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拨弄镶珠指套,懒洋洋地往躺,“她听到她想要听的话,怎能不高兴?”
德昭对那个小宫女的心思,全天下都知道。太妃为她儿子而来,无非就是想探探封妃的口风。
对于男人而言,哪有比横刀夺爱更受打击的事?更何况,抢人的,还是他一心尽忠的亲叔叔。
皇后端起滚烫的新茶,口中清香四溢,她深深地呼吸一口,呢喃道:“但愿德昭不会令人失望。”
太妃回了府,来到德昭屋里,见他躺尸一样横在榻上,既心疼又愤慨,指着他道:“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每次都要死要活的,哪里有个男人样!”
德昭一言不发。
太妃继续道:“别说是幼清,换做其他女子,也瞧不上你这样的!亏得她在深宫内苦苦煎熬,要不是念着你,她何必犹豫不决,做皇帝的后妃岂不比做你这窝囊废的王妃强百倍!”
德昭蹬地一下从床上爬起,“母亲,你是说她并不愿意做四叔的妃子?”
太妃点点头。
德昭喜出望外,只觉得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了,他作势就要下床穿鞋,太妃拦住他,“你要去作甚?”
德昭仰起一张饱受相思之苦的脸,“我要去和四叔说清楚,让他不要强人所难。”
太妃皱眉,“德昭,那是皇帝,不只是你四叔。”
德昭不管不顾:“我知道,但我不在乎,就算他要处死我,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幼清被他强取豪夺。”
这会子,他再也不用自怨自艾,所有的罪都是四叔的,他又找回自己的立场,这几日流失的精神气一股脑全回来了,雄赳赳气昂昂地,仿佛能立刻跃马纵横沙场。
太妃半张着嘴瞧他,伸出手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放下。
德昭想要进宫,却连宫门都进不去。
皇帝下了禁令,轻易不会见他。
德昭更加认定封妃一事中,皇帝所扮演的恶霸角色。
他从没想过皇帝会属意幼清,如今在他的想象中,幼清正楚楚可怜地朝他求救。
皇帝不见他,是心虚,是害怕,他怕他抢走幼清。
所有偏激的念头此刻全部涌出来,仿佛他与幼清之间横着的问题,就只有皇帝一个。他借此忘记过去的那些不愉快,他从其中看到了新的希望,只要解决封妃的事,只要他保护了她,他们总会有重新开始的一天。
皇帝不见他,这一举动更让他心安。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承认是她的什么人。
这日清晨,文武百官上朝之际,他胁迫一个文官,混在侍仆中进了宫门。
被人发现之前,他已经站在金銮大殿上。
☆、第91章
他褪去伪装, 一身锦袍端正而立,有意与皇帝对质。
百官皆哗然。
德昭丝毫不为所动,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与皇帝两人。
他鞠手贺道:“臣恭喜皇上喜得佳人。”
皇帝面色铁青,捶手而起, “放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德昭恶狠狠咬着牙:“臣被禁足, 无地可去, 今日来此,只为恭贺皇上, 臣的未婚妻一眨眼变成臣的叔母, 臣惶恐不知所措, 特来向皇上讨个说法。”
满朝文武恨不能捂住自己的耳朵。
不久前大有可能成为未来睿亲王妃的女子, 如今却即将成为皇帝的妃子。此等宫廷秘闻,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真摆在明面上撕开来说, 谁也不知如何应对。
为了一个女人, 睿亲王公然和皇上叫板,言语间暗讽明嘲,当真是一出大戏。
皇帝被气得头昏脑涨,颤着手隔空点德昭,“好,很好,你当真是出息了。”
德昭不依不饶, “请皇上给个说法。”
皇帝:“你要什么说法,朕纳个妃子难道还要取得你的同意?”
德昭提高声调, “当然不需要,可是你要纳的人,她可曾同意!”
皇帝本来不准备与他纠缠下去,猛地听到这一句,忽地有种不甘示弱的愤怒,“你怎知她不愿意!朕说她愿意,她就是愿意!”
德昭仰天大笑,“你果然心虚。”
皇帝大吼:“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
德昭从袖袍里掏出一柄剑,哐当一声丢在脚下,道:“四叔,如果你一意孤行非要纳她,就先踩着我的尸体过去。”
皇帝:“拖下去!打入天牢”
——
昏暗的地牢,德昭丝毫不曾后悔。
时至黄昏,皇帝前来探监。
他背对着,不愿搭理。
皇帝深沉无奈的声音响起:“何苦逼朕。”
德昭听出他语气里有一丝愧疚,大概是因为将他打入天牢的行为,所以这会子才来探他。
德昭犟嘴道:“这个地方,我待了数年,如今倒有种故地重游的滋味。”
当年的事,他替谁挡的罪,为了巩固太子地位,年少的他承担了所有的责任。
这一点,皇帝很清楚,德昭也很明白。
皇帝果然更加内疚,他命人将德昭放出来,德昭待在牢里不动,他申明:“反正出去了也得重新进来,四叔何必多此一举。”
皇帝皱眉:“你不任性,朕如何会关你!”
德昭:“你要娶我的女人,我如何不任性!”
皇帝内心有愧。
他是个希望事情能两全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绝不做出抉择。
皇帝沉声道:“德昭,朕本打算立你做太子。”
德昭一愣。
皇帝:“今天的事朕不追究,从今往后你莫再胡闹。”
德昭不服气,“四叔,你是要用太子之位换幼清?”
皇帝:“就算没有幼清,朕也早有此意。”
地牢里光线昏暗,德昭站起来,打量眼前这个他视若父兄的男人。
他自认为他们之间有着牢不可破的情谊。为一声“阿昭”,他义不容辞地背下当年宋府灭门惨案的凶手之名,为了一声“阿昭”,他披肩戴甲厮杀战场,出生入死,无怨无悔,只为四叔的太平天下。
只要四叔愿意,他可以为他去死。
但是,现在出现了另一个他可以为之去死的女人,在这个女人面前,即使是四叔,也不能逾越雷池。
四叔是他的天,幼清是他的命。
德昭眼神坚定,盯着皇帝,不卑不亢地说:“我不要你的太子之位,你将她还给我。”
皇帝青筋暴起:“赵德昭!”
德昭重新坐回深黑的角落。
牢里一方小小的窗,蓬松的红霞藏着即将爆发的黑夜,绯红的宫墙上薄薄一层白雪,落单的大雁嗷嗷思念着同伴。
幼清捧着茶盅到凝嫔宫中。
屏退所有人之后,凝嫔拉住幼清,忧思重重地问:“今日前朝的事,可曾听说了?”
幼清并不知道个中缘故。皇帝有意隐瞒,夏公公交待下去,故无人敢与她提及半分。
凝嫔一五一十地将早朝时德昭与皇帝互怼的事告知她。
幼清僵住,久久未能回神。
半晌,她问:“他现在还在牢中?”
凝嫔知道她问的是谁,点点头,“听说皇上要放他出去,他自己不肯走。”
幼清又气又恼,半天想不出什么说辞,呢喃:“他真是可笑,我愿不愿意做妃子,和他有何关系!”
凝嫔神情一敛,问:“妹妹,我认真问你一句,你是否真心想要入宫为妃?”
幼清从未和人说过内心苦恼,不敢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如今有了凝嫔,她总算能够找人商量主意。
“皇上说,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要求任何事。”
凝嫔皱眉,“你是想趁此机会,求皇上重审当年的事吧?”
幼清点点头,“按祖制,先帝盖棺定论之案不可翻,否则便是大逆不道,但不管怎样,我总得试试。”
凝嫔叹道:“傻妹妹,你这是要赌上自己一生的幸福啊。”
幼清并不以为然:“我这一生,早就没了幸福,若能换得宋家一个公道,别说从此囚禁在这深宫,就是让我死,我也心甘情愿。”
她伏在凝嫔怀里,小声抽泣:“我早该想起来的,偏偏如今才想起自己是谁,我对不起爹娘,对不起宋府上下。”
凝嫔爱怜地轻抚她后背,“不怪你,你已经受够苦难,切莫再自责。”她劝道:“深宫寂寥,我一人受苦即可,万不能再让你跳入火坑。嫁于平民百姓,也好过成为后宫妃子,这期间的勾心斗角,不是皇帝的宠爱就能纾解一二的。”
幼清直起身来,一双眼睛水汪汪,眼角挂着泪,“姐姐,你也不希望我入宫为妃吗?”
凝嫔抚摸她的脸颊,“姐姐只希望你能嫁给心仪的男子,皇上虽好,却给不了你幸福。”她叹口气,“你从小就性子犟,无论什么都只要独一份,日后要真让你和其他女人共享丈夫,只怕你受不住这憋屈日子。”
幼清擦干眼泪,“我不怕。”
凝嫔亲亲她的额头,“可是姐姐怕,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想要你得到最好的。”
幼清下意识想到德昭,她摇摇头,赌气道:“可他也不是最好的。”
口是心非。凝嫔点点她,“是不是最好的,横竖你心里有数,谁也没提他,你自己倒先说出来了。”
幼清咬紧牙,“可我恨他。”
“你确定自己恨对了人?”凝嫔若有所思,“幕后真凶,才是我们真正要恨的人。”
半晌,凝嫔又道:“退一万步,就算皇上肯依你的条件重审旧案,但我们现在没有半点线索,到头来大理寺那群人也只会随便过过样子。”
幼清:“不是有藏书阁的线索吗?我们总会找出来的。”
凝嫔笑着点头,“所以说你不要着急,再也不要想着以一己之力去翻案,无论如何,还有姐姐在,我会替宋家报仇,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
幼清牢牢抱住她,仿佛只要有亲人在,世上所有一切难题都不再令人困扰。
姐妹俩陷入过去的回忆中,以至于没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动静。
宫女急急忙忙前来敲门传话时,皇帝已经先一步踏入屋子。
“你怎么在这?”
幼清大惊失色,忙地起身低头行礼,语气有些慌乱:“我来送茶盅给娘娘。”
皇帝狐疑地扫了扫她们两人,上前一步,抬起幼清的下巴,皱眉道:“眼睛怎么红了?”
幼清道:“眼睛进了沙子。”
皇帝看向凝嫔,问:“你眼睛也进沙子了?”
凝嫔端庄一笑,“不巧得很,正是呢。”
皇帝坐下,凝嫔亲自伺候着,幼清在旁低眉顺耳。
他被今日之事搅得头疼,见着幼清,当即想到牢中的德昭,心情一时不快。
所有坚定的决心,被德昭毁得一干二净。
皇帝无力抬目,忽地好像发现什么事,指了指凝嫔和幼清,“你们长得倒有几分相似,眼眉像。”
幼清屏住呼吸。
凝嫔淡定自如,“皇上今日累了,臣妾服侍皇上小憩吧。”
皇帝笑了笑,抬手唤幼清,“你也好好回去休息,今日不必当差。”
他想自己真是脾性好,半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看着她时,只觉得触手不可及。
幼清走后,皇帝问凝嫔,“你们最近走得很近?”
凝嫔笑道:“幼清妹妹招人喜欢,不自觉地就想与她亲近。”
皇帝略一沉思,嘴里呢喃半句,“倒羡慕你,能与她亲近。”
或许是心诚则灵,没几日,凝嫔传话来告知幼清,说有重要事情相商。
幼清匆匆赶到,凝嫔便和她一起另外换了寻常宫女衣裳,两人齐齐往藏书阁去。
“今天我照常去藏书阁找书,却无意间发现靠墙的书架有异样。”
她们到了藏书阁一看,果然发现从前并未在意的地方。
那面书架的两边刻有花纹,原本储书的地方挪开后,竟然留有一个印记,明显是人刻上去的,因为年代久远,所以有些模糊。
“刻印对着的地方,放着这本书。”
凝嫔将书拿给幼清一看,捧着书,幼清直觉她们已经靠近真相。
她们翻开那本书,发现其中一些蹊跷,少字多字的地方十分诡异,细细凑起来,竟然能拼成一段完整的话。
“是机关。”凝嫔惊喜地道:“书里提示,东西在机关里。”
幼清按照拼凑出来的信息,尝试地触摸书架上的花纹,误打误撞地,竟然打开了机关。
原来这个书架藏着一个夹层,打开夹层,里面是个上了锁的铁盒。
那锁已经生锈,铁盒上布满褪色的血渍。
像是什么人垂死挣扎才将铁盒护送到此。
幼清看了看凝嫔,凝噎与她对视,两人心有灵犀地点点头。
盒里是半封书信和一件信物。
书信写明所持信物者指派黑衣人潜伏宋家。
而这个信物,乃是皇室独有的玲珑玉佩,翻过来,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庆”字。
虽然书信只有半截,但其中所含深意,一览无遗。
皇室之中,除了德庆,再无他人名字中含一个庆字,更别提,那半封书信上,印着他德庆的印章。
“是他,竟然是他!”幼清往后退两步,满脸愤慨,“我宋家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灭我全家!”
凝嫔颤抖着看完书信,有气无力:“为了扳倒当时的太子,为了将罪栽赃给太子党。”
幼清握拳咬紧牙关,“他好深的心机!为达目的,如此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