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密探夫妻档——翦花菱
时间:2018-06-14 01:55:52

  庆太妃还一举送了何菁一套极其贵重的赤金镶蓝宝头面做见面礼,其中玉蟾宫折桂分心上镶嵌的蓝宝石足有鸽卵大小,可谓当世罕见,看得诸位贵妇无不咋舌。
  荣熙郡主还好事地当场取出分心就给何菁戴上了,足足的一大块赤金加上宝石,何菁立刻感觉脖子被压短了半寸,一瞥眼看见朱奕岚小脸发绿——她也不是没有类似的好首饰,只不过看见何菁得了好处,就心里难受。
  大概是因为见到朱奕岚时时留意着自己,何菁隐隐觉得,三妹妹似乎有意趁着今天的机会搞点事,也便一直提着心留意着。
  到了午时开宴,一众女眷热热闹闹地吃饭饮酒,倒是没出什么异常。
  因客人多是远路而来的,安化王府今日的饮宴安排了午餐与晚餐两场,以尽地主之谊。两顿饭之间的工夫里,主人们还需安排好客人的歇息事宜。
  待到午间宴席撤了之后,荣熙郡主提议大伙去到园子里散步消食,女宾们倒有大半都推说午后乏累不想去,秋氏便吩咐下人领客人们各去早已安排好的客房歇晌。
  “你也回去歇歇吧,这边无需你帮忙操持。”荣熙郡主关照何菁,笑得颇有些狡黠神秘,“说不定你家宸儿已经回去等你了呢。”
  何菁红了脸客套了几句,见这边确实暂且没事,就告了辞离开。
  她不喜有人贴身服侍,又觉得今日反正都在自己家里活动,就没带丫鬟在身边,此时回转也是独自一人。
  刚走到两府交界的垂花门首,身后忽有一名小丫鬟快步追上来道:“二小姐留步,王长子妃请您再过去一趟,说是有句话要问您。”
  “哦。”何菁今日也帮着打理过宴席,秋氏有事想问她也不奇怪,她并未生疑,就叫小丫鬟头前带路,自己跟着返了回来。
  “王长子妃领了几位夫人去逛后园,请您也过去那边见她。”半路上小丫鬟解释着,一路领着何菁没有返回方才的花厅,而是往后园走去。
  何菁不露声色地自身后打量了她几眼,忽问道:“你是二嫂跟前近身服侍的?”
  “嗯正是。”小丫鬟才十三四岁年纪,城府不深,听出她似有疑义,便露出些许心虚,回头望她笑道:“二小姐觉得我年纪小,不像能在王长子妃跟前服侍的?”
  十三四在丫鬟当中已经不算年纪小了,何菁摇了摇头,微笑道:“你袖口上的花粉是从哪里蹭来的?”
  小丫鬟抬手看了看两只衣袖,都未发现什么花粉痕迹。何菁走上前来,抓起她的左臂翻过来给她看袖口边沿所沾的些微黄色污渍:“咱们王府只有郑娘娘屋里常年鲜花不断,大冬天也要暖房日日送新鲜花儿过去摆放,可正巧二嫂对花粉过敏,对这东西闻都不能闻上一下,你做她的贴身丫头,身上还能有这种东西?你可别说,这不是花粉。”
  小丫鬟脸上变色:“这……确实……确实不是什么花粉,奴婢也不晓得是从何处蹭来的。”
  “是么?”何菁仍带着笑,眼睛直直地望着她,“你要想好,你究竟是谁的丫头,我随随便便都可打听得出来,这种谎话一戳就破。你也不要指望事后我寻不着你,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记性却天生极好,你的形貌我已记得清清楚楚,再有这花粉为证,拿郑娘娘那边的名册一翻就找出你来了。难不成你今日是奉了郑娘娘的命令,要害我性命,叫我死无对证?”
  小丫鬟慌忙摇头:“不不,奴婢岂敢!”
  何菁道:“那就说吧,你到底奉了谁的命,要引我去做什么?我承诺与你,你现在照实说了,我将来便不对你追究,不然的话,我这便要去找姑母,求她帮我理论了。”
  小丫鬟忽地哭了出来,跪到地上恳求道:“二小姐饶命,我……奴婢不能说啊,不然三小姐……她必会要了我的命,连我娘,我姐姐,都得不了好去。”
  何菁伸手硬搀了她起身:“你说,事后我会求姑母将你和你一家人都调来我院里做事。你当明白,现今的安化王府可不是郑侧妃与三小姐做主!”
  小丫鬟垂着泪,慌张地喘息了一阵,咬了咬唇道:“其实,三小姐她……只是想叫您去见个人。”
  “见谁?”何菁头上顶了一叠问号……
  今日的筵席要说热闹,自然还是男宾那边更胜一筹。
  安化王今日一反常态,竟没要儿子代劳,亲自坐在王长子府前宅的中堂正座上,拉着邵良宸站在一旁,将上前来见礼的众位来客为他一一引荐。
  除了省一级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之外,到场的客人明显是武将多于文臣。依当下的制度,本地最高军事长官当属陕西都指挥使,但从职权而论,都指挥使负责的主要是战时后勤,并非直接用兵,手中握有兵权的是各个地区卫所的总兵,往下依次是副总兵、参将、游击将军等官职。
  造反当然主要仰赖武将,邵良宸对到场所有的武将都很留意。
  “这位是陕西总兵曹雄曹大人。”
  “曹大人,失敬失敬。”
  陕西总兵离这边有点远,参与谋反的可能性不大,而且看上去他与王府的交情也较为一般。邵良宸想过,如果自己是主使人,一定会将拉拢对象瞄准宁夏府,宁夏府城距此快马只需大半日路程,往来联络十分便利。
  “这位是宁夏总兵姜汉姜大人……宁夏副总兵杨英杨大人……宁夏指挥周昂周大人……新升了参将的仇钺仇大人。”
  “王爷折煞下官了,可不敢当王爷这‘大人’二字。”面前的人执礼甚恭。
  原来这就是仇钺,邵良宸多打量了他几眼,此人三十上下的年纪,身形魁梧健硕,面堂微黑,下颌留着少许短须,眉眼不丑不俊,并不出奇,胜在周身英气逼人,很有武将特有的凛凛气概。原来这就是安化王想招的女婿。
  邵良宸能想象得出,朱奕岚能看得中自己这样的相貌,一定是不会欣赏仇钺这种英武大汉的。
  参将……这么年轻就做了三品参将,足见此人的本事非同一般。一个年纪轻轻就做上三品参将的人可谓前途无量,会有心做郡王家的女婿、放弃入京为官的大好前程?
  其实邵良宸早就有种感觉,似乎他前世就对仇钺这名字是有印象的,可惜因为什么历史事件留下的印象,又想不起来。
  此前他曾细想过,今日来的这些官员应该可以大体分为三派:其一,是“刘瑾派”,由京师派驻下来的巡抚、镇守太监等人组成,都是刘瑾的心腹;其二,就是“倒刘派”,也就是袁雄所谓的“主事人”,主持策划利用安化王府谋反对付刘瑾;其三,就是被成功忽悠、起了从龙之心要拥戴安化王登上皇位的“从龙派”。
  这后两派都是反刘瑾的,与第一派势不两立。
  当然也会有些不属于这三派之中的中立者,不过在官场上完全不站队的人必定会受排挤,所以邵良宸相信这里官职较高、稍有实权的人应该都是有所归属,只不过,其中不会每个人都清楚事情牵涉到了谋反。
  要保证“从龙派”乖乖谋反,就需要有安化王府里的内应做他们的首领。
  邵良宸目光瞟过正在勾搭弹唱女乐的朱台津,以及拉着布政使大人询问经济行情的朱台沈,最后落在朱台涟身上。如果做内应的人表面是个色鬼或者财迷,那些被忽悠的武将再有勇无谋,也会觉得不靠谱吧?
  近期不论是打听还是观察,均可确定,全安化王府之内,仅有二哥朱台涟一人素日与本地官员接洽频繁……
 
 
第50章 接风饮宴(二)
  “二仪宾, ”酒宴尚未开席, 宾客们尚在三五成群地寒暄闲聊,宁夏镇守太监李增寻了一个左近无人的空当来到邵良宸跟前,拱了拱手, 眼神中隐着一丝心照不宣的诡秘,“……他日若有缘于京师相会, 还要请二仪宾照应一二。”
  “好说好说。”邵良宸留意了一下周遭,压低了声音还礼道, “李公公是聪明人, 想必无需我嘱咐了。”
  李增笑得十分殷勤:“那是自然,侯爷但请放心。”
  邵良宸有点庆幸,之前看安化王的邀请名单, 上面共有四个宦官认识他, 今日却只来了李增这一个。这些认得他的人,自然还是碰面的越少越好。他也由此可以推断, 必是安化王府素日与镇守本地的宦官们关系不甚融洽。
  李增生得白白胖胖, 像个富态的员外,他神色自然地背靠着扇,闲闲在在地轻声道:“侯爷定是身负皇命而来,可有什么需要咱家相助之处?”
  邵良宸道:“你我不便多聊,请李公公简单告知, 这些人当中,哪几个平日对厂公最为不敬?”
  这话问一个刘瑾派来的太监才是问着了,李增语带轻嘲:“宁夏总兵姜汉、指挥使周昂, 这两个平日叫嚣得最欢,其余的,但凡是本地武将,都少不得对厂公不满,有些不过是咬人不露齿罢了。侯爷身为安化王府仪宾,只需留意哪些人素日与王府交厚,便知道哪些人对厂公不敬了。”
  邵良宸心头一动,忍不住又去望了一眼朱台涟。此时正站在朱台涟面前、与之说话的两个人,一个身形瘦高,正是宁夏总兵姜汉,另一个稍显矮壮,正是宁夏指挥周昂。
  先前已然从烟翠她们口中听说了,李增提及的这两个人,恰恰也是本地官员当中与王长子来往最为密切的……所有的证据,都正在指向二哥身上。
  恰逢此刻,朱台涟也转过头朝他这边望过来。
  “王长子为人精明老辣,侯爷当需小心。”李增简单作了个揖暂且告辞,走朝一边,去与巡抚安惟学及钦差大理寺少卿周东搭讪问候去了。
  朱台涟很快来到邵良宸跟前,问他:“你与李增认得?”
  邵良宸笑着点点头,望着李增,他唇角露出一抹轻蔑:“他侄儿也在京城开着绸缎庄,从前与我家多有往来,那时他是刘瑾手下红人,在我家人面前颐指气使,黑钱都收了不下千两,对我这个不管事的次子看都不屑看上一眼,如今,倒是来巴结我了,看起来也有心搭上这边的生意呢。”
  朱台涟脸色阴翳:“既然知道他是那种势利小人,就与他远着些。你看他们那三个,安惟学,周东,李增,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这里的官民从上到下都恨不得将他们扒皮抽筋,你可别去沾惹他们。”
  邵良宸不觉挺直了上身,问道:“他们有过什么恶行,会招惹如此众怒?”
  朱台涟眼望着那边三人,毫不掩饰厌憎之情:“周东奉刘瑾之命丈量屯田,为讨好刘瑾多收赋税,竟以五十亩算作一顷上报田地数目,妄图多要一倍的地租,搅得民不聊生,宁夏那边大量百姓便是因此受不住欺压,沦为流民背井离乡;安惟学更是不知廉耻,他借职务之便,肆意欺压军队兵士,还曾凌.辱将士妻子,若非总兵压制,早已酿成哗变。”
  邵良宸瞠目结舌,像周东那样,为讨好刘瑾就压榨地方的贪官倒不少见,但凌.辱将士妻子……他问:“安巡抚这般作为,二哥仅是耳闻,还是有着确切证据?”
  朱台涟转眸来看他:“你还不信?”
  邵良宸摇头:“不是不信,是当真难以置信啊!一介巡抚,若是好女色总有办法,何必去侮辱将士妻子?”
  朱台涟蹙眉叹息:“你是不明就里,因本地军官早就对刘瑾新政大为不满,上一次安惟学视察宁夏卫,几个低级军官对其不甚礼敬……其实也不过是没去及时迎接罢了,一点子小事而已,安惟学竟然大发雷霆,叫人将那几个军官全家都抓了来,当众打了一顿板子。那几家的女眷都还是年轻媳妇,竟被他手下人扒了裤子当众打板子,你说他居心何在!当日那几个媳妇就全都自尽了。其中两个军官闯入安惟学所住军帐意图行刺,被他的亲兵当场格杀。”
  邵良宸更加瞠目结舌,真心感叹:“天,竟有这种事,也无人参奏上京?”其实他知道答案。
  朱台涟轻哂:“参奏?奏章连刘瑾的手都不用过,直接就被他司礼监的手下压下了。所以说,你留意着些,少去与那种人接触来往,不然被本地官员看在眼里,说不定都会对你心生不满,还当你也是心向刘瑾的。”
  邵良宸怔怔点头。安惟学是巡抚,周东是钦差,都与李增一样是刘瑾的人,在本地人眼中,他们就代表刘瑾。有着这样品性恶劣的代言人,无需本地官员抹黑鼓动,底层的百姓与兵士也都会将刘瑾视作大恶人,大恶人的新政是利民还是害民,还会有谁去分辨?
  他又望了望朱台涟,心中疑窦难解:二哥这番话虽没直接露出对刘瑾的不满,也已有所倾向,他与那几个武将来往,总不会是单单因为在这一点上有共同语言吧?
  如果二哥是真有反心,很多疑点也就迎刃而解。可是,他真的会么?真的会妄想凭着天下人对刘瑾的不满,他一个郡王之子揭竿而起,就有希望直捣龙庭,取皇上而代之?
  猛然间心头一颤,生出一个大胆又荒诞的猜想——难不成,二哥就是因为看不惯刘瑾,才故意顺从“倒刘派”的阴谋,想要以全家的自我牺牲,换取倒刘之战的胜利?
  换言之,二哥就是不但想要以身殉道,还要以全家殉道,这可能吗?
  想到朱台涟愤世嫉俗的冷酷性子,再加上他对王府一干人等毫不掩饰的厌憎,以及……他劝何菁及早回京,好像都可以验证这一猜想。
  可邵良宸还是觉得太过荒诞,朱台涟身在本地,难道只见到了“刘瑾派”的倒行逆施,没见到“倒刘派”也是乌鸦一般黑?那些本地军官多年以来就在他眼皮底下作恶,鱼肉百姓,他会视而不见?若说是被“倒刘派”忽悠的,二哥是那么好忽悠的人吗?
  再说,他厌恶弟弟妹妹,对父亲也不满,可他还有老婆孩子呢!光是对付刘瑾这一个目标,为了扳倒一个他素未谋面的敌人,值得他连老婆孩子的性命都牺牲了去?
  邵良宸想不通,只好暂且将这猜测搁置起来。
  朱台涟离开跟前,邵良宸游目四顾,很快与人群当中的一个人目光相触。
  那人眼底似隐着一丝讳莫如深的了然,目光略略在他身上停驻片刻,便转身走了——他是上一次在城墙上就袁雄被杀一案向邵良宸询问的陕西按察使,姜炜。
  过不多时,内外开宴,各色珍馐美馔流水价儿地送上餐桌,宾主众人推杯换盏,场面热闹非凡。临到这种时候,邵良宸只有迎来送往与人敬酒饮酒,无暇去与谁说什么私密言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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