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鲤奇缘/骑鱼历险记——顾惜之
时间:2018-06-14 01:53:23

  白秀才忙郑重谢过,鲤鱼也举着尾巴作揖。
  胭脂道:“你放心,梁丹心那里我会照拂的。他也算我故人之子。以后你若有难处,可以来找我,花奴在汴京开的酒楼叫抱琴楼,在城西宜男桥头,我的花铺隐香居就在酒楼旁边。”
  谢宝刀也说:“也可以来找我和阿月。我是五品副都指挥使谢昭之女,阿月是六品尚书左司郎中君玉衡之女,我们两家是世交,京里都是有名的。你若来找我,就找谢家的二公子。要找阿月,就地递帖子给她父亲。她家有个丫鬟给她当替身,真人跑到哪了,只有她爹妈知道。你是不晓得,她在京里可是大大有名呢。”
  君如月笑道:“我自幼有些异闻,得了个能镇邪祟的名声。章献太后当年噩梦不断,曾两次宣我入宫,保庆太后也召见过我,所以京城贵妇多半都知道这事儿。如今京城一些人家还用朱砂在黄纸上写我的名字,放在瓷枕里辟邪呢。”
  凤清仪笑开了:“还辟邪?怎么没人知道,你是邪祟的头儿!”
  君如月抄起案上的书打他:“胡说甚!”
  凤清仪大笑:“京城里的大精小怪,见了你就喊大王,你可别抵赖!”
  白秀才笑着喊了声“大王”,也被她用一本书砸了。
  他将这些人的音容笑貌和殷殷嘱咐都记在心里,拱手辞行:“我虽有千言万语,此时却说不出了。白铁珊谢过诸位!往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珍重,再会!”
  “珍重!”“以后到汴梁玩儿!”“记得来找我们!”
  白秀才长长一揖,托起鲤鱼,走了出去。
  他特意经过冷巷,告诉梁丹心说:“胭脂收回了玉牌,雪娘子得了自由,已经走了。她临行前将契书撕毁,这六千缗,全归你处置了。”说罢,他便飘然而去。
  梁丹心追出去,喊着:“神仙!神仙!白大哥!你等等!”
  江水茫茫,淌过石桥,流向郊野。
  数年后,梁丹心在鄂州办起了育婴堂和施医舍药的济善坊,那是后话不提了。
  
 
    
第22章 杀戮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白秀才坐在江心蒹葭丛里,蘸水在空中写了几行字,教鲤鱼念诵。
  鲤鱼跟着念了两遍,便得意地说:“我会了!看我写个‘人’字!”它猛然跃起,又在高点扑下,白秀才随手将水花定住,果然成了一个“人”字。
  一妖一鱼都哈哈大笑。
  鲤鱼叫道:“我再写个‘从’字!”话音未落,它飞身跃起,连跳两次,果然在空中画出一个‘从’字。“哈哈哈!我会写字了!“鲤鱼乐得直拿尾巴打水。
  白秀才笑着伸手摸了摸它,站了起来。
  长风猎猎,吹动白秀才的白衣。
  天上无数朵白云映在江里,映衬得他这一抹白衣越发孤单了。
  朋友虽好,总有别离。
  他现在,开始尝到一点从热闹到落寞的滋味了。
  这滋味新鲜得很。从前在岸上,只有嘲弄他、低看他的人。甚至有人为了谋他的家业,不知在背后散播了多少谣言,败光了他的名声。众口铄金,想起便觉齿冷。而现在,他想到岸上有那几张鲜花一样的面孔,心里会又甜又暖。
  “秀才,这几天真好玩儿,我都有些舍不得了。”鲤鱼说。虽然这样说着,它还是把头东转转,西转转,贪看途中新的风景。“秀才,秀才,你看那只大鸟!”白秀才连忙把它的头按低:“轻声!那是会捕鱼的猛禽!”鲤鱼迅速潜入深水,鱼鹰在水面上虚抓了一下,悻悻然飞上天去。
  鲤鱼是爱热闹的性子,一路上,他们跟无数的鱼虾螃蟹打了招呼,见到被钓的、被网的,便伸个援手。鲤鱼见到行船,总要载着白秀才悄悄地附船游一会儿,听听有没有新鲜的说话。他们最喜欢听小小的船家姑娘小子唱船歌。
  方才他们听江上的舟子说,再往前,就是江匪出没的云烟渡了。
  却说上回白秀才装水鬼吓唬知州,那知州经了荷塘边一场吓,做梦还梦见水鬼掐他脖子,没几天就瘦脱了形,连十八房妻妾围着他捏腿捶背撒娇喂饭,也还是惶惶不可终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知州在京里的后台突然倒了,给皇帝贬到南边修水渠去。知州本来就没多少底子,官声不好,连年考绩平庸,这下成了风吹就掀的黄草皮子,上边给他使绊子,下边给他玩花样,内忧外患,头顶蹭蹭地秃,痘痘突突地冒。终于上头下来个大官儿,风风火火来查贪污。知州撞在枪尖上,给治得灰头土脸。幸亏还有治理水道一件功劳,小命保住了,贬成个小小县令,往穷乡僻壤发配去了。
  坐船走时,清清冷冷,没个人相送。知州把八九个小妾连同家中伎乐和多余仆婢都打发了,带着剩下的妻妾、儿女和亲戚上了条大船。没被查到的金子银子还挺多,压得船身的水线都上来一截,怪低调地缩在油毡下,上头压的都是衣箱杂物。经过昔日险滩,船夫不由说道:“亏得这里整治过,哪年不淹死好多人呢!如今太平许多,船也好行走。”知州心中一动,脸上讪讪的,渐渐现出些愧色来。
  船行过了鄂州,舱里,小女儿闹将起来:“爹爹!我要吃杏仁茶!要吃杏仁茶!”二房尤氏哄她:“赶路呢,哪有杏仁茶吃。小祖宗,你消停会儿!清莲,清莲!来帮我看着丫头。”一个清袅的声音答应着,哄着孩子:“馨儿,杏仁茶甜着呢,吃了坏牙。船上还有红莲稻米和醉蟹,一会煮了粥,就着螃蟹吃。”
  一会儿尤氏出来,一脸疲色道:“郎君,亏得你这外甥女儿在,不然可累煞人了。”
  知州也不知说什么好,半日心思不在,漫应道:“明日就要差人送她回去了,还是你多劳累些。”
  这几日正是秋汛,又是渔民撒网,又是士人垂钓,水族死伤惨重。尤其是螃蟹,常常上午碰见还打个招呼,举两个钳子拜拜“水仙”,下午路过那儿就没影了,红亮亮地掰成两半给人拿在手里吃,尸首上满是哈喇子。白秀才和鲤鱼这几日在江里上上下下地奔波,拣泥间沙底的钱物换罗网中的生灵。
  眼见前头一条小麦穗儿鱼,窜啊窜啊,原来咬住了一根钓线,穿透了上颚,成了死钩。眼看就要被钓上去,有一只手从它身后伸过来,一把抓住了钓线,灵巧地替它去了钩子。小麦穗儿鱼喘过一口气,发现救它的居然是传说中的水仙,他的红鲤鱼还在眨巴眼睛冲它笑呢。
  四五个少年和孩童睁大眼睛看着水里,眼见鱼标儿动得厉害,急忙拍手:“姐姐!鱼儿咬钩了!”“清莲,鱼儿咬钩了!”袁清莲去提钓线,那头好似被紧紧攥住,一点儿移动不得。她奇怪道:“刚才还咬得欢,怎么突然卡石头上了?”再一提,钓线突然松了,一下就扯了上来。大家齐齐向钓钩看去——那里既没有鱼,也没有虾,倒用蓼蓝草系了一串丁零当啷的小铜钱。袁清莲用手帕子抹去上面的绿锈,一一放在手里瞧,原来是五枚开元通宝。
  船老大看到,理着绳子道:“小娘子,别钓啦,这是水仙赎鱼来了。”
  知州的三小子怪问:“什么是水仙赎鱼?”
  船老大丢下活计,微笑道:“这一带两个月来连出怪事,好些钓鱼的都说钓上些个小钱儿、小首饰、小银锞子。上游李村一个打鱼人,撒网忙活了一晚上,日头一出,满网的鱼都不见了。收上来一看,网里搁着一只金臂环!下游白水县的县令大人,那日江边垂钓,本来钩住了一条大白鱼,钓上来一看,却是块白玉小鱼儿。那县令写了篇文章,说水仙赎鱼云云,这便传扬开了。渔人遇上水仙赎鱼,三日内必不再捕的。”
  袁清莲收了钓竿,望着渺渺水波,向往地说:“水仙是什么样儿的?”
  夜里明月上来,沙洲里啾唧着雀子。船行来时路,正是桃霞岭下云烟渡。知州记起水鬼的话,遥想水仙一段故事,备添叹息。
  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船边漂来了一堆腐烂的茅草,更没有注意到,沙洲和岸边的长草里,一双双噬人的眼睛,正被船上的红灯照亮。
  一声响哨,茅草突然掀起,漫天水珠。知州未及捂眼,脸便被一支袖箭穿透。
  三小子听见响动,蹬蹬蹬跑出来,刚走到父亲身边,便被一箭封喉。
  水波都动荡起来,许多黑黢黢的影子缠上了船舷,滑上了甲板,亮出了雪亮的刀剑。不一时,舱里传来不绝于耳的惨叫,液体飞溅在纸窗上,红色渗了出来。
  大儿子一跤跌倒,被乱刀砍死。二儿子钻到案下,嚎啕着被揪出来,一刀斩下头颅……王氏从睡梦中惊醒,儿子的头颅被甩到床上,血刀子插在颈边,江匪狞笑着扑了上来……尤氏凄厉地喊叫着,在看到江匪抓住馨儿时,她发疯般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女儿丢出舷窗。小船上的江匪举刀相迎,一下把馨儿扎透……
  眠在紫薇花里的白秀才,在他深沉的睡梦中,看见了血,看见了火,听见了非人的惨叫。他太累了。为帮一个孤儿寻找认亲信物,他白天和鲤鱼寻了几十里路。鲤鱼在花下做了噩梦,一个激灵醒了,大叫起来。白秀才被它惊醒:“怎么了?”鲤鱼叫道:“好多血,好重的血味!”白秀才跳到江里,立刻嫌恶地露出头来:“好腥!”他反应过来:“坏了,一定出事了,我们快去看看!”
  鲤鱼一跃掠风,迅若流星,霎时到了地方。云烟渡已是一片火海杀声。
  他们惊吓地藏在水下,大气也不敢出。江匪用茅草伪装的小船在头顶上来来去去,像巨大的乌云。火光照亮了江面,灼痛眼睛。附近的水族全都躲了起来,水上杀声惨厉,水里荒凉冷清。
  忽然,一个衣饰华丽的少女从船舱里冲了出来,江匪一把扯住她的衣襟,她拔钗用力一扎,江匪吃痛放手。她直直冲到船头,身后的江匪一刀斩下,她痛叫一声跌在甲板,背上鲜血淋漓。两个江匪收了刀,逼近她,一人一边去拉扯她。她尽力向前扑去,无奈挣扎不开。那两人便将她按在甲板上,撕扯衣服,少女发出凄厉至极的叫声。
  一支袖箭带血滑入水中,白秀才一把接住,潜到船边,尽力掷向江匪。一个江匪惨叫一声,捂住胳膊,上面鲜血直流。另一个停手看他,满脸惊讶。就在这一刻,少女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然挣起,将他推入水中,拔步飞奔。眼见江匪追来,她赤足爬上船舷,大呼一声:“爹爹——女儿不孝,先去了——”
  火光映亮了她秀净的面庞,白秀才突然厉声呼唤:“红芙————”
  这一喊石破天惊!少女投水而下,水光溅起。江匪们都看见了白秀才露出半身的模样。他浸在江水中,鱼龙宛若,神色凄惶。
  白秀才一隐而没,江匪们犹自愣怔。随即舱底发现的金银珠宝闪花了他们的眼。喽啰们一拥而上。
  白秀才在水中抱住少女。她晕了过去,容颜有如明月,散开的头发像水藻一样缠住他的手指,背后的伤口涌出血花。鲤鱼窜到他耳边,轻喝:“快走。”白秀才低头抱紧了她,像一尾白鱼潜入深水。
  一滴晶亮的水珠从他颊边滑过,停留片刻,瞬间融入江流。
  
 
    
第23章 邂逅
  她果然生得极似阮红芙。
  鲤鱼在青瓷钵里转来转去,不时探头瞅一眼,然后哼一声,嘟噜噜一串泡泡。
  姑娘躺在布枕上,盖着雪白的衾被,安详地闭着眼睛,乌黑的长发流淌在枕上。枕边放着她的赤金钗、白玉镯,还有其他精致细巧的小首饰;绘满菖蒲的纸屏风上,挂着她洗过的衣裳。白秀才不敢坐在她榻边,缩在地上,拿一只小蒲扇呵护药炉里的小火。窗外风疏雨骤,虽是白日,却似黑天。芭蕉叶子嗒嗒地响。
  这是市中最好的客栈。白秀才取下了姑娘耳上一枚琼花金耳珰,直奔当铺,狂拍门闹醒伙计换了现钱,又要了这里的上房,连夜请医问药,调汤伺水,足足闹腾到现在。来送水的小二都还是睡眼朦胧的。
  鲤鱼闷不住,怏怏地问:“她什么时候醒呀?”“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呀?”“你打算怎么办?”“喂,我肚子饿了……”
  秀才小心地用手巾儿捂着药罐的盖儿,将滚烫的药汁倒进白瓷小碗。他低头安慰鲤鱼:“再等等。等她好了,我送她回府,我们就上路。”他打开纸包,将卖酒娘子那里讨来的一点儿红曲米喂给鲤鱼。
  鲤鱼一跳一跳地吃着食儿,瞥见床上的姑娘醒了,眼神空茫,正温软地望着这边。它顶了下白秀才的手指,示意那边。然后默默地下潜。
  姑娘说,她叫袁清莲,是知州的外甥女,家在他原先的任职地,是当地的大户。白秀才喂她吃药,小心地告诉她,知州一家都不在了。姑娘的眼泪扑簌簌滚下来,分外惹人怜惜。哭过两回,她便不再悲泣,乖乖地吃药休息,不敢烦难眼前的陌生人。白秀才越看她越像故人,往昔情,今日景,一时都到眼前。他加意陪着小心,不敢有丝毫违迕。两个人瑟瑟缩缩,你也不敢多口,我也不敢发问,姑娘要杯水也千恩万谢,秀才弄洒了一勺药汁也赔罪连连,把个鲤鱼闷得要命,一看到白秀才过来便骂他:“最笨的就是河豚鱼,你比河豚鱼还笨!”“你还会不会说话?跟三百年不开口的龟伯都能谈天,难道这个雌的、有两条腿儿、嘴巴红嘟嘟的,还不如乌龟健谈?”
  白秀才低声骂它:“臭鱼儿,你说谁呢!再骂我不理你了!”“乖乖,你也懂些事理,她刚刚死了这么多亲人,又受了这么大的惊吓,我哪敢惹这位姑奶奶不快活?”
  鲤鱼翻着白眼,绝食抗议。
  姑娘见他老去案几边对着青瓷钵唧唧咕咕,终于惹不住问:“大哥……那个……”
  白秀才如聆仙音,立时转过去,满脸堆笑:“小娘子有何吩咐?”
  “你在跟谁说话?”
  白秀才回头,挨了鲤鱼一记白眼,道:“我在跟神鱼说话。”
  鲤鱼立刻贴近钵沿听着。袁清莲露出了孩童般的好奇神情。
  白秀才望着她亮闪闪的眼睛,把钵儿献宝一样捧到她跟前,继续编:“这可不是普通的鲤鱼,它身上有三百年修为,能预知人事祸福、朝代兴亡。如跃过龙门,便能化为天上飞龙,遨游碧空,行云布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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