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命下来,周中赶紧请了假家去,俗话说的好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周中自认是大俗人免不了锦衣还乡。白三望也一样请了假先家去,齐顺和谢名之则是回家再绕道去任上。
几人约好同行,未起程,周中就收到家信,打开一看,周中呆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别说他如今是进士,就算他是举人,那群庶民咋敢如此招惹周家?难道他们不怕官府么?或是有人在他们背后撑腰?莫名周中就想到阴谋论。
倒是在一旁的白三望一语道出真相,“世伯,黔州府为何如此穷困?跟地势有关,更是跟人有关。黔州府文风不盛,少了教化,民风极其彪悍。族长族老权利极大,他们连县令的话都敢不听。我们那里曾经有一个村子千百年来出了头一个秀才,村里要白拿他家的免税田额,秀才不允。村里人先是抢了他女儿,把他女儿嫁给村里又老又丑的男人,说是嫁其实跟强也不无异。抢了人家的女儿不算,又一把火烧了秀才家。这事过了三个月,还是那村里人出来喝酒说漏了嘴才事发。我们宣慰使派兵去捉拿,一个村子里几十户人家,那能人人都抓,只是把族长族老抓了出来。为了抓这些人,折了不少兵丁进去。后来我们宣慰使发了火,下令杀了好几个村里人才把人给抓出来。后来又令人把秀才家的女儿找了出来,好好的一个女子给折磨的没有一点人样。我们宣慰使看她可怜,要带她出去另给她找到出路。偏她不肯。我们宣慰使还当她跟着秀才的爹学了三从四德,一女不嫁二夫。不想我们宣慰使前脚领着人走,她后脚就在井里下了迷药,迷晕了一村子里的人,接着当晚就放了一把火,村子里六十五户人家,一户也不没少,家家都放过了一把火。那晚风大,好似天助,火焰燃得极快。我们宣慰使远远地看到火光,命人奔来察看,只看着秀才的女儿也跳进了火堆,那晚整个村子里的火足足烧了半夜,把天空都烧红了。”
听了这事,周中张大的嘴巴半天合不拢。
见他这样,白三望又道:“你们黔北却比我们黔南好上许多。那个何家怕是笃定世伯是进士,要脸面,才拿流言逼迫。”
周中摇头,冷声道:“不过是欺我家原也是庄户人家,倘是别个世家,何家敢如此行事?早让人给打死了。”
周中和谢名之都急着家去,于是四人匆匆打点行礼做了车去通州搭了首商船往南行。到了半路,谢名之下船是递了一封书信给周中,长揖道:“这些日子多些周兄照顾,谢某没齿难忘,若今生不能报答,来生必定做牛做马报答周兄。”
这话不吉利,周中皱了眉头,他说的那一通可不是让他去寻死的。
“倘我有不测,请周兄帮忙呈上此书。”谢名之又长揖到底。
周中忙扶了他起来,劝道:“别忘了你尚有母亲要奉养。”
谢名之点头,与大家作别。
顺风顺水,再雇了三马拉车,日夜兼程,不到一个月,周中赶到了家中。敲开门,一家子见到家里的主心骨,人人脸上有了笑影,邵氏急急慌慌地要周中拿主意。倒是敏姐儿拦着邵氏,亲自端来热水给周中洁面。等周中梳洗一番,吃饱了饭,未待邵氏张口,他道:“老二,这事你经手的,再细细地说来。”
家中一家老小,连站信哥儿和敏姐儿,周中都没让他们避出去。大家一起吃了这事,这时周秀才知晓自己的女儿给人盯上了,拳头挥的呼呼作响,“那群王八蛋在哪里?看我不打死他们。”
先前收到,周中就没告诉周秀,怕他一路不得安宁。这会也不拦着他,由着他出了一阵子气。又才问:“可有把何家打探清楚?”
周举点头道:“何家是黔州附近村里的人,那地离这儿不远,半个时辰就能到了黔州。何家老两口生了二子一女,长女早早地嫁了出去,离家远,甚少回来。次长何二郎和三次何三郎在家奉养父母。据说何婆子生次长伤了身子,对次子一家甚是厌恶,压着二郎一家做活养着三郞一家。何二郞也是个孝顺的,从不违逆父母,辛辛苦苦挣银钱给弟弟一家子花用,从不说二话。何二郎生一子一女,儿子就是那个何六,何三郞只有一个独子何大发。”
周中皱了眉,怪道何六不敢违了何大发的话。只是何二郞这种人,周中向来看不起。何二郞要孝顺就自个儿孝顺,拿着媳妇和儿女一起孝顺是何意?周中想了一回就丢开手,招手叫了敏家儿去书房说话,邵氏心里发慌,跟在后面一同去了。
到了书房,周中道:“敏儿,你什么想法?别管古家何家,他们不过跳蚤一般,不值当啥。你如今也大了,家里要为你说亲,爷爷想知道你自个儿有啥想法。”
邵氏瞪了瞪周中,道:“亲事自来是父母之命,那能由她自个儿做主的?别教坏她规矩。”
周中后悔刚才没有拦住邵氏,让她跟了进来,此时只好摆出一家之主的面孔,“规矩?规矩就得我们家丫头嫁给何家那混帐?”
邵氏方住了嘴不说话。
周中收了声气,轻声道:“敏儿,别怕,你跟爷爷说说,爷爷给你做主。如今爷爷是翰林老爷,你想嫁个秀才或是当官的都成。”
说到自个儿的亲事,敏姐儿到底是女儿家,红着脸捏着帕子半天不啃声。
邵氏又发起急来,连声催促,“你到是说话啊。”
周中横了一眼过去,邵氏缩了脖子。
敏姐儿让这一催,倒出了声,细声道:“爷爷,我不愿意嫁那些官宦人家和读书人。我当惯了庄户人家,摆不出小姐的体面,没得嫁入那样的人家让人瞧不起。”
周中一时怔忡,来黔州后,家里女眷也跟一些小官宦人家和富商之家打过交道,怕是受了不少委屈。想到这里,周中暗自把自己怪上了,他一心读书,倒忘了这一出。三年前他们家尚是庄户人家,行动举止自然和那些打小就娇养的富贵小姐不一样,白眼冷遇没少看。
可他如今是翰林院编修,以后家里人少不了跟京中的官眷来往,那能处处受人家白眼。周中想着需请一位教养嬷嬷家来教教家是女眷出外的规矩举止以及如何理玩事,打理家务。只是教养嬷嬷一会半刻不易得,周中转首把这事交给了周秀两兄弟,由着他们慢慢访问。
至于古家的那群叔伯,周中略施小计,他们就上了当。被人捉拿到他们在刨古富贵的坟。挖坟可是重罪,直接把那几户人家给判了流放。古人最重身后事,那能容的那些千刀挖坟的人,把那几户人家的妇孺给赶出了村子。没有男人撑门户,那群女人也不过干嚎,卖儿女的卖儿女,回娘家的回娘家。
何家却是胆大,周家尚未出手,他们反而听说周中回了家,兴冲冲地跑上门来。见状,周中使了一出离间记,说要把敏姐儿许给何六,毕竟当初是何六救的人。
第四十七章
周中的一句话, 何家四人俱变了脸色,何婆子更是惊得跳起, 嘴里嚷了一句,“那个王八羔子那配享这福。”
这话音不对,再不喜孙子, 也是自家的骨肉,那有骂自家是王八的理,王八那是行院里的龟奴。
周中眼神立时扫了过来, 何老头机智, 伸手拉了何婆子一把, 赔笑, “我们乡下人家,说话粗鄙,亲家莫见怪。”说完, 何老头步履匆匆而去,霎时,何家如风一般走的干干净净。
周中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邵氏奇道:“这么容易打发了?”之前那次不是要她挥起棍子赶人。
周中回神道:“怎么没看见旺旺?”
邵氏撇了嘴角, “白眼狗, 亏我们好吃好喝地养着它。自到了这里,懒的很, 跟个做月子的妇人, 整日在家。敏丫头给坏人欺负,我骂了它一回, 它气性大跑了。”
周中瞪圆了眼仁看着她,旺旺最疲赖不过,除了咬朱三和救他那一回。平时它都躺了吃,吃了躺,日子过的跟猪也似,那能几句话骂走。
邵氏让周中看得心虚,不自在的移了移脚,嘟囔道:“我打了它,我们养着它,连门外有坏人都看不住,养它何用。”
周中道:“去买几个丫头回来。”说了这句话,周中去学堂叫出礼哥儿信哥儿两兄弟,“旺旺去了那?”
“爷爷,你不要怪旺旺,它知道错了,在立功赎罪。”信哥儿急急道。
“爷爷,我带你去看。”礼哥儿怕他不明白。
爷孙三人左转右弯,离周家几条巷子的一处窄巷。不过几条巷子,这边远远不及那边热闹。零星的几个小铺子,无甚人气。几个人闲得嗑牙,说着闲话。
“周家进士老爷回来了,也不知会把孙女嫁给何家不?”
“身子都让人看了,还想嫁给官家公子当奶奶不成?”
“老子不介意,有个进士当爷爷,吃香喝辣,值了!”
一阵哄笑声起,忽地,一只半人高的大狗冲了过来,速若闪电,不过眨眼间,惨叫声起,几人腿上皆被咬了一口,鲜血淋漓。等几人回过神来,那还有狗的影子。
几人痛呼捉叫嚣要把狗找出来扒它的皮。
隔壁吃面的一个货郎听了,摇摇头道:“你们没听过吧?最近附近好几家人被狗咬了。有一家还进了十几条狗,屋里的东西给眼的稀烂,人也伤了,还躺在床上呢。”
“附近的狗发疯了?”
货郎神秘道:“知道为啥不,因为多嘴舌,坏人名节,上天看不过派了二郎神坐下哮天犬来惩治。”
“我呸!”其中一人呸了一口。
货郎看着他流血的伤口,啧啧几声,“你看你,你们几个就你伤口最大,因为你口孽最重。要是那是条畜生,还分的清这?可见人家是哮天犬,心里有本账,记着呢。”
几人听了,脸色苍白,各自悄悄溜走。
周中瞧了礼哥儿和信哥儿一眼,他俩年纪尚小,想不出这法子来,也不知谁在暗中相助。
礼哥儿见周中未动,扯了他的袖子往旁边走。等入了另一边巷子深处,就见旺旺在那里。浑身乌漆墨黑,像是糊了一层锅底灰。
旺旺见周中走近,后退了两步又立住,耷拉着脑袋,眼中有些羞惭。
周中上前按住她的脑袋,摸使劲撸撸,“看你以后还敢犯懒不?”
不了,不了。旺旺的尾巴摇了摇。
“爷爷,旺旺可机灵了。每次咬了人都换一个地,那些人从来没找到过旺旺,旺旺常常出其不意突然出现咬了人就走。他们找了好几天,没找到。就有人说旺旺是哮天犬,是上天派来惩罚坏人的。旺旺也真的去咬过那些欺负人的坏人。”
旺旺抬起头,尾巴甩得飞快,一副我好利害的样子。
“狗精。”周中笑道。
那边何家四人出了周家,何老头眼神冷冷瞧了何婆子一眼,自顾自往前走。
何婆子知自个儿露了痕迹,那有平时的气势,矮着身子跟在后面。
何二郞和他媳妇着了慌,那容到手的鸭子飞了出去。两人相视一眼,何二郞几步追上何老头,“爹,你说过要让大发娶周家小姐的。”
听了这话,何老头脚都未顿一下,“是你娘说的,可不是我说的。”
何二郞回头挽起何婆子的胳膊,“娘,爹不会真打算让何六娶了周家小姐吧?”
何婆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拍着儿子的手许诺,“放心,娘肯定让大发娶了周家小姐。”
当晚,何婆子冲着何老头道:“今儿你生了一天的气,气也该消了吧。这么好的事那能便宜给外人。”
何老头盘起腿坐在床上,“还不是你当年种下的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何婆子却听得明白。她原不是好性儿的人,向来在家作主惯了。今儿理亏才看了何老头一天的脸色,早揣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听到这话,何婆子劈头就是一顿骂,“还不是你家那两个老东西,要不我那会弄出那一会事来?两个老东西口口声声说那边两个老实厚道,眼里那有你这个老大,要不你也不会背井离乡去了外地讨生活。当年是谁跟你一起去的?是我,是我这个新媳妇,嫁给你不过百日,你说要出去挣一份家当给那两个老东西看看,我二话不说都跟着你出去,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提起当年的事,何老头面有不耐。当初老婆子愿意跟了他去,他是心存感激的,要不他也不会默许她买子充亲生儿子。可再多的情谊也经不起年年提,日日提,头次提,他尚心有感激,提得多了,再多的感激也变了样,只是这么大的好处那能便宜了两姓旁人。当初听大发回来说了这事,他就觉得何家发达的机会来了。像周家这种没有根基,脚上的泥巴还没洗干净的人家,最好对付。若是何大发当初遇害上的那家世代官宦人家的小姐或是出了仕的官宦人家的小姐,他那敢动这心思,不仅嘴闭的蚌壳似,还不准大发出门子,就怕一不小心把命丢了。可偏那天遇上的是周家这种才起来的人家,既没有根基也没有忠心的奴仆给周家卖命,自然不怕丢了命,使着劲折腾,坏了周家小姐的名声,除了他家,谁那还敢娶?
他一心等着周中回来,把亲事定下来。不想周中竟然提到何六,他压根就没想到有这种可能。别看这事在黔州闹得极凶,可家里瞒的死死的。要不是老婆子不小心在儿子面前说漏了嘴,他也不打算让儿子知道。他做事向来稳妥,就算十分把握的事,没有到手,他是不会吭声的。
想到何六,何老头有些发愁。这小子打小不亲近人,不像他老子好哄。自从有了老三后,老婆子对老二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看他那那都不舒坦,想尽法子折磨。他却时不时表示一下关心,不过几句话,老二给他哄的团团转,实心眼觉得他是个好爹,对他孝顺的不得了。只要他一句话,都不用出面,老二就会让何六乖乖的听话,否认救了周家小姐。可周家又不是傻的,由着他们说啥是啥。
可真让何六娶了周家小姐,他那里心甘,好好的筹划全便宜了外人。
何老头敲着腿,脑袋里转着圈,半晌想了个阴损法子。
他冷笑道:”没得我辛苦一场,别人得了好处。周家不是认准六子嘛,那就带六子上门提亲。只是到时候入洞房的是谁,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何婆子拍腿叫好,“是我们家的那能便宜了外人,周家那边认准了何六,就让何六去。只是到时候跟谁成的亲可由不得他,得我们说了算。正好把何六和大发媳妇弄到一起,免得大发媳妇闹腾。生米做成了熟饭,周家也闹腾不起来,还不是乖乖地听我们的话。”
两人自以为得计,次日早早起床。吃饭时,看到老二一家,何婆子不得劲,心里埋怨何六当初急急去救人,咋不等着她的乖孙子去当那救美的英雄。这会何六不能收拾,他娘老子还不能收拾了。何婆子道:“老二,家中最近没啥进项,你去石场打几天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