她:易飒拿毛巾反复摩挲头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真不玩啊?
  宗杭悻悻的,去洗澡的时候,把钓鱼机挪到自己床中央:“你别拿哦。”
  易飒鼻子里哼了一声,以示不稀罕。
  宗杭说:“我记得这位置,你说不玩的,可别乱动,不然我要找你算账的。”
  出息了他,一路赊她的账,还敢跟她算账。
  易飒差点拿湿毛巾扔他。
  ***
  洗手间里响起哗哗水声。
  易飒吹了会头发,又看了会电视,节目都不对胃口,懒得看,随手揿掉。
  床上枯坐了会,鬼使神差地,转头看向宗杭的床。
  这个钓鱼机,比她那个大多了,质量也不好,看着轻飘飘的。
  易飒跪起身子,伸长胳膊,一把捞了过来。
  别拿?别乱动?
  不存在的,她又不怕他。
  ……
  宗杭洗到一半,水声调大,腰间围了条浴巾,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偷偷把门开了一道缝。
  他看到,易飒侧卧着蜷缩在床上,手里捏着细细的钓竿,就着嗡嗡的钓鱼机声响,一会钓起条鱼,一会又钓起一条。
  宗杭看了会,悄悄把门关上。
  还说不玩呢,骗子。
 
 
第103章 
  接下来的两天,继续赶路。
  路越来越差,渐渐远离人烟,衣服随着温度的降低越加越多。
  植被渐少,满目荒芜,路边头一次出现雪山时,宗杭脑袋抵在车窗上,看了足有五分钟。
  雪山长这样啊,跟以前在图片上看到的,一样,又不一样。
  一样的是形貌,不一样的,是扑面而来的感觉。
  易飒却对风景没什么兴趣,路上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外加接了一个电话。
  易云巧打来的,神秘兮兮问她:“飒飒,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啊?”
  路正颠簸,易飒拿手抓住车内顶的扶手:“什么风声啊?”
  “听说丁家人要去漂移地窟干什么事儿,遮遮掩掩的。”
  易飒抬头看车内的后视镜,端详了一下自己那张遮掩的脸:“没听说。”
  易云巧嫌弃她:“你就是太不敏感了,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我跟你说,肯定有什么事发生。”
  易飒心说,是有事儿发生,就是又把你排除在外了。
  真是空负了这位云巧姑姑超强的第六感和敏锐的神经末梢。
  ……
  终点站是在一座山脚下。
  无数溪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每一道都很细,高原的掌纹般纵横交错,又如同扎成扫帚的帚丝,千道万道。
  有水的地方就有生命,地面并不荒芜,长满了低矮的黄绿色类苔藓,还有很多小块的沼泽,周围汪着水,像一只又一只腐朽的眼睛。
  比起一路上的萧索荒芜,这山脚下五颜六色,分外热闹。
  色彩首先来自帐篷,大大小小十几顶各色帐篷错落分布,里头迎出来的几十号人,大多数都穿藏装,再加上常年高原作业、风吹日晒,比土生藏人还像藏人。
  其次就是风马旗,洋洋洒洒,猎猎舞动,一个挨着一个,几乎铺陈出数里之遥,这规模,简直就是大经幡林。
  下了车,现场一片喧嚣芜杂,有忙着搬行李、搭建新帐篷的,也有久别重逢、互相寒暄的,易飒跟这些人都不熟,也不擅社交,索性带着宗杭走走看看,路过其中一间帐篷时,无意间看到,里头还堆着一摞摞崭新的、印着经文的风马旗。
  易飒心中一动,尽量缓步地走到一座风马旗下——这边海拔四千多,稍微剧烈一点的运动都容易带来不适。
  这风马旗,也是崭新而又挺刮的。
  宗杭对高原还没怎么适应,只走了这么几程,已经有些喘了:“有什么不对吗?”
  易飒沉吟:“所有的风马都是新的。”
  新的又怎么了?宗杭还是没明白。
  易飒给他解释:“这种风马,又叫祈愿幡,上头印着经文,藏族人认为,风把这些经幡吹动一次,就相当于念诵了一回经文,是很有功德的事——咱们一路上也看到了不少,很多都褪色发白了,就是因为长年累月露天的风吹雨打。”
  “但营地周围的这些,都崭新,还压了那么多货,说明就是这两天才搭设起来的,不知道要作什么用。”
  ***
  要作什么用,易飒晚间才搞明白。
  入夜之后,周围本该一片漆黑,但放眼望去,地面以及经幡之上,布满莹莹碧色,星星点点,蔚为壮观,压得漫天星斗都黯然不少。
  好多人都钻出帐篷看稀奇,宗杭也掏出手机来拍,可惜夜间亮度不够,拍出来的都是憧憧鬼影。
  他在这凑着热闹,易飒却看出了门道。
  三姓把这儿划成漂移地窟下一次“地开门”的重点区域,所以在这搭设了方圆数里的经幡林,而地面以及经幡林上,都撒了夜光粉。
  这玩意儿,白天受到日光照射,能把光能储存起来,到了晚上,缓慢释放出微弱的荧光,支撑个一夜半夜绝没有问题。
  营地里,晚上一定会安排人放哨:万一真的地开门,风冲星斗,地上的夜光粉以及那些条条下垂的风马旗就会诡异地乘风而上——有了如此明显的信号,“地开门”只要出现,就不会被错过。
  ***
  晚上没什么娱乐,用了餐饭之后,各自回帐篷休息。
  宗杭和易飒合住了个双人帐,他没住过,觉得稀罕,早早钻进睡袋感受,觉得人像是被装进了套子里,束手束脚,怪有意思的。
  只是这新鲜感,很快就过去了。
  地面不平,即便垫了防潮垫,身子底下还是硌得慌;入夜时间越长,温度降得越低,睡袋裹得稍有漏隙,冷气就丝丝透进来;风特别大,呼啦呼啦,像是从高处的山头一直滚下来,帐篷被扯得朝各个方向绷直,顶上吊着的小夜灯也被带得东摆西晃。
  怪吓人的,四下也没声响,只偶尔有不知道什么方向响起的、低低的咳嗽声。
  宗杭拿手戳戳帐篷:“易飒,这个牢靠吗?万一半夜有狼来,一爪子把这抓个洞,我可能就被拖走了。”
  易飒在玩钓鱼机。
  百无聊赖,她也就剩这娱乐活动了:“你香是吗?狼不拖别人,专拖你?”
  也是,他们这个帐篷,位置居中,真有狼来,也应该先扫荡靠边的那些。
  于是宗杭裹着睡袋,安稳看易飒钓鱼:“易飒,你说这个漂移地窟,危险吗?”
  “没进去看过,谁知道呢。”
  宗杭觉得自己又问了废话,不过,他和易飒都是死了又活的,较真起来,还是漂移地窟把他们复活的——应该不至于再把他们怎么样吧?“亲生”的呢。
  他看了会,心痒痒的,忍不住伸手去拿池塘角落里插着的闲置钓竿。
  易飒反应好快,一把把池塘盘拽了过去:“干什么?”
  宗杭气结:“四根钓竿呢,可以好几个人一起玩,你有没有分享精神?”
  “没有。”
  答得这么干脆,宗杭没辙了,半晌悻悻来了句:“怕钓不过我吧。”
  易飒嗤笑一声:“就你啊?”
  她把池塘盘推过来:“来,三局定输赢,比谁钓的鱼多,先说好,输的人怎么办?”
  宗杭说:“随便你说。”
  易飒也干脆:“穿女装照相。”
  宗杭拍板:“行!”
  于是易飒把先前钓出的鱼一个个塞回原位。
  宗杭看着她摆盘,忽然回过味来:“不对啊,你本来就是女的啊!”
  易飒捏了钓竿在手上:“哪这么多话?我会输吗?只可能你输,开始了啊。”
  宗杭气了,这明显是被她摆了一道:不过没关系,他凭实力取胜。
  易飒揿下开关。
  嗡嗡声一起,宗杭高度紧张,飞快地钓起一只,又一只,比小时候期末考试还专注,钓竿的磁头正垂往下一只时,易飒钓竿横过来,直接把他的目标截了胡。
  宗杭说:“哎……”
  易飒头也不抬:“哎什么,这个社会就是这么残酷,靠抢的。”
  她说到做到,他钓哪个,她抢哪个,专注跟他捣乱到最后一秒。
  第一局,宗杭输。
  第二局开场,易飒甩着钓竿,像甩抽人的小皮鞭:“我忘了说了,女装,由内到外,要全套。”
  宗杭没吭声,目光炯炯,胸有成竹。
  开关一揿,嗡嗡声又起,易飒得意忘形,疏于警惕,才刚钓起一条,宗杭钓竿一扔,上手就抓,薅萝卜一样,一把抓起七八条。
  易飒说:“哎……”
  宗杭得意洋洋:“社会就是这么残酷,要变通,要动脑子。”
  第二局,打成了一比一平。
  决定胜负的第三局来了。
  外头的风更大了,风马旗的猎猎声似乎无处不在,宗杭觉得,决战紫禁之巅可能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摆盘已经就位。
  还是易飒负责揿开关。
  她的手慢慢伸向开关键:“准备好了哦,三、二……”
  “一”还没数出来,激烈的战况已经开始了。
  是的,社会是残酷的,要变通,抢什么鱼啊,最稳妥莫过于一锅端,抢玩具机呗。
  宗杭还以为,只有自己想到了。
  可怜劣质的塑料玩具机,在四只手的大力掰扯下,已经变形了。
  宗杭用尽力气,把玩具机往自己怀里塞:人要为自己的命运奋斗,打死他他也不想穿女装。
  易飒的胳膊不知道怎么长的,居然从他身子下头硬钻过来,一把捞住了玩具机,另一只手隔着睡袋,在他腰侧使劲一捏。
  宗杭拼命蜷躲,分出一条胳膊来御敌,同时大叫:“犯规!你犯规!”
  ……
  再然后,咔嚓一声塑料裂响。
  两人都不动了。
  抢起来的时候没觉得,一停下来才发觉气喘得厉害:高原上别剧烈运动不是没道理的,只这几下子,人都要缺氧了。
  宗杭趴着大口喘气,无意间一瞥眼,忽然发现,他和易飒的一条胳膊,是钳在一起的。
  大概是争抢的时候太过投入了,你想制住我的胳膊,我想制住你的,勾住了之后各自往两边回拽,就再没分开过,而另一只胳膊……
  都死死抓着那个钓鱼机,活生生把人家掰裂了。
  宗杭心里一动。
  老实说,这姿势,合起来看,好像两个人比了个心哎。
  他的心忽然砰砰跳个不停。
  一定是高原、运动、缺氧的关系,心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
  易飒转头看他。
  她抢得披头散发的,暂时没力气爬起来,于是吹起挡住脸的一缕头发,用睥睨的眼神碾压他:“看什么看?”
  宗杭说:“易飒,你……”
  ——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啊?
  不好不好,太委婉了,是他爹那一辈的表达方式了,老土。
  ——你想不想交个男朋友啊?
  不行,太怪了,哪有这么问的。
  应该换主语,不能用“你”,要用“我”开场。
  “我……”
  ——我喜欢你。
  是不是太生硬了?要么加个程度修饰词?
  ——我有点喜欢你。
  但是“有点”,她会不会觉得程度不够?
  易飒奇道:“我什么?你舌头打结了吗?有话说啊。”
  宗杭结巴:“我觉得……这个钓鱼机,质量不太好……”
  话到一半,帐篷外忽然响起了响哨声。
  这哨声极尖厉,像是要撕裂耳膜,而且不止一道,很快又响起一道,再一道。
  最后连成一片,此起彼伏。
  营地里散布在各个方位放哨的人不止一个,而且每个人都配备了响哨,这就表明,他们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异常情况。
  会不会是……地开门?
  易飒只僵了一两秒,就听到了陆续的人声,有人大叫:“那!就那!”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撑地跪起身子,爬到门边一把拉开门链,把头探了出去。
  她看到远处的夜空中,升腾起一截幽碧荧亮的颜色,像烟囱里的烟气直冲而上,那一处的风马旗如同绷紧的弦,被扯成圆弧状,直直指向夜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