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孙子舍不得骂,儿子就不同了,皮糙肉厚的,多骂几声也无所谓。
其实,许学军也是这么想的。
“别管他,他吃过午饭了。”
落后一步的唐红玫赶紧帮着解释,等唐婶儿听说胖小子班上有孩子得了水痘,立马急了:“那可不能乱吃东西,我记得鸡是发物,鸽子呢?”
“不吃最保险。”许学军看了眼正扭头冲他发射死亡光波的胖小子,淡定的指了指在摇篮里啃爪爪的皮猴子,“没吃饱就跟你弟弟吃点儿米糊糊。”
胖小子委屈啊,心说,你怎么不干脆叫我啃脚丫子呢?
然而,反抗是注定没用的,他到最后也只能吸溜着哈喇子看着爸妈奶奶和小舅一起美滋滋的吃鸽子肉。
唐耀祖还是很有良知的,他深觉对不住胖小子,在吃饱喝足抹了一把嘴后,由衷的表示:“胖小子你放心,以后啥时候你不在家了,我再买鸽子肉吃,我向你保证!”
胖小子:…………
最惨的还不是这个,而是午饭结束后,胖小子被唐红玫拉去了医院,光检查还不算,居然被医生逮住打了一针预防针,效果未知,不过屁股哟,真的是生疼生疼的。
事实证明,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因为暂时不能上幼儿园,胖小子被迫留在了家中,一天三顿米粥咸菜,唯一叫他心情好点儿就是饭后的大苹果。
才熬了三天,胖小子就想念起美好的幼儿园生活了。没得吃没得玩,整天还得面对屎尿不知的皮猴子,冷不丁的就尿了拉了不说,最惨的还是卤肉店太香了。
给闻不给吃……
也就在这个时候,整个幼儿园关门了。
“你家胖小子没事儿?唐姐你可得看仔细点儿,你家俩孙孙呢,大的还好,小的万一被传染上了可不得了。对了,那个……二桃生的那个十金,就得了水痘!”
唐婶儿原本是真没当回事儿,反正据她观察,胖小子是吃嘛嘛香,还每日里上蹿下跳的压根就没个安生的时候。这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被传染了,而且这都过去三天了,要发也该发出来了。
没想到的是,胖小子是没事儿,他班上的其他小朋友却陆续发了水痘,甚至幼儿园其他几个班,也曝出了有人被传染了。
其中就有许十金。
这下,唐婶儿可犯愁了。
在确定消息无误后,她跟唐红玫商量着:“不行咱们就先住在店里?两家隔了那么近,窗户都是对着的,还有楼道里,你进我出的,万一给传染了咋办?胖小子倒是结实,皮猴子岁数太小了。”
唐红玫也觉得避开点儿好,其实不光是隔壁家,同栋楼还有其他人家的孩子也得了水痘。
这就是附属幼儿园的坏处了。
先前胖小子他们班倒是放假了,可因为家都在一块儿,得空了都是玩在一起的。当然,胖小子是例外,他被带到了店里,毕竟家里没人也不可能把他随便往外头一丢。
因此,他成功的避开了,可家属区其他孩子却传染了个彻底。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俩孩子了,怕是大人都不能回去,怕被过了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家里是做饮食生意的,本来就该小心一点儿。
最终,在多方商量下,唐婶儿一家子暂时分开住在了几个地方。
这年头的住房问题太多了,谁家都没个空。柳舅妈家里倒是有个还没结婚的小儿子,就让唐耀祖跟她儿子暂时挤一挤。还有另外两个雇员,也想法子挪出了一间屋,唐婶儿带着皮猴子住一家,唐红玫和许学军带着胖小子住另外一家。
住在别人家里,那肯定是不方便居多。好在,他们家是做买卖的,多半时候都待在店里,倒也还算凑合。
而这一凑合,就是差不多一月半的光景。
这一回的水痘真的是来势汹汹,起初还是年岁较小的幼儿生病,到后来连已经上小学的孩子也跟着病了,一些抵抗力较低的大人也未能幸免于难。
一时间,县人民医院真的是人满为患,在这种情况下,最受影响的必然是饮食行当。
就算这年头还没有那么多的卫生意识,可一旦疫病横行,人们多半都会躲在家里,尽可能的减少外出。假如必须要外出,也会尽快把正经事办妥,然后赶紧回家,绝不会贸贸然的在外头逗留。
这么一来,连商业街都冷清了不少,小吃店、饭馆子更是受到了重创。
卤肉店这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唐红玫倒还好,她本来就不大管店里的事儿,只一门心思琢磨卤方。正好,前段时间唐耀祖要吃鸽子,她想着既然熬了豉油卤水,总不能就这么给浪费了,又因为豉油卤味咸鲜可口,哪怕她本人不是特别中意,可自然有人会喜欢。
卤水这东西就是得用时间来磨,因为客流量减少,每日里售卖的卤肉也少了很多,唐红玫倒是更有时间琢磨方子了。
她是真的不着急,毕竟这属于天灾人祸,又不是她的卤肉不好吃。
唐婶儿本来还有些心急,见儿媳淡定依旧,她索性也就放开了。每日里,空的时间多了,她就拿着块抹布,东擦擦西抹抹,把小小一家店面擦得到处都锃光瓦亮的,连一丝丝边边角角都不放过。
有她作为表率,店里的雇员肯定得跟着干。一时间,卤肉店简直成了街上的奇葩,在阳光下亮堂堂的,干净的几乎能反光。
不光是商业街这边的卤肉店,菜市场那边也是如此,两家店就跟人家示范店似的,一天十八回的打扫卫生,隔着大老远的就能看到窗户玻璃闪着光。
这期间,唐婶儿还抽空去了人家木材厂,问了做牌匾的事儿。
他们这个县,其实没有做牌匾的习惯,就连百货大楼,那也是在外头的墙上贴了硕大的字。其他的国营商店也是如此,不是贴在墙上就是贴在玻璃窗上。像他们家的卤肉店,前身是国营糕饼铺,就是在玻璃窗上贴了两个大大的“糕饼”。
可菜市场门口先前不是新开了一家卤肉店吗?上头那明晃晃的“方哥卤肉店”五个大字,那是深深的刻在了唐婶儿心头。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
问过了木材厂可以做商店匾额后,唐婶儿高高兴兴的回铺子里问大家伙儿的意见。
“就叫卤肉店呗。”唐耀祖随口答了一句,成功的接受到白眼数枚。
“最好吃的卤肉店?”
“天下第一?”
“香飘飘卤肉!”
“我看不如学一下那个方哥,咱们叫……唐姐、唐婶儿?叫那个、那个、那个……”
唐婶儿当机立断:“人家叫哥,咱们叫妈!唐妈卤肉店!反正我跟红玫都姓唐。”
这个说法倒是不错,可真要是这么干了,就真的不怕对面方哥气到原地爆炸?
眼见大家伙儿都赞成这个名字,唐红玫迟疑了又迟疑,她记得在梦境里,她做的卤肉是叫唐卤食府。
“唐妈食府怎么样?”犹豫再三,唐红玫终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唐婶儿猛的一拍坐在她身旁的唐耀祖后背,用力之大差点儿没直接把他拍到地上去:“就这么办!”
……
又是生意冷清的一天,方哥愁得发际线都往后挪了好多,他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在自家县城里事事顺遂,到了这里问题就那么多呢?好不容易解决了地段问题,偏偏开春后又爆发了水痘,眼瞅着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他开始犹豫,要不要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坐在店里实在是闷得慌,他索性去外头倚着墙抽了根烟。结果,烟刚点上他就彻底傻了眼。
咬着烟嘴的方哥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簇簇新的匾额,还不敢置信的拿手背揉了揉眼睛。
——唐妈食府。
店还是那个店,干净到一尘不染甚至在阳光下还能反光。可啥时候他们家还挂了新的匾额?他叫方哥,对面叫唐妈?这算是占他的便宜吗?
不得不说,他给自家店取名时,也是仔细琢磨过的。因为他本人是家里的老大,打小就习惯了被人叫哥,起名的时候就顺口叫了这个。当时吧,他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可眼下……
沉默了又沉默,方哥盯着对面的匾额,愣是半晌没回过神来。
直到一声惨叫传来。
“啊!哎哟我的嘴哦!”
惨叫过后,方哥跳着脚捂着嘴,面对闻声赶出来问出了啥事儿的自家弟弟,他完全无言以对。
对面的唐妈食府里,唐婶儿目睹了这一切,嫌弃的撇了撇嘴:“抽个烟还能烫到嘴,也是能耐了。”
唐婶儿有怨念是可以理解的,哪怕理智告诉她,竞争对手是难免的,没的自家开了卤肉店就不准别人开的。可要她高高兴兴的欢迎对方,那是绝不可能的。
幸好,对面的生意一直不好,偶尔有人误闯进去后,不是被高价吓跑,就是吃过一回后就放弃了。
倒不是方哥卤肉不好吃,而是没好吃到那份上。
更确切的说,就是尝在嘴里味道还不错,可事后却完全不会惦记着。
还有人不明白,为啥看着一副精明相的方老板会这么想不开选在菜市场开卤肉店。
尤其是熟食店老板娘,每次经过时都会用看傻子的眼神往那头瞥一眼,要知道,就连她在唐婶儿他们搬过来后,就彻底放弃了卤肉,改为增加其他熟食的量,着实想不通还有人傻到这地步,明知道斗不过,还特地上门给人虐的。
方老板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早已被人戳上了傻子的标签,在处理好嘴上的烫伤后,他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了,认真考虑自家卤肉店的未来。
当然,这一次他是不敢在思考问题时抽烟了。
且不提方老板,单说县里的各大中小学幼儿园,在水痘情况有所好转后,纷纷先后复了课。
复课嘛,当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了。
高兴的肯定是当家长的,熊孩子终于有人管了,家里也终于可以清净半天了。
愁的就是熊孩子们了,先前不用上课时,那是想啥时候起就啥时候起,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这种喜从天降一般的假期,简直就是充满了自由和美好,真希望能一直这么下去。
可惜,美梦终有醒来的一天,熊孩子们也该去学校接受熏陶了。
在把胖小子送回幼儿园的那天,唐婶儿也带着柳舅妈一起把自家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遍。当天晚上,家里人都搬了回来。
本以为是一夜好眠,万万没想到,家属楼里的所有家长就跟说好了一样,在同一天晚上开始收拾孩子了。
“玩玩玩,就知道玩!老师布置的作业你为啥不做?你说啊,你为啥不做?一天到晚都在玩,你有本事玩一辈子啊!不好好学习,我看你长大了以后怎么办!”
“写!我盯着你写!!写不完今天不用睡觉!!!”
“长本事了嘛,以前是作业写错了,现在干脆连作业都不做了?忘了?你咋不忘了吃饭忘了睡觉忘了玩呢?就单把作业给忘了?那行,我叫你长长记性!!”
“今个儿老子不打死你就跟你姓!!”
……
唐红玫一脸懵圈的听着左邻右舍楼上的邻居教训孩子,还隐约从外头传来别栋楼类似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了一曲别样惨烈的交响乐。
胖小子本来都已经爬到大床上了,他现在越来越嫌弃自己的小床了,只想抢占他爸的位置。
结果,还没等他躺下,就听到外头传来打骂孩子的声音。
稍稍一愣,胖小子又转身“蹭蹭蹭”的下了床,肥嘟嘟的身躯半点儿不影响他的灵活,赶在许学军进门的一刹那,他成功的窜回了小床,并以从未有过的速度脱掉衣服钻进被窝。
后一步进门的却正好目睹这一切的许学军:…………
孩子太熊了怎么办?打一顿就好了。
许学军深深的认为,老街坊们给他做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教育示范,他以后就知道怎么教孩子了。
“今个儿是怎么了?咋都打上孩子了?”唐红玫回过神来,纳闷的问道,“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嗯,大概是专门打孩子的日子吧。”许学军嘴上回答着媳妇儿的话,眼睛却是瞄向小床上的胖小子。
胖小子死死的闭着双眼,长长的眼睫毛却不停的抖动着,小嘴巴也抿得紧紧的,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瞎说什么呢。”唐红玫哭笑不得的瞪了许学军一眼,又看了眼装睡的胖小子,“吓到孩子了。”
许学军不想背这个锅,他指了指楼上,又指了指隔壁,示意是邻居们的问题。
因为距离的关系,的确是楼上和隔壁的打骂声最大。尤其是楼上,动静大到感觉天花板都在震动,不光有大人的叫骂声,还有巴掌落在屁股蛋子上的声音和板凳的拖拽声,以及最为惨烈的孩子哭喊声。
如今跟以前不同了,尽管大部分人其实不太明白什么叫做知识改变命运,可眼瞅着学问高的人进入机关单位,进入国营厂子的领导班子,拿的工资也比普通人高,心里的天平自然知道往哪边倾斜。
只要能考上中专,国家就会包分配,搁以前就是吃皇粮的!
假如家里能出一个大学生,那简直就是祖坟冒了青烟……
不知不觉中,家长们开始重视起孩子们的学习问题。不过说实话,现在还不算恐怖,毕竟已经上小学的孩子们,多半底下都有弟弟妹妹,并非独生子女。等史上第一批独生子女上学后,惨剧才算真的上映。
因为这次集体放假后的集体教训孩子,家属区里的熊孩子们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包括像胖小子这种才上幼儿园的,也心有戚戚然的怂了起来。
当然,一段时间后,熊孩子们还是再一次固态萌发。
只不过这个时候,却没人在意这事儿了。
机械厂在时隔多年后,终于又决定造福利房了。这一消息震惊了整个厂子,与此同时,好些原先还在犹豫的小年轻们,齐刷刷牵手成功,扯证办酒结婚,一气呵成,然后就是向厂子提交分房申请。
在建房消息宣布后的三天里,唐婶儿收喜糖收到手软,倒是胖小子吃得无比高兴,紧接着就开始牙疼了。
“都长蛀牙了!以后不许再吃糖!”唐红玫又气又心疼,大刀阔斧的整顿家里,把所有的糖块尽数收拢丢给了唐耀祖,并严禁任何人再给胖小子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