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策连忙给孩子擦脸,不好意思的笑:“看你娘的样子就知道,你年纪再小也是个小美人,唐突了唐突了。”
孩子倒不觉得怎么样,她抹了下脸,不在意的继续拿起另一个泥偶,是一个穿着红衣服的泥偶,说道:“这是一个很有名的美人。”
“我知道了,她一定是大皇帝的妃子。”
“不对,他们不认识,有一天,他们在街上遇见,各自没看见,就走了。”萧策皱起眉来,说道:“这算是什么故事,两人一起上街,谁也没看见谁,就走了?”
“你真没见识,”小孩说道:“大皇帝都是坐在大车里的,有很多当官的前后跟着,能随便见人吗?像你这样随便坐在小吃摊上吃东西的人,会是大皇帝吗?”
萧策嘿嘿一笑,说道:“有道理,有道理。”
“后来有一天,他们又走在街上,互相又没看见。然后,又过了一年,他们又一起走在街上,但是互相还是没看见。”孩子一手拿着一个泥偶,反复让他们相遇又分开。
萧策无奈的叹道:“你这个故事不会就是这样的吧,”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就这样,相遇?谁也没看见谁,又分开?”
“不是,”孩子很认真的摇头,“后来大皇帝的国家被人打灭了,他流落街头,又和很漂亮的女人相遇,正好有人追杀大皇帝,女人把他救了,他们就相爱了。”孩子小脸很认真,甚至还带着几分神圣,她一字一顿的说道:“他爱她,她也很爱他。”
“但是大皇帝要复国,整天不开心,女人为了让大皇帝开心,就决定帮助皇帝复国。”
“等等,”萧策又问道:“她一个女人,又不是大官,怎么帮皇帝复国?”
“都说她是很漂亮的女人啦,大官都是很色的。”孩子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又拿出了两个泥偶,一个身上披了块黑布条,胯下有一只小扫把做成的小马,就听小孩指着这个扫把男说道:“这是大将军,就是他带着人把大皇帝的国家灭了的。但是他也很爱这个女人,看着女人难过,他就觉得很后悔。”
小孩又拿出一个人偶,这个人偶穿的比较整齐了,身上挂着几根布条:“这是另一个国家的大皇帝,也很爱这个女人。”
孩子将四个人偶放在一起,比划着说道:“他爱她,他也爱她,他也很爱她。但是她不爱他和他,她只爱他。但是他不自信,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觉得她可能爱上了他或他,于是他就很伤心。而另外两个人都知道她爱他,所以也很伤心。”
萧策听的满头黑线,只见孩子继续很认真的说道:“后来大皇帝派人埋伏,让女人约大将军谈判,女人不知道,大将军却知道,但是他还是来了,于是他就被大皇帝杀死了。”
“啊!”沐妍姗眼梢一跳,心里突然突的一声,凉了大半。
孩子将披着黑布的扫把男面朝着桌子放倒,继续说道:“于是大皇帝重新复国了,女人很伤心,离开了大皇帝,结果遇上了另外一个皇帝。大皇帝很生气,就派兵攻打另外一个皇帝,另外这个皇帝不厉害,后来也被大皇帝打死了。”
另外一个布条男也被放倒,表示他也死了。
“女人很伤心,她走啊走啊,就生病了,于是她也死了。”
红衣服的女人被放倒,小孩拿着只在腰上围了条破布、好像野人一样的小泥偶,说道:“于是这天下就只剩下大皇帝一个人了。”
萧策傻呵呵的瞪着眼睛,问道:“完了?”
孩子点了点头,很坦然的说道:“完了。”
“这算什么故事?”小孩说道:“这是一个爱情故事,而且这只是原本的故事。”
沐妍姗瞪大眼睛,又听孩子道“另一个故事是从一开始又出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她和那个女人是好朋友,她改变了复仇的大皇帝让大皇帝放弃复仇爱上那个女人,他们很美好的过了一辈子。后来这个女人就走啊走,途中她遇见一个大将军,大将军爱上了这个女人,可是这个女人要灭他的国,于是他们分道扬镳了,后来这个女人又遇上了一个大皇帝,那个大皇帝很爱她,为了她倾尽一切,女人得到了她想要的,可是大皇帝要死了,女人很伤心就跟天神做了交换,于是大皇帝活了,女人死了,这个世界只剩下大皇帝一个人。”
沐妍姗却无心看萧策和孩子扯皮斗嘴,她看着桌子上剩下的那一个孤零零的泥偶,微微有些发愣。
夜风吹来,小泥偶腰上的布条呼啦啦的,好像要掉下来,他举着一只小铁棍,好像是一把剑的样子,张牙舞爪的,可是放眼望去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了,连打仗都没人了。
沐妍姗骤然站起来,头晕目眩,萧策赶忙从后面扶住沐妍姗“沐沐?”
沐妍姗回过神来,喃喃道“没事儿。”
看着沐妍姗脸色苍白,呆呆愣愣的样子,萧策叹了口气,拉上沐妍姗的手,这一次沐妍姗没有挣开。
看着萧策的背影,沐妍姗一阵失神……
吃完饭两个人在街上游荡,刚才那个孩子讲的故事让沐妍姗心情有点低落,她也抓不住自己的心思,只是感觉有点伤心,可是却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这条路上人很多,还有很多庙宇,大梁是个开放的国家,各种教派都有,有和蔼胖胖的佛陀,有美艳动人的水神,还有额头画着符咒的降神。
好在这里的民风纯朴,绝不会因为你信如来佛祖我信洛水女神而动手拼命,沐妍姗一路走来,收到了不少信徒塞给她的木牌,就好像是现代的传单一样。
路边有一颗海棠开的正好,花色娇红,沐妍姗和萧策经过的时候正好起了风,花朵烁烁如雨,一朵一朵散落在两人的衣上,如同点了胭脂。
萧策开心的指着这株海棠,笑着说道:“这树真好,回头让人移回去。”
一旁的路人听到,小心的打量了他们两眼,似乎觉得这男人年纪轻轻,口气却不小,看他们的眼神多少多了几丝异色。
“快看,前面有杂耍!”
萧策突然很有兴致的叫道,拉着沐妍姗就开始跑,外围人山人海,两人站在外面挤不进去。
萧策眼珠一转,探手入怀,然后捏着一大把银票,到旁边的小摊那里换了一堆零散的铜子,用衣衫的下摆兜着。
然后笨拙的爬上杂耍旁边的一处台阶,站在上面,突然高声呼道:“送钱啦!快抢啊!”然后就大把大把的洒了出去。
人们开始时还愣了一会,过一阵见真的有傻子扔钱,顿时整条街的人都挤了过来,满地的捡钱,你推我挤,热热闹闹。
萧策一把将衣襟下摆的钱全都洒了出去,就拉着沐妍姗顺着人缝挤了进去。
可是挤到中间顿时傻眼了,原来杂耍的艺人们也全都抢钱去了,这一片就他们两个站着,像个傻瓜一样。
“萧策,大梁真好。”满地的人都在捡钱,可是却没有打架的,沐妍姗愣愣的站着,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萧策一笑,摇了摇头说道:“还行吧,不过你见到的都是好的,但是怎么来说也比大魏好一点。”
两人看不成杂耍,就在街上闲逛,随意的聊天。
萧策买了些小吃,有蜜方糖、大枣、桂花糕、栗子,装在两个袋子里,两人一人一个,一边走一边吃。
沐妍姗就那么淡淡的跟着萧策,路上经过一个卖鱼的摊位,沐妍姗微微驻足,好奇的过去看了两眼。
只见一口大水缸里养了很多红尾金鱼,绯色如霞,娇憨可爱。
沐妍姗微微一笑,萧策看她喜欢,顿时掏钱买了下来,摊主少见这么大方的顾客,另送了他们一个瓷瓮装鱼。
此时已经很晚了,沐妍姗重伤未愈,不由得有几分倦怠,两人商量着就要回去。
回到湖边的时候,马儿仍在闲闲的吃草。
几个小孩蹲在一旁,几次想去拉马缰,想必是想偷马,却怕马踢他们,犹犹豫豫的不肯走,忽见主人回来,一忽就散了。
萧策和沐妍姗上了马,因为多了一翁金鱼,所以就在长街上慢悠悠的行走。
更鼓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沐妍姗的精神越来越困顿,时刻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就会倍感疲惫。
她骑坐在马上,身子越来越软,靠在萧策身上,竟然就这样缓缓的睡了过去。
身后男人顿时一愣,低头一看就见少女额头抵在自己的肩膀上,呼吸浅浅,竟就这样的睡了过去。
夜风吹来,少女鬓间的玉兰花幽香阵阵,男人的面上再无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的轻笑,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沐妍姗,任凭马儿前行,也不扯缰。
大梁是花国,道路两侧花树处处,微风过处,偶有花瓣落下,像是纷飞的蝶触,沐妍姗一身鹅黄色锦裙,随风摇曳万千丝绦,在花树缤纷中,好似仙子精灵,不似凡人。
马儿轻踢,沐妍姗突然眉头一蹙,微颠了下,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倒去。
萧策手疾眼快,一把环住了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入睡,而后轻轻一抖缰绳,马儿缓步而前,步伐稳健。
夜风吹来,花树上竟有残存的雨水散落,随着万千花瓣,纷纷飘零。
冷月凄迷,宽敞的青石道古朴典雅,一骑瘦马上男女共骑,男人手握着马缰,怀抱着憨憨入睡的少女,另一手则从马儿的背囊中抽出一把青竹做骨的竹伞,遮于头上。
冰凉的露珠噼啪落在伞面上,有清脆动人的声音响起,男人衣衫暗红,被风卷起衣角,好似火一样的蔷薇。
远处有男人低低的叹息声传来,萧策长吁一口气,然后轻轻一笑,笑容看不出有多轻松多开心,只是他好像是习惯了这样笑着说话一样:“怎么那么执拗,你这个小傻子,没了宇文玥,还有我呀……”
月光铺陈如霜如雾,偌大的金吾宫,渐渐的呈现在眼前。
……
一晃时间过了一个月,萧策每天都来看她,带她去各种地方,他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看着沐妍姗的笑他的心里就满足。
沐妍姗知道大魏给他施加的压力,所以她下命驻军二十万在长安周围,警告魏帝,大魏朝臣吵成一片,长安百姓人人自危,原本繁华的城市如今陷入一片惶惶不安。
而造成这个局面的人在大梁的皇宫里过了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多年之后,沐妍姗坐在大殿外面的台阶上自饮自酌,她常常会想,要是没有那段时光,没有萧策的陪伴,她会不会抛下一切就那么随宇文玥去了,然后让自己的将士,百姓继续陷入无限的战乱之中。
月上中空,星子寥落,月光如水银泄地,穿过镂空的窗子柔柔的洒了进来,落在凉榻之上,好似盛开了大片雪白的梨花。
沐妍姗穿了一身珍珠色的内室软裙,满头乌发散在榻上,轻皱素眉,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见窗外水光粼粼,映照着柔和的月色,越发显得飘逸出尘,倩影寥落。
她自顾自的想着,自己这个时差可真有意思,白天睡觉,晚上萧策陪着自己疯玩儿。
沐妍姗坐起身来,也没惊动外面的侍女,走到窗前,轻轻掀开一角窗子。
但见窗前一株海棠开的正盛,花枝斜出,如丹如霞,好似大片胭脂醉染,在冷寂的夜风中轻轻摇曳,幽香袭人,扑面而来,花瓣轻簇,伸出手指轻轻一碰,就有丹红色的轻絮落下,洒在宽大的袍袖之间。
不远的清池之上,有宫人泛舟轻摇,箫声瑟瑟,悠然好似空谷幽山,催人入眠。
不想惊动外面的侍女,提起裙摆,镶着珍珠的软底绣鞋轻轻一踏,就踩在高高的树枝之上,轻巧的翻越,沿着刚刚建起的水车,顺着二楼就落了下去,身体一转,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海棠的土还是新添的,显然是刚刚从别处移来,想起之前在街上所见,萧策笑言要将那株花树移进宫来,没想到他却当真记下了。
不知为何,心底微微一动,沐妍姗不由自主的勾唇,目光是她自己没有想到的柔和。
冬天已经过了,春天已经到了,沐妍姗才知道原来自己在这里待了那么久,久到自己已经忘了远方还有一个政权等待着自己的回归。
夜间不复白日的暑意,初有微凉。
沐妍姗提着裙摆,缓步走在清池周遭的乌木桥上,池上清风徐徐,吹得她的裙摆沙沙作响。
天际空旷,星子稀疏,云遮雾掩之下,一弯月牙幽幽的在殿宇中穿梭行走,光影晕晕,洒地潇白,好似破冰处的一汪清水。
岸边花香四溢,大朵的白红浅粉交织在一处,重叠细密,笼罩在一片悠然的银色之中。
正走着,一只锦鲤突然跃起,砰的一声砸乱了一池春水,涟漪幽幽,却更显静谧。
四周清寂无人,沐妍姗索性坐在木桥之上,手扶着乌木栏杆,望着湖面上的浅浅波纹,将头轻轻的抵在原木的年轮之上。
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了。
四个月的大梁之行,好似洗涤掉了她身上所有的戾气和疲倦,这幽然的山水,满园的夏花,婉转的飞檐与斗拱,无不显示出江南烟雨的风韵和清和。
她想或许日子这样过也不错。
一个人,一处景,一壶酒。
“你到底要一个人在那里坐多久?”
沐妍姗一惊,猛的回过头去,只见萧策穿了一身松绿色的袍子,腰间松松的系着,衣襟微微敞开,露出大半边健硕的胸膛,他的头发在背部以绸缎轻系,两侧鬓发轻飘,他的眼睛好似三月的柳丝,在月光下轻轻眯起,就像是一只可睡的狐狸,笑眯眯的望着沐妍姗,然后伸出修长的手,轻轻的打了个哈欠。
沐妍姗缓缓的皱眉:“你站在这里多久了?”
“就一会。”
萧策喝了一口酒,他的酒量显然不是很好,只是几口下去,脸颊就微微有些泛红。
他的目光在沐妍姗身上轻轻一转,然后指着湖心一处小岛说道:“你知道那株树活了多少年了吗?”
沐妍姗一愣,没想到他突然说这个,呐呐的也不说话。
萧策自问自答的说道:“已经四百多年了,没想到吧,比大魏的祖宗们年代还要久远。”
然后他又指着乌木桥边上的一朵小花:“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那小花是淡紫色的,花盘极小,在风中摇曳着,看起来十分可怜,好似随时都会被大风卷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