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赶紧想法子吧,我也得回去了。”
邵氏送走许氏,就去了周中屋子里,把事情一说。
周中直皱眉头,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祖父祖母,教好好的女儿家勾引人,行龌蹉之事。
“要不让老大把大娃送到他舅舅那边避些日子?”邵氏道。
“那他们还不死心呢?”周中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邵氏叹气,“也不知道是她愿意,还是我那好侄儿逼的?”
有那么个父母祖父祖母,很难说小姑娘是不是赞成爹娘的打算。
此事不难解决,只要足够狠心,既然邵家自个儿都不在乎自己家的闺女,他这个旁人还能在乎?周中眼中厉芒闪过,谁敢往几个孩子身上使手段,他定要宰了他们的爪子。
第二十六章
按许氏所说, 邵家第二日就会上门,可不仅次日没有来, 连着好些日子都没见人影。
邵氏忍不住担忧道:“他们不会在憋什么坏水吧?玩什么大招吧?”
周中听了, 扑哧一声乐了, 就邵家那两兄弟的榆木脑袋,能玩的起什么花样,还大招呢。不过周中还是安慰道:“说不定他们让菩萨点化了, 迷途知返了。”
邵氏斜了他一眼, 她两兄弟什么德性, 她还能不知道。别说菩萨,连天王老子也点化不了他们。
周中道:“放心吧,有什么事,老二媳妇娘家会来人的。“
想到住在邵家隔壁的小邵氏娘家,邵氏不担心了,邵家让隔壁给盯着, 有甚风吹草动,许氏肯定会来通风报信的。既然许氏没来, 看来是没什么事儿了。
邵氏放了心。周中却沉默了。对邵家来说, 天大的事恐怕也比不此事的重要, 偏偏邵家几日都没有动静。周中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忽地他低声笑了,笑自己, 竟然担心一个庄户人家有什么阴谋诡计。能想出勾引大娃趁机嫁入他们家中, 掌了他们家已是用尽他们的脑汁, 难道邵家那个脑袋还能想出别的高深的手段么?周中摇头,大概上辈子宫斗戏看得太多,以为稍有不对,就是在憋大招。
邵家不用担心,眼下却有件难事颇让周中纠结。在府城那些日子,他长了不少见识。倘若接下来的三年,全靠他自学,以黔州不盛的文风,参考的学子少,中举不难。但会试怕是不容易,来自全国各地的考生,可不管你是来自学风不盛的地方,几千人里取三百人,十比一的比例都不至。黔州历年能中得一二个进士,已算学政教化有功。据说有好几年黔州曾一个进士也无中。故此他最好出了黔州府去别的书院学习,或是拜得饱学之士作师。后一个机缘难寻,倒是前一个容易些,但如今家时这种情形,他那敢离家几年。
周中思来想去,打算先在村子里开个学堂,免费给村里的孩子们授课,同时也家中的几个孩子。这样一来,村里的人只有念他好的,即便周家有行事不当,也会多包容些。
赵里正听了周中的打算,险些一蹦三丈高,直说周中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因为送孙子上学的事,赵里正这几日简直是头痛死了。家里有好几个孙子,送了这个去那个不满意,送了那个去这个也不满意。若是几个都送吧,家里又没那么多的银子支撑。不说每年的束脩,就是每年消耗的笔墨纸砚都是一笔不少的银子。虽说想要孙子有出息,可也不想为了供孙子读书一家子人勒进裤腰带不吃不喝。如今听了周的话可不是跟听了梵音似的。
少了束脩这一笔开支,用些便宜的黑笔纸砚。赵家还撑得住,但村子里大部分怕是不行,也不舍。周中也想到过这些,把之前刘鹏的法子说了出来,什么铺沙子,树叶当纸,树枝当笔,或是用笔沾水在木板上写。
赵里正拍了大腿赞,“怪道大家都要读书,读书人就是聪明。”
周中又道:“如果有家里愿意,也可以把家中丫头送来上学。我家大丫要跟着一起上学。”
反正读书不要钱,又不指读着家里的女娃娃干活,读点书总有好处,赵里正琢磨一番,把自家的闺女和孙女都算上。
赵里正红红火火召集村里人盖学堂。
周家再次受到大家的热情,连地里的活也有人抢着干,周家自己人反没有啥活可干,把邵氏他们弄的哭笑不得。除了周氏族里,私里下埋怨周中不亲近自己族人,贴外人,这么大件露脸的事交给赵家来办,说周中是对之前族里没有支持他读书怀恨在心。自然这些话也传到了周中的耳里,周中笑笑,比起一个宗族,他更希望一个村子好。
为着便宜周中,学堂盖在村尾的一处空地。人多力量大,不过几日,三间土坯墙茅草顶的学堂盖好。
学堂快要建好,赵里正请周中命名。周中想了想,铺开一张纸,在上面写下石桥村学堂,赵里正感动不已,起先他有些担心周中会写上周氏学堂,又暗唾弃自己小鸡肚肠。赵里正自个儿花钱请人做了块匾,把这几个字给刻上去。
学堂落成,周中亲手挂上石桥村学堂的匾额。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学堂正式开学了。
周中开始了夫子的生活,上晌教一个时辰,下晌教一个时辰。回到家里,他让大娃和二娃分别叫他们的父母识字读书。不时他要抽查,谁做得不好,都得挨手板子。
周中给家中三个小的重新取了名,大丫周守敏,大娃周守礼,二娃周守信。
日子在炎炎夏日中平静地流走。在周中和邵氏快把邵家给忘了的时候,他们上了门,以猝不及防的方式,沾着鲜淋淋的血。后来周中无数次想起那天的事,还是有些后怕,人命在这个时代竟然是如此的廉价。
那日是邵氏的生辰,又是休沐日,因是散生,周家也无甚准备。庄户人家从不过散生,除非是家中受宠的小孩,也不过是生辰那日,吃两个鸡蛋。周家也只是打算自家人丰丰盛盛地吃一顿罢了,偏邵家上门了。邵家两兄弟拎着东西上门祝贺邵氏的生辰,邵氏有一霎那的感动,转眼看着跟了来的邵家的二个丫头,立时警觉道:“你们来干啥?”
“四姐,今天是你的生辰,我们记得呢,周家没一个记得吧?”邵发银叹道,“周家对不住你。”
邵氏撇了嘴,“是邵家对不住我。”
邵氏的大嫂和弟媳亲热地拉了邵氏,“四妹,今儿是你生辰,别跟他们男人说话。走我们去你屋里说说话。”
邵氏领着人去了隔壁屋里。
邵一根去村子里转转,邵一根媳妇领着二个闺女跟了小邵氏去了厨房。
刚才那会功夫,周中盯着邵家的二个丫头看了看,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一岁。他眉头皱成了苍蝇腿,邵家这是准备一个打掩护,一个干坏事?不过一会他就把这两个丫头抛在脑后,因为邵家两兄弟打起周家名下四十亩免税田地的主意。
邵发金扯着满脸的皱纹笑了笑,“妹夫,听说你们还有四十亩的田地没有买?”
提到这,周举一肚子的牢骚,自开了学堂后,白天他要跑出去找地,晚上回来还得点油灯看书识字,好几次因为没记住字,手心挨了板子。如今风调雨顺,那有成片的土地卖。上次那六十亩,还是因为人家要做生意才卖的地。
他抱怨道:“连成片的田都没有,我和大哥跑了好些日子,净是东一亩西二亩的地,买了也不好耕种。”
邵发金拈了拈胡子,道:“我有个好主意,省了两位侄儿成天东奔西跑的。”
周中端着周举做的竹杯细细地品着茶水,压根儿没瞧他一下。不用想,所谓的好主意,对周家来说必定不是好主意。
“你二个舅舅家也有些田地,把那四十亩的免税地都归了我们家吧。”邵发金擦了一下眼睛,“四妹在你们家辛苦多年,不看功劳看苦劳。你们怎么也得给我们邵家一些好处吧,不说跟着你们吃肉,也得给我们一些汤喝吧?”
老实的周秀道:“大舅,你和二舅两家统共也没有四十亩地啊?”
邵发金脸皮扯了扯,瞪着周秀道:“我们两家没有四十亩,我们不会想法子吗?”
邵发银紧接着哼了一声,“他大侄儿,不是二舅我说你。你娘辛苦养你一场,又供你爹读书,如今你爹中了秀才,你们不能忘了我们邵家的功劳啊?”
邵家的功劳?
周秀老老实实地指正,“二舅,你说错了,是我娘的功劳。”
周中肚子里一阵闷笑,感觉老大有扮猪吃老虎的资质。他打算不出声,看看两兄弟怎么对付邵家两兄弟。
“没有我们邵家那有你娘啊,所以这功劳是我们邵家的。”这话说的有多理直气壮就有多理直气壮。
周秀瞪目,连一向自认聪明的周举也张嘴发呆。
似乎有那么点道理,没有邵家的确没有邵氏。
邵发金两兄弟见震住两个侄儿,颇是得意,然后指着周举道:“你识得几个字,把我说的名字和田产记下来,回头你把这些田产挂在你爹名下免税。”
听着名字,除了邵发金邵发银两个,其余俱是张王李姓,后面跟着田亩数。
这下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是拿周家的免税田亩做了人情,或许得了银子。就好比从周家的口袋里掏出银子填了邵家的荷包。
听到这,周中大惊。邵家两兄弟年纪虽老,胆却敢包天,连周家都不曾允诺之事,就敢借着周家的名头先把免税田亩弄到手。凭他们这副德性,以后不知要借着周家的名头生多少事,好处是他们捞了,名声坏的却是周家。想到这里,周中打定主意要断了这门亲。如果今儿邵家的丫头真的要算计大娃,正好借机断了这门亲。
周秀和周举不知他们爹的想法,一个张大嘴可以塞下个鸭蛋,一个眼睛险些掉落。两人俱是一副惊呆的模样。
半晌,周举才道:“大舅这是别家的田吧。”
“别家的田怎么了?人家愿意托给我们,以后还不是我们家的。”邵发银道。
借着周家名声弄来的田地竟然也想霸占了,好在有了心里准备,周中也不慌,坐着看他们还要玩出什么花样。
周秀周举两人如何肯依,直说自己家还要买田,没得免税田给邵家。
邵发金见状,气得胡子直抖嗦,连连道:“把你们娘给叫来。”
周秀周举不动,邵发金颤巍巍地站起来,“好,你不去,我去,看你娘怎么说。眼里没了舅家的混帐东西。”
邵发银也给跟着站起来,“侄儿如今是秀才家的公子,我们是请不动了。得了,大哥,你坐下,我老胳膊老腿的还跑得动。”
那用请,邵氏心里惦记着邵家给大娃下套的事,在屋子里说话心不在焉,听到这边动静,邵氏一伸腿儿,几步窜过来,先把大哥五弟怪一通,大哥五弟,你们是来给我贺寿还是来给我添堵的?”
邵发金愣了一下,掩面哭泣:“四妹,家都没拿你当个人,你一辈子做牛做马,周家连你生辰都不记得,可怜我的妹子哟,你在周家过得啥日子哟。”
邵氏嫌弃地看了他一下,这一招在周父周母死的时候,邵发金都用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当年她还有些感动,后来等知道他打的主意,恨不得杀了他。如今再看他这般模样,那有点感动,心中说不出的厌烦。
她怒气冲冲道:“大哥,那有妹子过生,大哥哭哭泣泣的,这不是添堵是什么?”
邵发银忙道:“四姐,大哥这不是想着你在周家过得苦,为你难过嘛。”
“我在周家过得不苦。”邵氏斩钉截铁道。
“咋能不苦呢?两个侄儿连你的脸面都不给。”邵发银道,“我们到底是你娘家,没有我们邵家,那有你呢。两个大侄儿吃肉连口汤都不赏给我们,这是没拿我们放在眼里啊,也是没把你四姐放在眼里啊。”
邵氏火了,“你们邵家跟我有何相干?我入了周家门,自然是周家人。”
“天那,我们邵家出了个白眼狼哟,不念爹娘的生恩。家里那么些女儿,那个不是提脚就给卖了,就你,爹娘心疼,留在家里养活,还给你找了门好亲事,结果你是这样对待娘家的,也不怕爹娘晚上去找你。”
邵氏那能任邵发金颠倒黑白,叉腰跟大哥五弟两人争辩,“……娘是真的舍不得卖我?是嫌我卖不出几个银子吧……”
周秀周举两兄弟呆怔一会,立马忙不迭地劝人,劝了这个,那个还在说,这个住了嘴,那个又起了头。几十年的怨恨就像泄洪的河水冲涌而来,邵家的那些陈年旧事,一件件,一桩桩,从记忆中掀了出来。
这一番吵闹从饭前吵到饭后,连吃饭都没有个安生。
邵家两个妯娌围着邵氏一会讲道理,一会眼角冒泪珠,而邵家两兄弟则围上了周中,说什么周家全靠邵氏支撑,作为邵氏的娘家周家得把那四十亩免税给了邵家,翻来覆去就是那两句话。周中听得脑仁作痛,要出去走走,邵家两兄弟伸出老胳老腿给拦住,还放了话,“妹夫,这事儿我们都答应了别人,妹夫不帮忙不行呢。”
周中看着拦在面前的两手,突然笑了,回身又坐下,听着两兄弟来回的车轱辘话。
闹吧,闹得越凶越好,等他断亲的时候,别人也不会说他无情。于是,周中喝着茶水,偶尔应付一声,偶尔又问:“大舅哥,听说大姨姐亲手把你照顾大,当年你爹娘要卖她的时候,你咋不求情呢?”
邵发金道:“她本来就该给卖了换银子。”
周中竹杯往桌子重重地一放,闭目养神。他却没看到邵家两兄弟眼中闪过的得逞。
邵家的三妞突然跑了进来,一脸愤怒道:“爷爷奶奶,大娃欺负二姐,把手伸进二姐的怀里。”
犹如一声炸雷响起,屋子里有霎那间的寂静。
周中双眼倏地睁开,眼睛直盯着门外。
“胡说,是二妞不守妇道,勾引我家大娃。”邵氏叉腰怒吼。
“我跟你拼了。”邵家两妯娌同声道。
接着打骂声叠起,屋子里一团混乱。
周中的双眼仍是盯着门外,一息,二息,三息,礼哥儿出现在视线里。
礼哥儿脚步匆匆跑进来,冲到周中身边,恼怒道:“爷爷,我……没有。”
周中摸了一下他的脑袋,道:“别急,爷爷相信我们的礼哥儿。”他指着旁边的一张空椅子,对着礼哥儿道:“举起来狠狠地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