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春华说:“再送你半分,不能再多了。”
“三七开得了!”
慕容春华扭过头,装作没有听到。
白秀才也转过脸去看人群,装作没听到也没看到。没搞错吧?讨价还价?!凤清仪做起生意来何等精明狡狯,难道这神仙一手带大的孩子也要朝这方面发展?
突然,人群惊呼起来!
白秀才朝台上一瞥,也大吃一惊:“怎么做到的?!”
原本黑乎乎的狮子和兔子,在烧成灰烬后依然保有之前的形状,而且一个转为通体金色,一个转为通体银色,在复明的白玉琉璃灯照耀下,活像一个大金块,一个大银锭,闪耀着诱人的光芒。
胭脂笑笑:“你见过市井卖的金龟香吗?把香料等物将龟做好后,还要用长针斜穿一个透气的孔洞,点燃龟尾,龟口就会吐出细烟。今天用的许多香灯,包括这对金猊玉兔香,就是这个原理。不过这狮兔变色的诀窍,是我家花奴想的。”
慕容春华道:“说穿了其实简单,姑姑把狮子、兔子做好后,我将狮子刷上一层铅粉,外罩一层墨,燃烧时它会从尾部开始变黄,烧完便是通体金装。铅气有毒,其性燥烈,能铄人肌肤,所以只能用一点点。刚才看似烧了只大狮子,实际只是盏小香灯。兔子是我用绝细的云母粉调胶涂的,外面也涂上墨,烧完后就像只银兔子。若是没人碰,也没有雨打风吹,这样儿能留一个月呢。”
凤清仪听了大喜:“快快,把方子卖给我!或者交给我经营,年底分红五五分成!”
慕容春华扭头不理他。
白秀才顿时觉得欣慰多了!
慕容春华慢慢地回过头,指着装满香雾的皮袋:“那……”
凤清仪垂头丧气地说:“好了好了,这个还是二八开,不赚你们的。”
白秀才:“……”
胭脂推一下白秀才:“还愣着做什么?都等你上场了!”
白秀才苦着脸说:“观止矣!还用比么?”
胭脂一笑:“怎么?不敢了?”
凤清仪立马叫道:“别闹,你可是压场戏!敢演砸了,下辈子就在我摩合罗班做苦力还债吧!”慕容春华很配合地掏出脖子上一寸长半寸宽的黄金小算盘,几下就算出个数来,递给他看。
白秀才正了正头上的帏帽,托着琉璃泡灯,立刻就窜到台上去了。
今天三场演出,都是旷世难见,叫人惊喜连连,观者的胃口已被吊得极高。此时他们看见一个戴着皂纱帏帽、襕衫如雪的人托着个养了鱼的琉璃泡灯上来,连脸都看不见,觉得十分稀奇。
自从长出了这对角,白秀才是帏帽不离头。但今天这种幻术大赛的氛围似乎给了他勇气。今夜,那么多不可能的事情都发生过了,还会有人在乎一对角吗?反正,一切都只是虚幻的表演,不是吗?
他把帏帽徐徐摘下。
全场静寂。
他掷帽于地,朝湖面一指,大喝一声:“龙王在此!虾兵!蟹将!听令!”
湖水沸涌!中间升起了五丈高的水柱!
观者脸上都露出了惊讶敬畏之色!是龙王?!
白秀才肆意弄水,隔空一掌刀下去,湖水分为两半,露出湖底许久。他又将手一捻,湖水绕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鱼虾都在里面转得晕眩。他两手张开,向上托举,整个湖都变成了一颗巨大的水球,向上飘举了数丈,颤颤巍巍似乎一碰即破,最后哗啦一下泻入空湖。
白秀才踏入湖中,脚下的湖面立刻就结了冰,随着他向前行走,湖面出现了一条晶莹剔透的长桥。他身后慢慢浮起了无数带枪披甲的虾头水人,好像一位将军带着一支威武的军队。而在他对面,湖水骚动着,浮出了一个冰巨人,它身后也渐渐出现了许多带枪披甲的蟹背水人。冰巨人也带着一支真正的“水兵”,气势汹汹地向他杀来。
白秀才右手虚握,手中水流聚集,汇成了一支冰枪。他昂首,大喝:“饮雪枪下不斩无名之辈,来将通名!”
冰巨人双拳在胸前砰砰相击,瓮声瓮气道:“老子乃冰湖老怪是也!特来取你项上人头!”
白秀才仰天狂笑,叫一声:“饭袋,来战!”
两人在水上战成一团。
岸上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喝彩。为他而发的惊呼和喝彩。
白秀才托着鲤鱼,斗战甚至只用单手。他自然不会什么武功,只是凭着臆想把动作打得飒爽好看。冰巨人是他做出来的伙伴,不会不给面子地把他击倒,只会配合着他,童子过家家一样打得乒乒乓乓,水花四溅,不时发出助兴的怒吼。如果打得不好,他还能随手召来一道水幕遮挡,还让场面更增激烈。
他们各有二百“水兵”,四百个人水人混战一处,一个被拍成了水花,立刻又有一个从湖水中生成,继续厮杀。处处都打架,处处都有戏,观众一时都不知看哪儿好。
最热闹的自然是湖心白秀才和冰巨的人打斗那一处。
突然,鲤鱼凌空越出,一尾巴拍在冰巨人脸上。
白秀才冰枪去势不减,“咔嚓”一声在冰巨人胸前穿了个窟窿。
冰巨人轰然倒下,溅起巨大的浪花!
蟹背人纷纷丢盔弃甲,扔掉□□,举起手来:“我们认输!我们认输!”
认输的蟹背人都重新变成湖水,消失在湖面。白秀才将琉璃泡灯凑到湖面上,鲤鱼跳了进来。他□□斜指,自湖心向岸上走去。虾头人聚拢来,列成齐整的军阵,大踏步跟在白秀才身后,高唱:“挥戟陵劲敌,武步蹈横尸。鲸鲵皆授首,北土永清夷。昔往冒隆暑,今来白雪霏。征夫信勤瘁,自古咏采薇。收荣于舍爵,燕喜在凯归!”白秀才让水汽化雪,片片飘落。虾头人走在飘落的雪花里,一路染上了一身清肃的霜白。
白秀才缓步上岸,回身与众“将士”拱手为礼。这些披满雪花的水人才维持着带枪披甲的样子,慢慢沉逝于水中。
战斗时全场喝彩,凯归时反而是全场静寂。辽和西夏还威胁着北方和西北边疆。大宋,许久没有这样铁血的胜利了。有的人,甚至看出了泪花。
白秀才站在湖边,扬起了一只手。
水上出现了数根冰柱,托起了长长的冰台。五个小鬟按他之前的吩咐,将五大缸颜料倒进了湖里。但这颜料没有洇散,而是混在一处,变成了二十团彩色的水,一齐跳上了冰台。
有了颜料,水人就像极了真人。一个蓝衣男子坐下,弹那水做的琴,叮咚有声。一个白衣女子扬袂舞袖,在水做的盘子和鼓上跳起了轻快的舞蹈,长长的“水”袖扯得极长,迎风舞得妖娆。一个穿短打的男人躺下,挨那水做的刀,被一砍两截,又被同伴拼上。一个个子粗壮的人扛着巨大的水做的鼎,炫耀着臂力。一个面相忧郁的人把鱼一条条生吞了下去,那些鱼在他半透明的肚子里游动两下,又钻破他的身子跳进了湖里。一个小孩对着水做的蜡烛,喷出水的焰火。寻撞、吞刀、履火、舞丸……形形色色,竟和真的百戏十分相似,令人眼花缭乱,可演者和东西又都是水做的,有趣极了。
刚才还十分肃穆的人群,一下子又活泼了起来,叽叽呱呱地又笑又闹。
这几个演百戏的偏又互相影响,说你跳舞,袖子甩了我的脸,或你吞鱼恶心到我了,有种你也吞刀。到后来,这几个也各出绝招战到一处,长袖女用袖子勒人,舞丸的用木丸砸人,吞鱼的扔出鱼去,鱼钻穿了好几个水人的肚子,掉进湖里。正战到酣处,突然冰台坍塌,所有人都闹腾成一团,掉进了水里。众人爆笑不止。
第21章 胜者
白秀才双手舞动,湖水再度变化,结成了晶莹的冰雪楼台,渐次升高,楼台上生出了冰树,开了满树花瓣薄透的冰花。底下湖水中生出了无数荷梗,爆开带有裂纹的冰荷叶和白莹莹的冰荷花,无数水做的男女在花间沉浮。
楼台中出现了一个白衣才子,一个红衣佳人。
他们演的剧目是《柳毅洞庭龙女》,正是唐传奇《柳毅传》中的故事。
龙女舞蹈着,唱出丈夫泾河小龙对她的欺辱。柳毅义愤填膺,代她向父传书。两人再会之时,却是在龙王主持之下结为夫妻。
水晶楼台之中,唱词清婉,舞袂蹁跹,撼动多少心肝。
每唱到动情处,楼台下水做的男女便齐声唱和道:“泪纷纷,龙女苦!想亲人,在江湖!”
整个湖都盈满了歌声。月出,水晶楼台上的月华比琉璃灯光更盛。
剧终了,冰消雪融,颜料跳回了缸里,湖面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所有的人都起立鼓掌,掌声久久不歇,比任何一次表演结束都要更久。
白秀才戴上了帏帽,托着琉璃泡灯,庄重一拜,离开了场地。
凤清仪立刻叫丫鬟小厮们把投选胜者的花瓶收来。入场就坐时,每个客人都得了一支剪秋萝,认为谁该胜出,就把花插在写着表演者名字和剧目序号的瓶子里。回房,大家倒出来一看,不由大乐。除了君如月那里少一点,凤清仪、胭脂、白秀才那堆花看上去差不多。凤清仪点完自己的,哈哈一笑,问慕容春华:“你们有多少?”
慕容春华反问:“你呢?”
两人袖子一对,各自在对方手上写了数字,最后都讶然道:“竟然一样?”
胭脂忙问还在慢慢点数的白秀才:“数清了吗,到底多少?”
白秀才数完最后几朵,有些兴奋又有些忐忑地说出了一个数。
凤清仪大叫出声:“不会吧!中邪了吗!”
慕容春华也叫了起来:“怎么可能都一样!”
几个人又数了起来,最后发现,三人的花果然一样多。
“对了!“凤清仪突然又高兴了起来,”我们自己还没投票!”
胭脂嗤之以鼻:“每个人都会选自己,有意思么?别忘了,我和花奴可是两人!”
君如月笑了:“谁要拉拢我?我和宝刀也有两人。”
鲤鱼叫了起来:“我也要选,我也要选,我选秀才!”
凤清仪笑吟吟道:“对哦,这个小朋友也要算数!”
“那我算不算数?”一个娇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众人看去,正是雪红朱。她伸长手,指着白秀才说:“我选他。”
半晌,凤清仪突然一低头,对着案几下喊道:“天意啊!哪个昏头丫头不好好做事,把写着白铁珊名字的一个瓶子扔在了这里!”
胭脂低头捡起,将里面的红花倒在案上。
整整一十二朵。
她扬起脸,平静地说:“我输了。”
凤清仪对白秀才道:“按约定,百花令,包括雪红朱,归你处置了。”
白秀才站了起来,望着大家:“我希望,百花令物归原主。”他看着雪红朱,她也正看着他,她眼里已经没有了戏谑,一片接受命运的平静。
“雪红朱,”他说,“由胭脂决定去留。”
胭脂也站了起来:“好,我收回玉牌。”
白秀才从怀里取出梁丹心交给他的玉牌,放在了胭脂手心里。玉牌陡然放出毫光,然后缓缓融进了她的身体。
胭脂右手一翻,解开了凤清仪给屋子下的禁制。这个禁制,他们可以来去自如,雪红朱却走不出去。
雪红朱的眼睛猛地润湿了。
胭脂说:“你走吧。”
慕容春华也看着她:“我死了以后,你记得回来。姑姑需要你。”
雪红朱望着慕容春华,哽咽道:“我会走,我也会回来。你们放心,我会去看最美的风景,睡最好的男人,饮最醇美的酒,吃最好吃的东西。我还要爬最高的山,看最远的海,会会绿眼睛的蛮夷,学异国的音乐!”她对着胭脂,立誓一般说着:“你不会白白放走我,这几十年,我会拼命把每一天都过得极其快活!”
胭脂含笑点点头。
白秀才忙把怀里的契书拿出来:“别忘了,你的钱……”
雪红朱忽然掠到白秀才面前,将契书撕个粉碎,揽住他的脖子,伸长红信子飞快地在他唇上舔了一下:“谢谢你啦,小卿卿!”
白秀才一掩唇,雪红朱已倏忽远去,朗朗的笑声从门外飘了进来:“再会啦——”
凤清仪率先笑出了声:“这个,还真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家都哈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白秀才羞得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了,”胭脂打岔道,“白秀才,花奴有个不情之请。”
慕容春华连忙扯了扯她的袖子。
胭脂继续说道:“他想摸摸你的角。”
慕容春华脸红了。
白秀才愣了一下,摘下了帏帽,低下头:“好的。”
慕容春华犹豫片刻,伸出双手,小心地捏住他的角摸了摸,然后飞快地缩回了手,抑制不住兴奋说道:“姑姑,真的跟鹿角很像!不过这角是光溜溜的呢。”
这下轮到白秀才脸红了。
凤清仪忙安慰他说:“像鹿也没什么!鹿很好看!”
白秀才在善意的哄笑声中跑回去睡了。
次日一早,白秀才带着鲤鱼,来向众人辞行。
凤清仪道:“要走了?也好。我送你一件东西吧。”他将一片水晶一样的东西放在白秀才手心里。“你知道龙女献珠的典故吧?尔时龙女有一宝珠,价值三千大千世界,持以上佛。佛即受之。当时众会,皆见龙女忽然之间变成男子,具菩萨行,即往南方无垢世界。这就是当年龙女化形时脱落的鳞片,我得了两片。”
胭脂道:“咦,你竟舍得送!”
凤清仪笑道:“有舍才有得,所以我能做大商人。那些小家子气的,赚再多钱财,也是泥洞子里的气派!”他指点白秀才道:“这两片龙鳞气息相通,另一片我贴在了泰山之巅,你把这一片贴在琉璃泡灯里,小鲤鱼在里面就能呼吸泰山之巅的清气。我这琉璃泡灯,合上盖子是不透水的,而且坚硬无比,钢铁都敲它不碎。有了这个,连海底都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