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才本来都已经放弃了,听她这么一说,心思又活动起来:“不如把玉牌让给我,我出四千缗。”
君如月一口拒绝:“那可不行。你爱借不借,不借拉倒!”
“借,借。”白秀才笑一笑,“不过最好还是能卖给我们。”
君如月道:“不卖不卖,你赢了我家宝刀,我怎会卖给你?”
两人扯着皮,旁边福泰珠宝楼的掌柜带着小厮来问:“小娘子,你买不买?”
“买,怎么不买?”君如月指白秀才道,“他说借钱给我买。”
白秀才点点头:“那劳烦店家带上玉牌,跟我们去取,正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呼唤还没拦到马车的梁丹心他们回来,说了借钱一事,梁丹心自然无有不从。掌柜的索性叫人赶来三辆店里的大马车,又叫了十六个有身手的伙计护送玉牌。
到了冷巷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福泰珠宝楼的人搬了大堆铜钱,赶车走了。君如月站在梁家的小院里,拿着终于到手的玉牌透光欣赏,越看越爱,颇有些爱不释手了。
白秀才摇摇头。果然凡是女孩子,见了漂亮的珠子玉石,都爱得跟什么似的。
“什么人?!”君如月突然清喝一声,抬手一枚石子飞向柱子后面。
柱子后有人“唉哟”一声,踉踉跄跄跑出一个素衣女子,正是雪红朱。
“你是谁?怎么鬼鬼祟祟跟着我们?”君如月问。
她这么一问,雪红朱倒把高耸的胸一挺,软绵绵的身子朝柱子上一倚,千娇百媚地甩出一张契书来,捏着个娇滴滴的嗓子说:“奴奴就看看,又怎么了?这小妖精可向我借过两千缗,可转眼就借了别的女子买宝贝。奴家气不过,就想来看看这宝贝长啥样!”
白秀才忙说:“不,不,向你借的两千缗,不是借给这位小娘子的两千缗。你的一匣子珠子宝石我早让阿青赎了回来,就在店里,你快拿回去罢!”
雪红朱嘴一撅:“小妖精,别哄我,此两千就是彼两千,我当我不知道?看看又不会缺一块,干嘛这么小气!”
君如月被她逗乐了,说:“那好,你拿着看去!”说着就把玉牌一递,正好蹭到她的手背。
雪红朱猝不及防,眉间一点红痣骤然亮起,全身都冒出了红光,丝丝缕缕被吸进玉牌里去。白秀才吃惊不小,急忙抓住玉牌,远离了雪红朱,这传送才骤然断了。
君如月惊讶道:“这玉牌难道会吸附妖力?”她一瞥白秀才:“那你怎会没事?”
院子的两扇后门猛得被人推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红衣少女排闼而入,厉声道:“百花令安在?!”
梁丹心一眼认了出来,吃惊地说:“牡丹花神!是我们家画上的牡丹花神!”
胭脂只瞥了他一眼,便飞身上前,紧紧地抓住了想要逃跑的雪红朱:“老实点!”她身后,慕容春华紧跟着就进来了,看着白秀才,伸出了一只手:“玉牌交给我。”
白秀才紧张地攥紧了玉牌:“凭什么?”
“因为这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百花令。”胭脂回答。
“但就这样拿走,未免有失公平。”墙外传来一个惫懒的声音。又一个人走进了这个小院。“在下自我介绍一下,”少年负着手,笑颜像芙蓉花一般清丽,“在下是承办此次擂台赛的摩合罗班班主,凤清仪。”
“那依你说要怎样?”胭脂冷冷地说。
“擂台还没有结束,”少年笑吟吟地在石桌边坐下,翘起一只脚,“依我看,君如月、胭脂、白铁珊,你们三位再比一次吧。谁最终胜出,百花令就归谁处置。”处置二字,他加重了语气。
“处置?”胭脂疑惑于这两字。
凤清仪颇有深意地点点头。
白秀才指着胭脂抓着雪红朱的手问:“那这位小娘子和此事有什么干系?仙子为何抓着她不放?”
雪红朱眨巴眨巴眼睛,感动地说:“卿卿,还是只有你关心我呀!”
凤清仪“噗哧”一笑:“干系大了。百花令是号令娑婆世界所有花卉草木的令牌,有着莫大法力。令牌是昆仑之玉做的,其上嵌了一颗红色灵珠,乃是从前几代花神精血所化。数年前,有多位魔神闯入天界,要抢走一个人,就是胭脂守护的这个孩子。”他指向慕容春华。
慕容春华垂下了眼睫,又抬起眼来,坦然地望着众人。
胭脂缓缓接道:“那次,我和他们大战八百回合,法力损耗过剧,不能辖制百花令。灵珠竟被魔气所惑,脱离百花令落入凡间。在我养伤昏睡之际,我宫里的女仙剪秋萝因为寂寞对着业缘镜说话,与下界凡人有了感情。她就偷拿了百花令,用它作钥匙打开九重天门,私自下凡。”
“牡丹花神……”梁丹心叫道,“你说的剪秋萝,是不是,就是我娘?!”
胭脂温柔地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竟然变成了凡人,早早去世,再入轮回了……我想,她是动用了百花令,才油尽灯枯的。百花令已经失去灵珠,要用它只能注入仙灵之力……”她望着浑身颤抖的梁丹心:“只有挽救人命,才需要注入这么多仙灵之力……”
“是,娘亲去世那年,我生了重病,又奇迹般地好了。原来不是奇迹,是娘亲拼尽性命救了我……”梁丹心恸哭着,跪倒在地。
“而你,”凤清仪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指,点住雪红朱眉间的红痣,“就是那颗红色灵珠。”
第18章 推让
除了胭脂、慕容春华和凤清仪,所有人都惊呆了。
雪红朱只是淡淡一笑,昂首道:“不错。”
胭脂问:“我想知道,你为何离开?”
“为何?”雪红朱拨弄着鬓边一缕乌发,唇角含笑,“牡丹仙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白衣黑发,衬得她眉间那颗红痣越发鲜艳。
胭脂沉吟片刻,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雪红朱道:“你也知道,我是历代花神精血所化。花卉草木本是野物,落地即生,见风即长。花神自然也都秉了这样的性情。她们与百花令结契时,也把飘泊不羁的血封在了珠子里。如今我已成精通灵,不再是一颗无知无觉的珠子,能思想能感受能游历,我可以脱离束缚和规矩,嬉笑怒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表现出的模样性情,正是历代花神深心里所希望,自己却不敢的——这也包括你。”
凤清仪平平地告诉她:“你太放肆了。”
胭脂道:“不要狡辩,贪玩就是贪玩,还扯出大道理来了——难道只有展现真性情是要紧的,担当责任就不要紧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慕容春华开口了:“百花令是花神至宝,没有百花令,姑姑身上要紧的法力就使不出来。你知道百花令没有血灵珠是什么样子吧?血灵珠不在,百花令就成了一块普通的玉牌,倘若遇上厉害的对头,姑姑该怎么办?”
“呃……”雪红朱没能回答,反倒真心现出一点羞惭的神色来。
“跟着我们,尘埃落定前你哪也别去。”凤清仪严肃地命令道。
“不,放她走吧。”胭脂突然说。
“姑姑,为什么?”慕容春华惊讶地说。
胭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血红珠和玉牌都已经丢了十六年之久,再丢几年又何妨?就定一个百年之约,让梁丹心来保管玉牌,放雪红朱去游戏人间。下落都已经找到了,凭你我的本事,还怕再丢了么?”
“不。”慕容春华眼中满是忧虑,“姑姑滞留人间的时间,太久了!”
胭脂微笑:“横竖要照顾你一辈子,你长命百岁才好呢,怕什么久呢!”
“我不同意!”同时出口的,是梁丹心和白秀才。
梁丹心急切地说:“这事……是我妈对不起您!算来,是我们一家欠您的。这玉牌,您该收回去,我说什么也不该留着它了!”
胭脂笑道:“别说什么相欠了吧。她若不这么做,也不会有你了。现在看到这样一个好孩子,我竟觉得,你妈妈做得没错!”
“不行。”白秀才大声说,“东西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仙子,请收回玉牌!”
君如月惊讶了:“咦,你不是非要帮这孩子拿到玉牌不可么?”
白秀才道:“这孩子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他改了念头,我也一样!”
“喂喂,”君如月笑道,“诸位,如果我没弄错,玉牌现在还是我的东西吧?这样讨论把别人的东西让来让去,真的好么?”
白秀才擦着眼角感动的泪水说:“这会子截胡,你有没有人性啊!”
君如月瞪他一眼:“我太有人性了,才要提呢!与其推来让去的,不如来比一场吧!刚才凤清仪可提了,谁赢了,谁处置!”
白秀才叫道:“你是人,我是妖怪,她可是神仙,我们真的有胜算吗?!”
胭脂倒被他们逗笑了:“是啊,就算没有百花令,论法术,你们哪一个是我的对手?”
凤清仪翘着腿,得意洋洋地说:“可别小看了出题之人哪!能不能赢,端看出题!”
胭脂扬手就敲他一个爆栗:“别出个我不擅长的来,不然我可不比!”
凤清仪揉了揉红肿的额角,站起来,负着手,眉飞色舞地说:“人生如梦,那就以‘梦’为题吧。请三位各施所长,表现‘梦’是什么,不得互相干涉。最后哪位的表演最精彩,哪位就获胜!”
“裁判呢?”君如月怀疑地说。
凤清仪眼角一挑,神情更得意了:“摩合罗班的幻术大赛,绝对万人空巷,叹为观止。就让老百姓来做个见证吧!好不好,咱们让看客来选!”
君如月啐他一口:“狡诈,奸商!我说你打什么鬼主意呢,原来是赚大钱的主意!”
凤清仪开心得简直要手舞足蹈:“有什么不好,诸位还有分红的利钱呢。说白了是幻术,这年头幻术表演多了,没人会发觉咱们是真法术!”
白秀才问:“在哪儿比呢?”
凤清仪笑道:“还设在湖水边,地方开阔视野好,还方便用水的法术!诸位今天就到我班里去吃住罢。明天是个大晴天,我让人贴告示,敲锣打鼓放炮仗,到晚上,来看戏的人就能把湖都围满了!”
晚上,谢宝刀也找来了,大家团团围了一桌,在摩合罗班吃饭。凤清仪顾忌白秀才和鲤鱼,什么鱼虾螃蟹都免了,还专门为鲤鱼准备了一碟浓香扑鼻的桂花糕。
第二天,也没人叫他起床。白秀才累透了,竟睡了一天。凤清仪替他给鲤鱼换了水,到晚上才推他醒来,扔给他一件鱼冻布做的罩纱白袍,袍角还照着他旧衣的样子绣了一条金红鲤鱼。
“快起来,懒龙!月亮晒屁股了!”
白秀才惊坐而起:“怎么了?我竟然睡到晚上了!我还没想好怎么比啊!”
凤清仪鄙视地说:“还有我救场呢,你就是充数的,随便比,不要紧!”
白秀才火速把白袍穿了起来,才发觉布料又凉又滑,这衣服并不是自己的。
凤清仪满意地点点头:“这样才有点仙气嘛!别脱了,就这样!”
“那我的旧衣服……”
“拿去施舍穷人了。”凤清仪哼了一声,“这可是摩合罗班的表演,你好意思穿快被水泡坏的麻衣砸我的场子?”
白秀才摸摸鼻子,不好意思说话了。
凤清仪递过来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球儿,鲤鱼正好奇地在里面转圈圈。“看你一瘸一拐的,用这个琉璃泡灯吧,别把水洒了。”
这下白秀才真的感动于他的周到了:“多谢多谢!”
凤清仪快步走了出去:“快过来,要抽签了。”
白秀才带着鲤鱼走进场地时,险些被那么多晃眼的琉璃灯闪瞎。凤清仪用五色琉璃灯把湖面围了一圈,水波荡漾,美丽的光芒在水中破碎了又重组,重组了又破碎。他在湖边辟出了一大块地方,四角都镇了一座琉璃灯山,其高五丈,中有转心,顶上有龙凤噀水,蜿蜒如生,底下有亭台楼阁,人物花鸟,人物皆用机关活动。一座是桃园三结义,刘关张三个竟会不停地碰杯吃酒。一座是高山流水,鲍叔牙能手挥五弦,钟子期则前后摇晃着,好像陶醉在曲声中。一座是嫦娥奔月,挎着弓箭的后羿在下方挥手,嫦娥则回过头来,全身飘带动摇。还有一座是嵩岳嫁女,两个博学之士跟随两个书生访问天界,恰逢众天神聚会,见到西王母、穆天子、汉武帝、唐玄宗等人物,这些人更是姿态各异,人人会动,也比其他三盏灯更晃眼。
白秀才用袖子挡着眼睛,一跳一跳地跑到树后躲避,立刻被凤清仪拽了回来。
“能不要这么亮么?”他捂着眼睛说。
“你懂什么?!”凤清仪指着湖对岸,“这么亮,对岸才看得清,前头有座位的买了票,才不会找我退钱!”
奸商!白秀才在心里骂了句,乖乖被他带到签筒前。
“人到齐了,我可摸了。”胭脂说着,摸出一个纸团来,打开一看,是个“三”。
白秀才赶忙也摸了一个,打开一个,是“四”。
“怎么会有四个?”胭脂疑惑道。
“还有我!”凤清仪扬起脸,伸手也摸了个纸团出来拆开,“我可是班主,台柱,我不上台像话么?我说胭脂,你不会怕输给我吧?”胭脂熟练地抬手又凿了他一个爆栗。他捂着额头,将小纸卷展开,是个“二”。他立刻指着君如月大笑起来:“阿月,你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