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妈妈也不负所托,有她总揽,且有赵大王虎坐镇,这一季再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刘婆子、刑管事之流被连敲带打,收服得服服帖帖,再不敢有二心,是以徐锦瑟的日子过得甚是舒心。在读书间隙,还拿了字帖来练。其畅快舒心之处,只觉两世都未有经历,不觉生出些眷恋。
日子便在这种看似悠闲实则忙碌的情形下度过,不知不觉,落叶飘零、寒风呼啸,秋日匆匆而过,冬日的凛冽悄然而至。
安阳地界冬日并不很冷,庄子上虽没有地龙,却也不算难过。
这一日,徐锦瑟令荷香备了暖锅,在院中设了桌子,与宋妈妈、赵大、王虎一同涮锅。
滚烫的白气自锅中蒸腾而起,那滚烫的肉片放下去,不一会儿便开花般浮现了上来。用筷子夹出,沾上特制的酱料,入得口中便是一阵带着热议的肉香,只觉从口中暖到了心里。
哈出一口白气,虽不甚雅观,却很是舒心。赵大王虎吃得大汗淋漓,若不是顾虑着小姐在此,恨不能倒上几壶好酒,畅饮一番才好。
这种气氛之下,宋妈妈也比平日放松几分。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相处,主仆几人也熟稔了起来。此刻在这庄上也无太大讲究,略略放下尊卑,围坐一桌,相得甚欢。
气氛正酣之时,突听外面小厮来报,承阳急信送到。
徐锦瑟心中一凛,令荷香接过信来,几眼扫过,便知自己这悠闲日子到了尽头——那正是徐府来信,催她回返了。
她心知,自己从离开徐府那一刻便一直等待的日子,终于来了!
第54章 入京
那徐府来信催她回的,并非承阳徐府,而是京城的安国公府。
徐锦瑟略低下头,掩住眸中寒意,这便是前世她被接回去的契机了。许是托了那位吏部同僚的福,徐丘松此次考评甚佳。这一次回京述职,引得龙心大悦,终于得以挪动这数载未动的职位,从承阳县县丞挪到了苑平县县丞之位。虽听着都是县丞,但这苑平可是京县,这一挪可就从正八品跃成了正七品,说是三级跳都不为过了。
苑平离京不过几个时辰的路程,这一擢升,也意味着徐丘松终于能离开承阳,回到阔别已久的京城了。
正因如此,徐丘松需携全家搬迁入京,回到那十几年未去的安国公府。连徐锦瑟这因为疫症被送出府外的人也不例外。上个月,徐锦瑟便已让宋妈妈送过信给魏氏,言说自己身体已经大好,也在承阳安顿了下来。只魏氏并未回信,府中也并未派人来接。
不知这中间有何变故,约莫是云姨娘做了什么吧。徐锦瑟如此揣测。只她并不急,因为她知道,徐丘松这职位调动近在眼前,到时全家入京,必会如同前世一般将自己接回。
她接到信的时候,徐丘松、魏氏并几个子女已经启程上京。
徐锦瑟一行人到得京城之时,徐家诸人尚未拜访安国公府,而是在京郊一处小院落脚。
赵大将马车停在院门前,便有小厮叫着“二小姐回来了”入院禀报。
荷香打开帘子,几片细小的雪花随风飘入车厢。徐锦瑟伸出手,接住那雪花,雪花便在掌心化成晶莹剔透的水珠。她低着头,眼神晦暗不明。
两世了,她又回到了京城,又来到了这个小院。依稀记得前世也是这里,大病初愈的自己刚下马车,就被云姨娘哭喊着搂进怀里,一通撕心裂肺的哭诉,她便忘了在庄子上受过的苦、忘了当日孤孤单单在陌生地方醒来时的痛,只觉重又见了亲人,与云姨娘二人抱头痛哭。
如今想来,那个仿佛被迷了眼、什么都看不清的自己已经恍如隔世了。
荷香扶了徐锦瑟下车,精致的绣鞋踏在初初铺了一层雪的地面上,留下一个稀薄的脚印。荷香小声提醒道:“小姐小心脚下。”方扶着她小心翼翼的踏进院中。
宋妈妈跟在她们身后,赵大与王虎不能进入内宅,自去复命了。
徐锦瑟瞧着这院中景色,与前世无异,只这一次竟没有云姨娘来迎这一出,不免有些诧异。
正自疑惑间,就看到一个大红色的身影远远走来,人还未近声音先到,“听说是二姐回来了,这么些时日没见,我可很是想念啊。”
正是徐锦秋了。
徐锦瑟抬起头,正看到徐锦秋与徐锦冉朝自己走来。徐锦秋一袭红衣,在这雪天很是张扬。想是自己不在,徐锦华又去了庙中“祈福”,府中小姐便以她最大,过得很是滋润了。
徐锦冉跟在她的身后,依旧是一身不显眼的衣裳,素素淡淡的,颇有几分不安的模样。
“好久不见了。”徐锦瑟停住脚步,朝他们点了点头。
“二、二姐。”徐锦冉怯生生的朝她福了一福。徐锦瑟当日被指疫症送出府中,她虽感激对方帮了自己,却也着实畏惧那疫症之说,故而犹豫再三,始终提不起勇气替徐锦瑟说话。最后徐锦瑟被送出府中,她心中甚是愧疚。如今见着徐锦瑟无恙归来,心中欣喜的同时又颇觉有些狼狈。
此般复杂矛盾的心情让她在见到徐锦瑟之时,又添了几分怯懦,看起来竟还不如从前了。
徐锦瑟便如没看到她的异常一般,应了一声,“四妹。”
徐锦冉咬了咬嘴唇,还想说些什么,荷香正从小厮手里接过油纸伞撑了起来,打断了她。
趁着荷香撑伞时,徐锦秋接着纸伞的遮挡,狠狠瞪了徐锦冉一眼。徐锦冉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这些时日,徐锦瑟与徐锦华都不在府中,云姨娘因送了女儿离家忧伤自责,曲姨娘却是借着徐丘松的宠爱拔得头筹,在府中地位日益拔高,连带徐锦秋也越发霸道了。徐锦冉跟在她身后,就像个小跟班一样。
只如今全家进京,徐锦华祈福归来,徐锦瑟也被接回了府中,这府中形势眼见着又要大变。徐锦秋正是烦乱时,便不由将气撒在徐锦冉身上。
李姨娘也只劝她忍耐,莫与她强抵,待再过几年,得谋一处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理。
徐锦秋打从听说徐锦瑟今日回来便准备着如此“巧遇”,原是想第一时间见到徐锦瑟从那穷乡僻壤回来时的狼狈模样,不想徐锦瑟不但没有面黄肌瘦、备受折磨,反一副精神十足的模样,细看下来竟比出府之时还丰润了些许——瞧着气色反倒更好了!
徐锦秋这气就不大顺了。
徐锦瑟闹那疫症出府,可把她吓得不轻,生怕自己被沾染上了,连喝了好几天苦药。说到这个,她本来以为依着魏氏对徐锦瑟这事儿的态度,自己想要讨药来喝不大容易,不想徐锦瑟一走,徐丘松便找了大夫给府中众人一一检查了一遍,还很是开了些方子,府中人手一副,全都得喝。
起先徐锦秋还庆幸来着,待确定自己没被传染,就又烦了这些苦药,偏生徐丘松很是要求喝了一段时日,这笔账,就被她记在了徐锦瑟身上——若不是她沾染那疫症,自己怎会担惊受怕?父亲又怎会让大家喝药?
自然都是徐锦瑟不好。
这么想着,徐锦秋便带在了面上,忍不住道:“当日二姐自求去那安阳的庄子,说那里风景秀美、宛若世外桃源一般,我还不信,如今瞧着二姐气色如此好,想是那庄子真的风水绝佳,竟这般养人呢。”
“出府一趟就能得了母亲陪嫁的庄子,说来,我还真是羡慕二姐呢。”
“三姐。”徐锦冉忍不住拉了拉她。这话说得委实太过。徐锦瑟当日被送出府是何情景,大家都亲眼目睹,徐锦秋这般说话,岂不是拿刀戳人心窝子?
徐锦瑟却不甚在意,只看着徐锦秋眼中不遮掩的恶意,掩唇轻笑一声,道:“是呀,那安阳的庄子出产又丰,风景又好,我在那住得险些乐不思蜀了呢。还要多谢母亲,将如此好的庄子送予了我。只不知将来三妹出嫁时,有没有这福气也得处庄子呢。”
魏氏乃安平侯府嫡女,她嫁妆的庄子又岂是一般?曲姨娘便是再得徐丘松宠爱,一个妾氏,无论如何也不会得不了这种东西,更何况那可是带了良田的庄子,有这一处产出,便是将来徐锦瑟嫁入寒门,也足能生活无忧了。
徐锦秋要想得这样一处实惠之地,可真是困难重重了。
这般赤礻果礻果的炫耀,险些将徐锦秋的鼻子都气歪了。
徐锦冉在旁看着,险些笑了出来。只顾忌着徐锦秋,硬是以手遮脸,掩饰了过去。
徐锦秋不甘的瞪了徐锦瑟一眼,偏又不能奈她何,于是更加气闷的移开了视线。这一下,倒让她见着了不远处徐徐走来的人影,于是扬声道:“大姐,你快来看,二姐回来了。”
若说徐锦瑟得了那庄子,这府中谁还比自己更气闷,那肯定便是徐锦华了。魏氏的嫁妆将来可都是徐锦程和徐锦华的,这给了徐锦瑟一处,他们便少了一处,徐锦秋不信徐锦华不在意。
徐锦瑟也是一凛,抬头便向徐锦华处看去。只见她罕见的穿了一袭白衣,没有打伞,只披了一件霜色斗篷,在司琴搀扶下往这边走来。
待走得近了,徐锦瑟才看清她似乎比自己离开时消瘦不少,在那帽兜边一圈儿白毛的映衬下,巴掌大的脸儿看着比以前小了一圈儿。
许是去那庙里“祈福”受了番苦楚,从前的傲然之姿消散不少,却别有一番羸弱美态。
那脸肤白若雪,更衬得眉毛浓黑、红唇娇艳,比之从前更添了一笔浓墨重彩。只那眉目间添了些微阴郁之气,细看起来叫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不知云姨娘在那香薰球中藏得是什么东西,徐锦华瞧着很是遭过一番罪了。徐锦瑟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
待徐锦华走得近了,瞧见徐锦瑟,倒是粲然一笑,很是亲厚的道:“二妹瞧着身体无恙了呢,这我便放心了。这些时日,我和母亲都很惦记你呢,现下你可终于平安回来了,快与我一同去见母亲吧。”
说着,便当先一步朝正房走去。
徐锦秋不料她是这种反应,没看到想看的场面,很是失望,拽着徐锦冉转身就走。
只徐锦瑟在原地顿了一顿,若有所思的回想着刚刚瞧见徐锦华的侧脸——似乎,白得有些不自然?
第55章 回府
因着官位调动,徐丘松近日总是早出晚归,最近更是住进了衙门,一副兢业为公、以敬圣恩的模样。前世徐锦瑟已经过这一遭,知晓徐丘松述职之时,因缘巧合,因着一笔好字得陛下夸赞,又得几位同僚造势,一举讨得陛下欢心,顺势动了那多年未曾挪动的职位。此时正是春风得意,又憋着劲儿想要做出几分成绩,故而很是在衙门中待了些时日。
京城不比承阳,那繁华之处早为达官贵人士族公卿所踞,徐丘松这调动又来得突然,一家人匆忙上京,无甚准备之下,只在先京郊买下了这处院落落脚。就这,还是在安平侯府的帮助下才能办妥。
这一处院子,据说早前为一落魄官员所有,统共才三进,连承阳徐家的一半规模都比不得。
京城地贵,前世徐锦瑟很是在这里住了些时日,徐家才找到合适之处搬出。只搬了没多久,她便与魏仲棋定亲,隔年就嫁了过去。细思起来,她对京城徐家的印象,倒多半落在这院子中了。
从游廊到正房,这路,是她早就走熟了的。看着前头徐锦华、徐锦秋和徐锦冉的身形,一瞬间,徐锦瑟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这也真的是“隔世”了,前世她走在这路上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自己竟会被“大姐”害死,也从没想到,她过得这一世,便如那镜花水月、空中楼阁一般,竟没多少东西是真的。
“小姐。”荷香小声的提醒打断了她的思绪,徐锦瑟看着近在咫尺的门扉,恍惚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但立即的,她便收敛了心神,在荷香的搀扶下迈过了门槛。一入室内,一股子暖气便扑面而来——魏氏畏寒,这正房之中,已是早早烧上了炭盆。
一入正房,便见到魏氏坐在当中暖塌之上,她一袭青碧刻丝小袄,头戴貂皮昭君套,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黄铜手炉。一见徐锦瑟进来,竟激动得站了起来。只身形有些不稳,被林妈妈扶了坐下。
只走近了,才瞧出魏氏罕见的施了脂粉,倒显得比往日精神了几分。
待徐锦瑟行了礼,魏氏立即招手让她上前,拉了她的手左瞧右看,半晌才道:“瞧着,是无恙了。”
只这一句,徐锦瑟便觉眼眶一热。这一趟远行,她从未期盼过能得谁惦念。今日听得魏氏一句,只觉飘零两世,此时方有回家之感。
徐锦华却是微微一笑,将那帽兜拉了下来,上前拉了徐锦瑟,笑道:“瞧母亲这高兴的,二妹刚从安阳过来,都还没歇呢,还是赶紧叫她坐了吧。”
魏氏闻言,点了点头,令姐妹几个都坐了下来。
这时,立在塌边的曲姨娘微微福了福身子,低声告退。徐锦瑟这才注意到曲姨娘一直垂手站在魏氏身边,魏氏准了之后,方才低着头,躬身去了,期间都没抬头看徐锦秋一眼。
林妈妈只道曲姨娘这是着意伺候夫人用膳,方才留到此时。徐锦瑟这才想起,今日自己回府的时辰比平日请安要早上一些。姨娘们请安的时辰比小姐们要早,一般是碰不到一处的。
只单这样,曲姨娘也不会留到现在。徐锦瑟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缘由,定是这些时日曲姨娘得徐丘松宠爱,有些恃宠而骄。此时徐丘松住去了衙门,她无人依仗,才急着重又来讨好魏氏。
只不知……云姨娘去了何处?知道自己回来,她便是做戏,也绝不会缺了那“泪迎亲女”的一出。
似是看出徐锦瑟心中所想,魏氏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道:“锦瑟这些时日不在,你父亲因着公事暂住衙门。那地方繁乱,云姨娘过去帮着打理内务,过几日便回来了。”
按说徐丘松不该带妾氏过去,只徐家初入京城,事务繁杂,一时腾不出手去安置,只得让云姨娘跟了去,帮着徐丘松安顿下来。只对外还打着管事的名头,切不敢说是姨娘。
徐锦秋闻言,悄悄瞪了徐锦瑟一眼,心中颇是不服。心道凭什么她姨娘就要在这伏小做低,云姨娘却能跟了父亲去衙门。但魏氏跟前,并不敢放肆,只得将这口气闷在心里。
徐锦瑟笑了笑,道:“劳烦母亲惦记了,锦瑟此去颇久,那安阳庄子风景虽美,现今儿见着母亲和姐妹们才觉得甚是想念呢。”
魏氏险些红了眼眶,这懂事的孩子,孤身一人被送出府去,也不知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怎么过来的。好在气色尚好,当是没遭大罪的。因而只道:“你也觉那里风景尚好?我还是年幼时,跟着父兄去过一趟,这么些年未去,也不知变成什么样儿了。”
“那里风景好得很呢,尤其那片梅林,可惜我来之时尚未有雪,没看到那霜雪艳梅之景。”徐锦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