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婶儿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目光还在她怀里的十金身上停留了一番,然后果断的摇头:“不信你。”
天已经被聊死了,李妈抱着十金气呼呼的转身离开。
结果,就在这天下午,唐红玫照例去接胖小子时,却在门口碰上了二桃。
“许嫂子,我找你有事儿。”
尽管对二桃的性子敬谢不敏,可自家那铺子到底是承了李桃的人情,唐红玫还是冲着二桃笑了笑:“什么事儿?我能先去接下胖小子吗?”
“一起去吧,我也想看看托儿所是啥样子的。”
唐红玫没有拒绝,领着二桃进了托儿所。
二桃边走边看,一副很认真打量的样子,遇到不解的地方还会开口询问。但凡唐红玫知道的,都回答了她,包括每个月收费多少,每个班大概几个孩子,阿姨态度如何,中午吃什么,她都尽可能回答了。
“许嫂子,你说我把十金也送来成吗?”二桃挺满意的,就是不知道人家收不收那么小的孩子。
这一点,唐红玫也不清楚,只给她出主意:“问问阿姨呗,可十金断奶了?这么早?”
“不断奶怎么办?我要上班,还能时常溜出来给她喂奶?早就断了。之前我姐买了几罐子奶粉,十金吃了一些,多半都进了李旦的肚子。你说,这孩子是不是轴,有糖不吃,非要吃奶粉,跟一个小婴孩儿抢吃的。”
“那十金现在吃什么?”唐红玫已经知道二桃为什么会来这边堵她了,想着十金那孩子之前胖成了球,现在反而越养越瘦了,心下也不大好受。
“米汤、米粥。”
二桃不欲多说,正好胖小子的班级到了,唐红玫顺势叫住了阿姨,询问收不收小婴儿。
“去年七月才生的?不收不收,这连一周岁都还没呢。其实,按规定是得两周岁才收的,要是只差一两个月通融一下也没啥,你这差得也太多了。”
被拒绝后,二桃很是失落,好在她这人除非是被逼急了,通常情况下,脾气还是不错的。在跟阿姨和唐红玫道了谢后,她只能失望的离开。
等回了家,唐红玫顺口说了刚才的事儿,唐婶儿告诉她,李妈根本就没有好好带外孙女,哪怕现在李家只有二桃一个人在赚钱,她和李爸都歇在家里,对十金也是随便养养的。
“饿不着冻不着,就是李旦妈这人懒,尿了拉了有时候懒得换,就把脏东西抖一抖继续包着。这冬天还凑合,等天气热了,还不得闷坏屁股蛋子?”唐婶儿就是知道这个情况,才会在最初提了一句要问问二桃送不送十金去托儿所,可她后来听人说,托儿所只收会走路知屎尿的孩子,就歇了这份心。
说了一会儿别人家的闲话,唐婶儿忽的提到一个事儿:“你二姐那个婆家,是不是姓江啊?”
“对,我二姐夫叫江诚安,怎么了?”
“傍晚那会儿你不是先走了吗?来了几个顾客,好像是早以前你娘家同个公社的,说起了江家的事儿,好像他们家在闹什么,听口气闹得挺厉害的。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个,你大弟才没往咱们这边来?”
唐婶儿说这话时,唐耀祖还没回来。事实上下午那几个客人来时,店里的卤肉已经所剩不多了,她就让耀祖先去后厨整理,因此这些事儿还都瞒着耀祖呢。
听到这些,唐红玫很是有些担心。
跟大姐不同,因为二姐嫁得近,加上婚后多年未孕,当初跟江婆婆闹了个天下皆知。其实最开始,二姐也是忍着的,忍到忍无可忍时,索性豁出去大吵大闹。唯一幸运的是,二姐没生,她婆家那俩弟媳也一样没生。
现在,江家三房里,只有大房得了个闺女,也就是小凤儿。另外两房都一无所出。
“不该啊,现在江家唯一的孙女是我二姐生的,赚钱最多的也是我二姐、二姐夫。江家那头能闹什么?还是其他人也怀孕了?”
唐红玫觉得不太靠谱,江家那俩弟媳她都是见过的,如果说她们生了儿子拽起来,那她信。可仗着怀孕就闹事的,应该不太可能,毕竟又不是人人都像李二桃。
再仔细一琢磨,她隐隐有了猜测。
怕只怕还是大弟想跟小弟换活儿这事闹的,大弟不愿跟着二姐夫吃苦受罪,有的是人愿意接档。别的不说,二姐夫那俩亲弟弟是肯定愿意的。
把自己的猜测一说,唐婶儿也觉得很有道理:“人家都说摘了芝麻丢了西瓜,我看就是这样!他想换个轻巧的活儿,没想到自己那活儿早就被人盯上了吧?不过也怪了,为啥他不带自己的亲弟弟,反而带了大舅子?”
江家的情况跟唐婶儿这边是不同的,依着唐婶儿的想法,假如她有其他的儿子儿媳,那肯定优先拉拔自己人的。因此,她不明白江家这是什么情况。
“我二姐不放心二姐夫一人在外,怕他学坏,非要跟着去。她去了,小叔子总不好跟着。再说了,江婆婆做梦都想抱孙子,哪里就会让江家老二老三跟着去?横竖我二姐夫赚了钱,多半也是交了家用。”唐红玫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倒是不担心大弟,横竖那就是个不吃亏的,可她担心二姐,刚把日子过顺畅了,又摊上了糟心事儿。
又等了几日毫无消息,唐红玫盘算着是不是叫耀祖回去一趟,可她又怕耀祖性子太冲,万一江家那头闹腾得太厉害,恐怕耀祖又要忍不住替二姐出头。
出头倒没啥,就怕到时候没帮上忙反倒添了乱。
终于,快月底时,二姐过来了。
“我刚把你二姐夫、大弟送到了车站,顺便来你这儿转转,跟你说个好消息。”
“好消息?”唐红玫一脸的诧异。
“大弟想跟小弟换个活儿,没曾想我那俩小叔子早就盯上了,想着大不了把媳妇儿也带上,怎么着也不能光便宜了我娘家弟弟。知道这事儿后,光宗也不闹了,就想赶紧走人。正巧,我查出了怀孕,问题解决了。”
二姐说得格外简单,而且语气异常轻松,单看她这样,绝对想象不出来那是怎样一场闹剧。
不过,她现在确实也轻松多了。别说她不信小叔子们,想也知道,当弟弟绝不会拦着哥哥在女人上头犯浑,保不准还巴不得他们俩口子闹翻。而她大弟,为人是自私了点儿,可绝对不傻,有他盯着,她自然放心。
第37章
别看唐二姐说的简单,事实上却在老江家起了一场极大的风波。
江家有三兄弟,按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江诚安有了发财的路子,哪怕是有点儿风险,可跟那巨额的利润比起来,这点儿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呢?
前年,江诚安只是探探路,累得很,却没赚着几个钱。那会儿,老江家的人都嫌弃他瞎折腾,不好好在家里种地,偏搞那些个花样。结果,地里的收成不好,钱也没挣着多少,反而差点儿把人累出毛病来。
可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哪怕去年一整年,比起前年更累、更艰辛、更磨砺人,然而因为利润惊人,仿佛所有一切的劳累都变得值得了。
这个时候,老江家就开始眼红了。
就在去年春节前夕,江诚安带着媳妇儿和大舅子回到了久别的故乡。旁人家过年最多也就是割几斤肉,买两身新衣裳,唯独江诚安大包小包的一大堆,足足装了一整辆牛车。
吃喝倒是没多少,最多也就是一些包装别致、色彩鲜艳的糖果块块。可那些颜色艳丽的成品衣服鞋子、需要凭票开后门才能弄到手的收音机、自行车等等,就跟不要钱似的,装满了整辆牛车,看得乡亲们两眼发直。
即便后来,江诚安也解释了,这里多半都是别人托付他带来的,小部分也是掏了本钱打算运到老家赚个差价的。
可跟那成堆的紧俏商品比起来,他的解释显得既苍白又无力。
反正在乡亲们眼里,江诚安这是出息了,本事了,发大财了。
别人都这么想了,更别提他那两个亲弟弟了。
就在旁人家都和乐融融的准备过年时,老江家很是闹了一场,江婆婆被俩小儿子怂恿着去找了大儿子,非要他开春离开时再上弟弟们。
江诚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一再解释南下当倒爷真的真的很辛苦。
“挣钱哪儿能不辛苦?放心吧,你那俩弟弟都是能吃苦的,再说了,你是当哥哥的,就算他俩有啥做不了的,你帮他们干呗。”
这是江母的原话,也是她的心里话。
在江母看来,大儿子既然有赚钱的门路,当然得紧着二儿子、三儿子来,哪儿能白白便宜了唐家呢?没听说过谁家有亲弟弟不带,特地跑去带大舅子的。
不止江母是这么认为的,江父以及江家两个弟弟、弟媳妇儿,全都是这么想的。
倒不是他们眼皮子浅,而是这一年来,江诚安确实捞了不少钱。
头一年,刚改革开放不久,干啥都是束手束脚的,生怕啥时候政策再改回去,那他们这些倒爷等于就是出头鸟,只等着被打吧。可人呢,都是这样的,尤其是那胆量,就是一点儿一点儿的练出来的。最开始,做一些小本买卖,像手绢、头花一类的,就算被抓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大罪过。后来,江诚安开始插手一些紧俏商品,南方城市里最流行的鲜亮成品衣服鞋子利润就很高,再往后干脆连收音机、电视机等等,都忍不住入了手。
八十年代初期,南方沿海城市真的是遍地黄金,只要你有本钱有胆子,还有能耐将南方的东西运往内地销售,那就没有亏本的可能。
而江诚安又有头一年踩地盘打底,各处人脉都有,加上后来插手了紧俏的家用电器,根本就不需要他出面兜售,有的是人打探清楚消息后,急吼吼的连夜蹲守在火车站里,一看到他甚至连货品都还没看清楚,就已经亟不可待的从兜里掏出钱往他手里塞。
辛苦是难免的,从南至北,这年头又全是慢吞吞的绿皮火车,整个旅行中吃不好睡不好,更多的时候连口水都喝不上。而且别人是偶尔坐一次火车,他们则是连轴转,还经常昼夜颠倒,或者干脆几宿几宿的忙活。
多亏几人年岁轻,这才勉强熬了下来。当然,等年底盘算账目后,看着这么丰厚的利润,再多的辛苦也值当了。
江诚安也想带亲弟弟们一起发财,可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顾虑。
“妈,我这门路是从哪儿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我媳妇儿的大姐夫是铁道局的,给我们批下来了免费乘坐火车的条子,光路费你知道要多少吗?我这么给你算,从咱们这儿去海城,单趟坐票就要四十五块钱。要是去的是鹏城,中途还得转车,一来一回,利润就全砸里头了。”
全砸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路费也确实是大头。更重要的是,唐家大姐夫因为在铁道局工作多年,认识的人多了,门路自然也宽了,他本人没打算做买卖,家里的弟妹不是年岁小就是窝里横没能耐。这人情不用过期作废,他自然愿意拉拔一下连襟,顺便也能捞几个钱改善一下家里的情况。
可以说,江诚安他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码得有三百天是在火车上度过的,这笔开支可真不是小数目。
道理江母懂,可她还是认为大儿子应该带上俩小儿子。
“你把你媳妇儿留在家里,那不就少了一个人的路费吃喝?正好,现在地都是自家的了,叫你媳妇儿留在家里种地多好?你带着你俩弟弟,兄弟齐心,年底不是能赚更多的钱?再说了,你们四个大男人一起出门,咱们这些当长辈的,待在家里不也更放心?到时候,你们三兄弟偷摸着分账,那个唐光宗,给他吃喝不就结了?分啥钱,就数你大方!”
江诚安一点儿也不大方,他只是比他妈聪明而已。
偏巧,就在他犹豫时,唐光宗自己作死,闹着要跟唐耀祖换活儿,一听到这事儿,老江家直接炸锅了,纷纷要求把唐家姐弟一并留下,正好江家三兄弟齐上阵发大财!
那段时间,江家和唐家简直就是整个村里经久不息的笑话,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倚靠他们两家了。
关键时刻,唐二姐怀孕了。
“红玫,我也实话跟你说吧,你别以为你二姐夫就真心对他那俩弟弟好。光宗跟着他,他什么苦活累活都是叫光宗去干的,轮班熬夜时,也是他先睡舒坦了,再换光宗去眯俩钟头。可要是换成他那俩亲弟弟,那就保不准了。我敢说,到时候活儿多半都是他的,利润肯定得三人平分。你以为他舍得?”
唐二姐看得相当透彻,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借着肚子里的这块肉闹了一场,顺势将这场风波轻松摆平。
与其说是她厉害,不如说打从一开始,江诚安就没打算带着弟弟们一起发财。
“老江家那头就没说点儿啥?”唐红玫也很好奇,亏她早先还提心吊胆的,生怕大弟固执得想要交换,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恶人自有恶人磨。
“说了,怎么没说呢?这不,还特地让大姐夫发了个电报过来,说是不准撇下唐家,不然年后的条子他是不会盖章的。”唐二姐一个没忍住就笑喷了出来,“大姐夫呀,他初五就去上班了,电报又不是写信,连个笔迹都不能分辨,可就算这样,还是把老江家的人给唬住了。”
“二姐夫可真能耐。”唐红玫由衷的夸赞道。
“他也就把心思全花在这种事儿上头了。”
“可是二姐,你都怀孕了,怎么还往县城里来?这事儿托人带个信儿就好了,或者等我这儿空下来了,往村里跑一趟,横竖又不着急,你慌什么?”
“怀孕啊……”唐二姐下意识抚了抚肚子,她的月份还太小,加上现在天气也不是很热,乍一看完全看不出来显怀的迹象,“也不知道这一胎能不能生个儿子。”
过年那会儿,大姐已经怀了孕,她说的倒是含糊,可姐妹几个都听明白了。现在,二姐又怀上了,估摸着也就相差了两三个月。可比起已经有一子傍身的大姐,二姐的压力太大太大了。
“我陪你上医院瞧瞧?不说男女,起码让医生看看你这怀相好不好,毕竟你前一年可没少吃苦受罪。”
事实上,唐二姐就是这么想的,哪怕算算日子,这孩子应该是在回家过年才怀上的。可不得不说,去年一整年,二姐太辛苦太辛苦了,好几次都是带病熬着的。加上她前年才生了孩子,本来月子就没好好坐,之后又一直奔波劳累,身子骨有所亏损也是很正常的。
本来就有些心里发虚的二姐,在唐红玫的一再劝说下,还是松口同意去医院看看。
老一辈的想法是,没病没灾的往医院去干什么?那又不是什么吉利的地儿。好在,二姐也算是去南方见过世面的人,没那么封建迷信,再说这也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确实应该小心着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