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东看着蓁蓁撅着小嘴吸吮着冻梨里的汁水,忍不住逗她:“要让你起,是不是叫冻梨啊?”
蓁蓁一边吃着冻梨一边朝李明东直乐:“这个名字好,等大哥生二侄子的时候就叫这个。”
明东看着蓁蓁一脸绝望:“这冻梨还不如肉包好听呢。”
蓁蓁琢磨了下:“也是,跨度有点太大,要不二侄子叫豆包也行,一听就是兄弟俩,还都很好吃。奶,咱家啥时候包豆包啊?”
李老太呵呵搂着蓁蓁:“想吃豆包了?明天就让你妈和面,给你包上两个解解馋。”说完又拿蝇甩子敲了敲明东的脑袋:“你妹起的名有福气,我听着就不孬,行了行了,你赶紧去瞅瞅鸡汤好没?要是好了赶紧都给你媳妇端去,等啥时候想喝啥时候就后屋的大锅一热就行。”
明东无奈地点了点头,习惯了叫肉包,再多一个豆包好像也没啥。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问蓁蓁:“蓁蓁要不要喝鸡汤?留你留个大鸡腿吧?”
蓁蓁连连点头:“让妈给我放点葱花。”
明东顿时乐了:“人不大,事还不少。”
啃完手里的冻梨,蓁蓁下了炕跑去洗手,刚打开东屋的门,李木武带着一身雪花急匆匆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李木武的声音都变调了:“娘,你看谁来了?”
“谁啊这是?”李老太眯着眼敲了瞧,可是那人带着大皮帽子,身上穿着厚实的军大衣,只露半个脸,看不出模样来。
“娘,是我啊!”那人一开口就露出了哭腔,李老太浑身一震:“木文,是你吗?”
李木文摘下帽子,露出一脑袋半白的头发,模样倒是有和李木武有些相似,只是瞧着更老成些。
“木文,是我的木文。”李老太下了炕,颤颤巍巍地过去,一把就抱住了李木文的腰,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娘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呢。当初你才二十岁就跟着部队去打日本鬼子,一走二十多来年啊,好不容易日本鬼子打跑了,国民党也打跑了,你又跟着部队到了福建,我前几天做梦梦见你,醒来还想着也不知死之前能不能见你一面。”
李木文一个铁铮铮的汉子被李老太哭的眼圈发红,他轻轻地拍了拍李老太的后背:“娘,您身体健康着呢,能长命百岁呢。”
“那不成老妖精了。”李老太乐了,抹了把脸上的泪水一低头看着蓁蓁站在自己旁边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顿时吓坏了:“你这孩子咋哭了呢,这是你大爷。”
蓁蓁从口袋里掏出小手绢抹了抹眼泪:“太感人了,我没忍住。”
第31章
随着蓁蓁这一句话,什么亲人离别多年的惆怅、母子久别重逢的激动之情都被她给搅和没了。擦了擦眼角,蓁蓁忽然发现屋里有点安静,她抬起头来,看着家里的大人都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
蓁蓁甩了甩手绢,看着李老太站在旁边还没回过神来,连忙推了推她:“奶,这会你应该锤着我大爷一边哭一边说我的狠心的儿啊……”
李木文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弯腰把站在自己大腿边穿着红棉袄梳着朝天辫的蓁蓁抱了起来,在她白胖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扭头问李老太:“娘,这就是木武家那个丫头?年纪不大,还挺招笑的。”
蓁蓁拿手帕擦了擦脸,回头问李老太:“奶,这就是我那个走了二十年没回家的大爷?看着还挺和善的。”
李老太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眼泪,一边笑着轻轻拍了下蓁蓁的屁股:“这孩子就爱作妖,你大爷那是去打日本鬼子,身不由己,他和你四叔那个不孝的东西可不一样。”
蓁蓁笑着回手搂住李木文的脖子:“我知道,我大爷是抗日英雄,奶常说的嘛。”
李老太哈哈大笑起来,拉着李木文的胳膊把人往屋里让:“瞧我老糊涂了,堵着门口就哭开了。木文你赶紧进来,咱俩上炕好好唠唠。木武让你媳妇中午多做几个菜,把鱼炖了,明天杀猪。”
木武应了一声,出去和王素芬交代了两句,又赶紧叫明南和明北去李木森家传个话。李木文脱了身上的军大衣又把头上的帽子摘了搁在屋里的柜子上,李老太拉着他盘腿坐在炕上:“和娘说说,你这些年咋过的?”
蓁蓁听见这就要开始唠嗑了,立马去把自己装满了松子仁榛子仁的小碗拿了出来,又端来一个搪瓷大碗,里面装了各种野果干。把东西都放到炕上,蓁蓁脱了鞋也爬了上去,坐在两人后头,一脸激动的抓了把蓝莓干往嘴里塞。
实在不是她八卦,主要是这个年代也没有电视看,家里也没有收音机听。她在家除了和两个傻哥哥一起傻玩以外,就是整天和李明中小声嘚吧,实在是闷的太无聊了。
“早些年跟着部队打鬼子,去了好些个地方……”李木文捡着能说的大体给李老太讲了讲,至于什么受伤的事遭罪的事连提也没提。李老太心里有数,儿子打那么多年仗不可能没受过伤。不过儿子不提她也不问,能平安无事就好。
“你现在还搁部队上吗?这次咋突然回来了呢?也没提前和家里打个招呼?”李老太拉着李木文有些紧张,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李木文安抚地拍了拍李老太的手背:“今年下半年接个任务,一直在北京那边了,冬天时候在冰城部队执行了个任务,任务完事以后我和上面打了个报告,说二十来年没回家了,想申请回家看看。这不上头给我放了三个月的探亲假,我就赶紧回来瞧瞧您。”
“三个月呢,可太好了。”李老太笑了:“今晚你就和娘一起睡,咱娘俩好好唠唠。”
李木文连连点头:“行。”
“哥!”母子俩正说着话,外面传来了李木森的声音,他哐当一声打开门就冲了进来,看着坐在炕上的李木文都有些不敢认:“是大哥吗?”
“木森啊。”李木文乐了,朝他招了招手:“让哥瞅瞅,哎呀,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我记得我离开家的时候木森才十四岁,现在都老成这样了,岁月不饶人啊。”
“可不咋地,我家大小子都十四了。”李木森笑着过来,李老太和李木文往里挪了挪,空出小半个炕来,李老太拿起蝇甩子敲了敲炕:“老三过来坐,还有木武,你搁门口站那和木桩子似的干啥,不会跟过来跟你哥说说话啊?”李木武憨厚地一笑,这才过来坐在炕上。
李木文看着木武满眼都是亲切:“木武还和小时候似的,没怎么变,老实憨厚。”他四下里瞧了瞧:“木林没过来?刚才我听娘说怎么地,他这些年不孝顺,气着娘了?”
“别提了,当初咱这粮店招工扛麻袋,咱家木武和木森都选上了,那会木林还不大,看着也不壮,人家没要他。他就赌气跑冰城去了一去十年,前年过年才带着老婆回来,气的我拿烟袋锅子削了他一顿。”
“这冰城也不算太远,咋还十年没回来呢?和家里赌气了?”李木文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语气也有些不善。
“谁和他赌气了,他娶了个媳妇有点小算计拖着不叫他回来,他自己也是不长心,我都不惜的说他。”李老太翻了个白眼:“连着两年被我削了好几次,倒是知道错了,他媳妇没啥大毛病,就是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实际上蠢的没边。”李木文听了没再多问,准备年底下李木林回来以后再和他细聊。
说了一会话,李木文想起自己拿回来的大行李袋,他下炕把行李袋拎到炕上,打开以后一样一样往出掏东西:“预计着这次能回来,在北京的时候就买了不少东西。娘,这是给你的收音机,是上海人民广播器材厂生产的。”
“哎呀,上海产的收音机。”李老太赶紧在衣服上抹了抹手心上的汗,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收音机接过来放到炕上:“这玩意老贵了吧,可得要不少工业票呢,咱们北岔好像也没有几家有这个东西。”
李木文一边转着按钮一边给李老太介绍怎么用收音机,转了两圈终于调出个频道,里面正放着评书《林海雪原》,李老太刚听了几句就迷住了,摸着收音机爱不释手:“这玩意可真好,我之前也是听说过,还第一回 见呢。”
“娘以后你没事就坐炕上听收音机,里面有歌曲、有评书,小时候我爹给我讲的《西游记》您给我讲的《聊斋》,这里头都有。”
“好好好,往后我可有乐子了!等回头过年时候亲戚来串门,我也给他们开开眼。”李老太连忙下炕拿抹布把柜子抹了一遍,小心翼翼地收音机端端正正地摆在上头。
放好了收音机,李老太又坐回炕上,李木文又从包里拿出来一件灰色方格的春秋两用衫,一件深蓝色裤子:“这是给娘买的衣裳。”
李老太连忙把衣裳拿过来搁身上比划:“我都多大年纪了还穿新衣裳?这不浪费钱吗?木文你看着这衣裳我穿好看吗?”
“好看,娘一穿显得年轻十岁呢。”李木文连连吹捧:“我看北京街上的女的都是穿这样式的,就赶紧去给娘买了一身。”
李老太满意了,笑呵呵的叠了起来,放到一边:“那行,我还没买的现成的衣裳呢,以前都是买布做,就这也得费不少钱花不少布票呢。”
李木文又从包里掏出三瓶茅台来:“给木武他们三个的,一人一瓶。”
李老太瞅了瞅上面的字也不认识:“这是啥酒啊?”
“茅台。”李木文说道:“这是去年买的,临走时候从家里带的,当时买的时候才两块九毛七,今年四月份国家就推了高价政策,一瓶卖到了十六了。”
李老太听了忙往回推:“赶紧拿回去拿回去,这么贵的酒哪舍得喝啊,你自己留着就好。”
“特意给他们带来的。”李木文说:“我在身上背了半年呢,在部队时候,那帮小子那么闹腾,我都没拿出来。这么多年没回家,也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一番心意。”
李老太听见,这才罢了。李木文又从下面拿出一件叠的板板整整的蓝底白条的呢子大衣:“这是给蓁蓁的,咱家头一个丫头,可得好好打扮打扮。”坐在一边看热闹的蓁蓁没想到还有自己的衣裳呢,扔下碗下了炕就往外跑。
李木文吓了一跳,看着门口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孩子咋还跑了呢?”
李老太摩挲着自己的衣裳,头也没抬地回了一句:“洗手去了。”
果然没一分钟,蓁蓁就洗干净了手了脸进来,拿着毛巾擦了好几遍,确定手上身上没有脏东西,这才爬上炕把自己的呢子大衣接了过来。摸了摸质地,是纯羊毛呢子料的,领子上还裹了一圈兔毛,前襟双排大扣,身后还有一个蓝色的蝴蝶结,样式就是搁后代也不过时。
蓁蓁手忙脚乱地套上,低头看了看到脚腕的衣裳有些丧气:“也太大了。”
“不大不大!”李老太连忙说道:“就得这么长才好,等你到六七岁的时候还能穿。这么好的衣裳,可不得得多穿几年才行。”
蓁蓁琢磨着下回买这样好的衣裳也不知是啥时候了,连忙赞同的点了点头:“奶说的对,您赶紧帮我收起来,等开春出去串门时候,我可得穿上这个好好显摆显摆。”
李老太满意的在蓁蓁脸上亲了一口:“就这么办,我孙女老乖了。”早已熟知老娘脾气性格的李木文看着这祖孙俩直乐,怪不得老太太这么疼蓁蓁,合着俩人一个脾气。
除了给蓁蓁带的是衣裳,给几个侄子带的都是钢笔,另外又买回来些布料,以及自己在部队发的军用水壶、军用饭盒之类的,都是没用过的,一起作为礼物拿了出来。
要说衣裳、钢笔还是拿钱买票就能买到的,可这部队里用的东西可想买都买不到,谁家要是能背个军用水壶出去,那可老威风了。之前蓁蓁上山,就是用的以前李木文寄回来的一个,已经用了十来年了,这回得了新的,李老太乐呵呵地说:“新的给蓁蓁用,她用东西仔细,什么都不带弄坏的。旧的就给明北,他整天和个皮猴似的,用旧的就是磕掉漆也不心疼。”
明北也不嫌水壶旧,有这么个东西就已经很不孬了,他咧着嘴接着去柜子上把蓁蓁的旧水壶拿下来立马跨在肩膀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蓁蓁看着明北耍宝的样子一边吃着干果一边乐个不停,李老太见状和李木文介绍说:“咱家这个小丫可爱凑热乎闹儿了,去年你二弟家的大小子明东处对象,她当时才一岁多点,道儿还走不稳呢就成天跟着人家俩腚后头听人家说话,给明东烦的呀,天天来我这告状。”
蓁蓁又塞了一个蓝莓干在嘴里,一脸无辜,假装不记得的样子。
李老太一瞧就知道蓁蓁在装傻,笑着把她搂怀里说:“谁家要是来串门,那家伙,她跑的比我还快,没等我上炕呢,她先端了她的吃得占好地方了。明东说,瞅她那架势和城里面的人看电影上似的,连吃带看的,时不时还插个嘴。”
李木文身为老大,知道自己老娘当年就想生个闺女,后来到爹死也没达成这个心愿,现在有了孙女可不使劲宠咋的。就是每年写信,这信上关于蓁蓁的事就得占一半。
这边说了半天话,那边饭菜也做好了,家里之前有十来条鲫鱼,原本是留着给桂花下奶用的,如今也顾不上了,直接杀了拿酱炖了。刘秀兰来的时候拿来了家里刚杀的大公鸡,还把自己这个月买的猪肉也带来了。
里面唠了一个小时嗑,王素芬和刘秀兰妯娌两个也把饭做好了,酱焖鲫鱼、小鸡炖蘑菇、红烧肉炖土豆、酸菜炖粉条、白菜炒木耳,还有一盆大米饭。
人多菜也多,王素芬和刘秀兰把过来才用的大圆桌子支了起来,把菜摆上去,又把自家泡了人参的高粱酒坛子拿了上来。
一家人围着大圆桌坐了下来,连蓁蓁也乖巧地坐在王素芬怀里,李老太举起了小酒盅,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大儿子高兴的眼睛又红了:“木文回来了,这是咱家这些年最大的喜事,娘啥都不说了,咱先干一个。”
李木文“哎”了一声,举起酒盅一饮而尽:“还是咱家这块的酒好喝,劲儿足,娘你不知道我在南方,喝那个酒和喝水似的,总觉得没滋味。”
李老太夹了一块鸡肉放儿子碗里:“咱家这都是原浆,六十来度,你出去可不是喝不惯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