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姨娘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又问她在庄中过得可好、可曾被人亏待?
徐锦瑟言一切都好,并未被人亏待。
云姨娘一再追问,徐锦瑟只道宋妈妈为人老成,两位护院也很是忠心,自己在庄子上并未受亏待,反被照料得很好,想是云姨娘一片苦心没有白费,打动了魏氏,自己才能这般便宜。
听得此言,云姨娘脸上表情有一瞬间扭曲,但立即恢复了原样。因徐锦瑟低着头,并未看到,却落入了一旁鸿雁的眼中。
鸿雁心下一动,面上却分毫未露。
云姨娘不放心般,又问荷香,“果如二小姐所说,你们在庄上一切都好?”
荷香下意识的看向徐锦瑟,见徐锦瑟点了点头,才道:“回姨娘,小姐在庄上的确尚好,平日读书练字,倒也不觉无聊,只庄子上终归没有府中舒适,如今回了府来,与姨娘母女团圆,才能说是一切都好呢。”
徐锦瑟心中一突,这才惊觉自己竟忘了叮嘱荷香勿要将庄上事物尽数说与云姨娘。只这时自己若出言打断未免突兀,云姨娘已是顺势问道:“读书练字?小姐往日不是更爱刺绣女红吗?”
荷香正待开口,鸿雁却恰捧了茶过来,打断了这话头。
徐锦瑟顺势露出虚弱之态,只道自己有些体力不支。云姨娘便只得一脸心疼的叮嘱她好好休息,又关切几句,方才离开。
待她走了,徐锦瑟才长长舒了口气。总算演完了这出母慈女孝,这般与云姨娘虚与委蛇的日子,不知还得过多久,只盼她能早日查清自己身世。
待真相大白,方能摆脱这般境地吧。
又见房中荷香与鸿雁,鸿雁这丫头倒是聪慧,许是看出了些什么,只荷香还有些懵懂。自己这般处境,连证据都无,根本无法与人言说。只得略略叮嘱荷香,自己被人掠走之事关系名声,牵扯到那人的一切——包括那几箱子书卷,都勿要与他人提及,包括云姨娘。
此时荷香突然想起来,当日给青芷添妆之时,青芷对自己说的那一番话——在云姨娘处碰到的可疑之人……
那时她还想着,自己虽不明白,但小姐如此聪慧,定能明白青芷的意思。可后来小姐身体突发不适,将她吓得够呛,第二日刘妈妈又落了水,倒叫她把这事儿抛诸脑后了。现在想来,许是姨娘身边儿也不太平吧。
荷香郑重应了,心想着小姐的吩咐,自是不会有错,她暂且想不明白也没什么,只照做便是。待日后,总能知道的。
第59章 初露
徐家初入京城,各种事物亟待安顿。时值冬日,魏氏身体一向病弱,这中馈之事惯例托付给了云姨娘。想是有一阵好忙的。
昨日一番“久别重逢、互诉思念关切之情”的戏码后,徐锦瑟还以为需得好几日才能再见云姨娘,不想第二日中午,云姨娘房中的小丫鬟过来传讯,说是云家来人了,姨娘问小姐要不要去见见。
来传话的小丫头看着眼生,大约便是青芷出嫁后,接替她服侍云姨娘的人了。想到那个曾经莽莽撞撞、却一心为云姨娘的小丫头,最后落得那般下场,徐锦瑟便不由有些唏嘘。
也不知云姨娘如何狠得下心,这般毁她一生。但想到前世的自己,不也被徐锦华害得彻底吗?她又有哪里对不住她们?也只能感叹人心难以捉摸了。
她仍是带了荷香前往,路上,得知那新来的小丫头名唤春生,并不是从承阳跟来,而是在京城重又采买入府的。因着路途遥远,承阳徐府不少仆妇未带入京,且承阳的宅子尚需留人看守,所以入京后,很是采买了一批新人。
春生该是她回府前就入了府的,当日她与徐锦秋一同挑丫鬟时并未见到春生。这又是一个前世不曾见过的人。徐锦瑟隐隐觉得,自她重生以来,命运的轨迹已开始隐隐变动,她所见所闻不同于前世者逐渐增多。
譬如今日云家来人,前世的她便不曾见过。徐锦瑟如此想着,脸上却带着笑,随春生一同走向云姨娘所在耳房。只还没走到,徐锦鸿突地撞了过来。
荷香连忙挡在徐锦瑟身前,被这小胖子撞得一晃,好容易才稳住身形。
“二少爷怎地出来了?顾妈妈没跟着您吗?”春生惊讶道。
徐锦鸿近日偶感风寒,曲姨娘怕他出门冻着,特向魏氏求了恩典,这些时日一直将他关在房中。是以徐锦瑟回来之后,还是头一回见这二弟。
只见徐锦鸿穿着身红色小袄,袖口周围饰以黑毛,瞧着倒比自己走前更圆了。徐锦鸿全没注意到徐锦瑟的视线,见撞上了人,扭头便跑。
他正是好动的年纪,被一连关了半月,早就待不住了。今日好不容易趁着顾妈妈不在偷跑出来,还没怎么玩儿,就撞见了人,第一反应便是要逃。
“春生,还不快抓住二少爷。”这大冬天,再跑一身汗,怕是风寒更要加剧了。徐锦瑟皱眉吩咐道。
春生先是一愣,瞧了眼荷香,才追上去,好容易抱住了徐锦鸿,又听徐锦瑟道:“快将二少爷送回去,姨娘那里我自去便可。若见着顾妈妈就与她说,二少爷擅自跑了出来,叫她日后多注意些。”
春生只得应了。徐锦鸿哪里甘心就这么被送走,左右挣动拳打脚踢的,春生险些抱不住他,连忙快步往东厢房跑去。
见她走得远了徐锦瑟这才往那耳房走去。未走到跟前,便听房内隐有人声传出,下意识的顿住了脚步。
就听房内一陌生男声道:“小妹,你也知爹这些年不容易,好容易才捐了官职,临近年末还需上下打点……”
“打点?”云姨娘冷笑一声,“这些年我托人带回去的银子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两,现今儿还想要?你需得知道,你这妹妹是与人为妾,不是嫁入徐家做了官太太!你与徐家连正经儿亲戚都不是,二哥,你倒叫我拿什么理由去求这银子?”
听这话音,此次来徐家的竟是云家二老爷,似是叫……云贺?徐锦瑟对云家人的印象很有些模糊。
“难道那徐丘松竟敢亏待你?”云贺瞪起眼,“他当日跟爹保证过,会对你好,咱们家才松了口让他娶了你去,不然依小妹你这般才貌,去哪家做那正房太太不成,偏给他做妾?”
云姨娘冷哼一声,“你也知是做妾,哪里说得上一个娶字。当日我若早知他已……也不会应了他。那般情势,爹便是不应又能如何?真将我送去做姑子,青灯古佛一世?”
“这、这,确是家里对不住你——”云贺长叹一声,道:“总归那徐丘松若敢亏待你,我定不会放过他。”
这话似乎打动了云姨娘,她的声音总算和缓下来,道:“哪里有人能亏待了我,就算真有,我也吃不得亏去。”
“这便好、这便好。”云贺连连道,“你过得好,母亲也能放心了。”
提到母亲,云姨娘似乎终于软下了心来,松了口,“我这只一百两了,你拿去给父亲,让他省着点用。老爷这番上京花销甚大,我手里也没有多少余钱。”
云贺连连点头,将那银票揣入怀中,又道:“你若需什么,只管着人来说,上次那——”
徐锦瑟还待要听,春生的声音却突然从身后响起,“欸?二小姐怎地站在这里了?可是不认得路?姨娘就在这房中。”
屋里的人倏地住了口。
徐锦瑟心中暗道可惜,面上却丝毫不露,只回头道:“二少爷可送回去了?”
“送回去了。”春生道:“没走几步就碰上顾妈妈来寻,她把二少爷抱回房了。对了,顾妈妈让我代她谢谢小姐,二少爷身子还未好全,要不是碰上二小姐,在外头待久了,对身子可不好。”
“自家兄弟,说什么谢呢。”徐锦瑟只微微一笑,示意荷香上前,敲响了房门。又对春生道:“你自去吧,我与姨娘说会儿话。”
春生自是应了。府中现下人手不足,新来的小丫头尚未调教好,她身上兼着几事,片刻都不得闲。
耳房之中一片暖意,云姨娘今日着一身对襟锦缎薄袄,秋香色绣牡丹花样儿马面裙,比平日隆重得多,不知是不是为了见云二老爷之故。
见徐锦瑟来了,连忙从榻上站起,将她迎入房中。只道这是云家二老爷,她娘家二哥。
这姨娘家的亲戚,便是生母兄长,也不是正经亲戚,故而云贺与徐锦瑟的称呼便有些尴尬。
徐锦瑟只做没看到云贺的表情,朝他福了个身,道:“见过云二老爷。”
“这、这,二小姐?”云贺只有些手忙脚乱,“这时间过得可真快,上次见你还是这么小一点儿,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他两手合拢,比了个托抱的姿势。见徐锦瑟未接话,云姨娘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没话找话一样道:“二小姐身体可好了?前些日子听说你病了,咱们全家都很担心——”
“二哥!”云姨娘蓦地出言打断,“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说这些做什么?二小姐的身体早就好了。”
徐锦瑟只以为他在问自己因病被送出府的事情,道:“谢云二老爷关心,已是大好了。”态度生疏有礼,倒叫云贺有些问不下去了。
云姨娘见状,倒是开口替他解了这窘境,只道他这次来是代替云家来贺乔迁之喜,只姥爷不在,夫人又病了,便由自己代为接见了。
徐锦瑟点了点头,知云家这种地位的,只老太爷捐了个官,又不是正经亲戚,说是来贺喜,其实只是送份礼来,徐家能收都是看在云姨娘面上,哪里能得老爷夫人郑重接待。
当然,若如前世后来一般,云家献宝有功,水涨船高,那时再来,这待遇便截然不同了。
只现下云贺还是白身,得她称上一声“云二老爷”,都算抬举了。
云贺自也知这层意思,但他虽早知妹妹在徐府为妾,两家往来却不多。云家良民出身,从未打算过女儿会与人为妾,心里只当妹妹远嫁罢了。
这徐家,他也只在徐锦瑟一两岁时上过一次门,那时他们刚到承阳,宅子还没支起来,规矩也没这么大。不像这次,可真叫他体会了一把什么叫“不是亲戚”。
想到此处,云贺便有些坐不住了。今日若不是为着父亲打点确实缺钱,他也不会顶了这管事的伙计亲自来送贺礼。
云姨娘瞧出他的难堪,只对徐锦瑟提了几句,云二老爷此行除捎来了云家贺礼,另有一份单独给她们母女。又客套几句,云贺便起身告辞了。
徐锦瑟从耳房中出来时,还在脑中回忆前世这云二老爷如何了。但想了好一会儿,都无甚印象。当初献宝得功、官运亨通的乃是云家老太爷与大老爷,这二老爷似乎一直籍籍无名,前世也没这亲送贺礼的一出,自是没见过的。
只……单她在门外听到的那几句话头,云姨娘当年会与徐丘松为妾,显是另有番隐情的。只不知这缘由,与自己的遭遇有无关系。
她看着院中,屋檐投下的阴影,只觉这局面似乎更加扑朔迷离了。
第60章 长兄
这日正午,天气晴好,魏氏难得身子有些起色,便留了一应子女一同吃饭。饭后也没让他们回去,而是都留在了正房说话儿。
姐弟几个凑在一处,正房难得这么热闹。
小胖子徐锦鸿总算是身子大好,可以解禁出门了。此刻兴奋得在房中乱跑,顾妈妈怕他磕着,在他身后不住追着。
魏氏坐在暖榻上,拿着手炉,看他叫闹,一时恍惚,只觉自己这处,久未这么热闹过了。
阳光透过窗棂撒入室内,暖洋洋的,连屋里终年不断的药味都仿佛被冲淡了一般。
徐锦瑟坐在一旁,也觉此刻是难得的静谧时光。只她心中知道,眼前的和乐融融不过是一时假象,这家里头人心各异,平静总是暂时的。
刚想到这,便听徐锦冉的声音响起,“二姐最近,身子可好?”
她看着徐锦瑟,面上颇有几分忐忑。
徐锦瑟道:“尚还可以。”
徐锦冉有心说点儿什么,解释自己当日的举动,但她惧怕那疫症之说,没提徐锦瑟说话又是事实。她本就不是巧言善辩的人,此时便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徐锦瑟只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低头一笑,道:“四妹的心我是知道的,咱们姐妹之间哪有那么些事情,四妹惦记着我,我自然是心领的。”
“二姐——”徐锦冉眼眶一酸,险些落了泪来。她既没有受宠的姨娘,也没有得力的外家,徐锦瑟不在的这些时日,少不得要巴着徐锦秋。此刻听了这温言软语,更觉感动。
徐锦秋却看不得她们这样,立即出言打断道,“二姐和四妹说什么悄悄话儿呢?也说与我和大姐听听?”
说着,往徐锦华看去,想得到对方的附和。却不料徐锦华只怔怔看着前方,没有听到一般。不由又叫一声,“大姐?”
“嗯?”徐锦华这才惊醒般抬头看她,“什么事?”
“你瞧二姐和四妹说悄悄话,也不带上咱们,不知道说得是什么趣事。”
“哦。”徐锦华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并不接话。
徐锦秋讨了个没趣,不忿的斜睨徐锦冉一眼,却是将这笔账算在她头上了。
徐锦华难得没理她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只怔怔看着脚下阳光,手时不时抬起,似是想碰碰脸颊,但还没碰到就又放下了。
如是反复了几次,连徐锦秋都觉得有些不对。
魏氏在暖塌上朝她招了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边。徐锦华倏地站了起来,将旁边的徐锦秋都吓了一跳。
只站起来后,却踌躇着没有上前,瞧着竟似有几分畏惧一般。
魏氏不由皱起了眉头。徐锦瑟离府后,她的身子便一直不好,自徐锦华从庙中归来,怕过了病气给她,一直未同她接近。如今看来,女儿心中似有心事,好像同自己都生分了……
魏氏心中一沉,正待开口,却听门上来人,喜气洋洋的通禀道:“夫人,大少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徐锦程便从外大步走进来。一入房门,便径自走到魏氏跟前,跪了下去,“母亲——”
魏氏几步冲了过去,将他扶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几月未见的儿子。只见他一袭石青色袍子,鸦青色披风,身姿挺拔俊秀,却一身风尘仆仆,显示一进门便赶着来见自己。眼中不由浮现几点泪光,“好孩子,瞧着倒是有些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