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有关——长安夜雨
时间:2018-06-14 02:00:09

  贺宪的父母之前在南方工作,奶奶病重后,因为叔叔远在广州,姑姑整日闹离婚瞎折腾,连自己的女儿都顾不上,一家人才回来照顾老人。
  贺宪从小在南方生活,和爷爷奶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他是长子长孙,爷爷面上严厉,实际上最疼他,比起偏爱在身边长大的外孙女的奶奶,贺宪跟爷爷的感情深得多,可三年前爷爷去世时,他除了茫然,完全没有悲痛的感觉,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而眼下,望着满屋子来来往往的人,他甚至比父亲和叔叔更伤感,只是不能像堂妹那样哭,面上看不出来。
  见到南阮,意外之余,贺宪从角落里走出来,站到南阮的斜前方,朝她笑了一下。这笑容极淡,南阮原本满心别扭,望见后却一下子释然了。她想,眼睛是不会说谎的,真的是自己想多了,他反常是因为他奶奶病重吧?并不是讨厌自己。
  南阮冲贺宪弯了弯嘴角,转过头不再看他,有长辈在,两人不约而同地没和对方打招呼。
  南阮觉得应该去安慰他一下,又觉得口头上的安慰并没有太大用处,便安静乖巧地跟在奶奶身侧,听别人客套地夸她漂亮成绩好。她的眼睛虽然没在看贺宪,却知道抄着手沉默地立在不远处的他一直在看自己。
  片刻后,贺宪妈妈把他叫到一边,让他去买招待客人的东西。南阮则跟着奶奶坐到了沙发上。别的亲友大多还未赶到,在场的基本都是Z大的老同事,聊过贺宪奶奶的病情,坐在对面的老教授看着远处哭个不停的池西西说:“上周我来看老魏,她疼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还在担心外孙女。西西妈妈真是不让老人省心,离婚就离婚,拿孩子赌什么气,西西爸爸都再婚了,对方才二十几岁,年纪轻轻的又怀孕了,哪能容得下西西。西西妈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让西西跟着爸爸生活。有了后妈就有后爹,从小疼到大的外孙女,现在爹不疼妈不管的,老魏走都走不安心……”
  南奶奶叹了口气:“老魏没病的时候脾气多厉害,之前有她压着,西西爸爸都不敢提离婚,去年过年的时候她还挺精神,年后一查出病来,人马上就垮了。到了咱们这个年纪,最怕儿女不省心。儿女要是婚姻不顺,七老八十了都不敢生病,就担心自己哪天不在了小孩子没人照看。”
  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南阮,她忽而觉得眼睛发酸,怕被人看出来,忍着眼泪和奶奶说了一声,就独自去了没人的后院。经过坐在楼梯上一直哭的池西西身边,南阮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她觉得自己比池西西惨多了。妈妈再不靠谱,池西西也好歹是有妈妈的,她还有贺宪这样的好哥哥,叔叔伯伯说不定也疼她,哪像自己,因为和堂姐关系差,连带着跟伯伯伯母也不亲,爸爸一家就更别说了。
  听到奶奶说不敢生病,想起来贺宪的奶奶去年还好好的,忽然就一病不起,她又难过又害怕,既恨自己不会讨人喜欢,把人际关系弄得一团糟,更恨时间过得太慢,总也长不大。
  正无声流眼泪,一个十六七岁的小男孩走到后院,望着眼圈红红的她,一脸莫名其妙地问:“我奶奶去世了,你哭什么?”
  被人看见哭鼻子,南阮很是难为情,立刻用手抹掉眼泪,一言不发地瞪向小男孩。
  看清南阮的脸,贺齐光愣住了。他一直跟着爸妈在外地生活,和爷爷奶奶相处的时间比堂哥还少得多,又是最受忽视的老二,感情不深,因而只难过了一上午。回过神后,贺齐光立刻问:“你叫什么名字?是我家的亲戚吗?”
  南阮摇了摇头:“南阮。我奶奶是医学院的。”
  “你和南黛姐是一家的?你是不是不住这儿?我怎么没见过你?”
  南阮闻言没作声。
  “我虽然不常回来,但是和季三他们关系挺好,和南黛姐也一起吃过饭,就没见过你。我记性虽然不好,但是如果见过你,肯定不会忘。”
  见南阮不说话,贺齐光干脆半蹲下来,仰起头从下往上瞧她:“你怎么不说话?你肯定不住这院儿吧,你这么漂亮,要是住这儿,我一定不可能没印象。”
  南阮虽然走到哪儿都被人夸好看,但是被同龄男孩当面夸,这还是头一次,她脸上一红,不高兴地瞪着蹲在地上的小男孩说:“你干吗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贺齐光笑了:“当然是因为你好看,你要是长得丑,叫我看我也不看。你叫南阮对不对?我叫贺齐光,‘与天地兮比寿,与日月兮齐光’的那个‘齐光’。”
  “你是贺宪的弟弟吗?”
  贺齐光唇红齿白,十分清秀,他跟贺宪长得虽然不像,但右脸颊上都有枚挺深的酒窝。
  “对,贺宪是我堂哥。你多大了?”
  “十六岁半。”
  “巧了,我也十六岁半,你是几月生的?”
  “八月。”
  “我七月,那我比你大,你该喊我哥。”
  南阮不肯喊:“我已经上高三了,我和你哥哥是同班同学。”
  小学时因为成绩差留级一年、如今才上高一的贺齐光一脸惊奇:“我哥都十九了,还跟你是同学,怎么混的!”
  南阮还没说话,买过东西回来的贺宪就走进了后院。看见眼圈红红的南阮坐在石凳上,而蹲在地上的堂弟恨不得把脸扬到她的脸上,贺宪只觉得这一幕像极了癞蛤、蟆伸长了脖子够天鹅。
  他一脚踹翻堂弟,呵斥道:“家里到处都是人,你不帮忙,在这儿干吗呢?”
  贺齐光瞥着南阮说:“我在这儿招待客人啊。”
  “赶紧滚。”
  堂哥从小就凶残,贺齐光有点怕他,他觉得在女孩面前被哥哥训丢脸,朝南阮做了个鬼脸就站起来走了。他正要进屋,又听到贺宪说:“回来,给姐姐道了歉再滚。”
  贺齐光回过头,不服气地说:“什么姐姐,这是妹妹,她比我小一个月呢。再说,我道什么歉?”
  “不是你把她惹哭的?”
  “当然不是!”贺齐光看向南阮,“对了,南阮妹妹,你为什么哭?”
  南阮嫌丢脸,否认道:“我什么时候哭了?”
  贺齐光还想说话,可被堂哥瞪着,“切”了一声,扭头走了。
  贺宪看向南阮,问:“他没惹你?”
  见南阮摇了摇头,他又问:“那你哭什么?”
  南阮垂下眼睛,不满地小声嘀咕:“不是说了吗,我没有哭。”
  贺宪弯了弯嘴角,坐到了她的身侧。四月的阳光温和又明媚,两个年轻人却满心阴郁,他们在一起坐了许久,谁也没开口。不过情绪差归差,有贺宪陪在一边,南阮渐渐地也就不伤心了。
  ……
  隔天是周末,南阮吃过早饭正要去自修室,池西西来了。南奶奶觉得池西西可怜,嘘寒问暖了好半天才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南阮姐姐。”
  “南阮?”以为小孙女学会自己交朋友了,南奶奶既意外又高兴,“她在二楼,你上去找吧。”
  南阮没关门,听到敲门声,回头看到池西西,十分意外。南阮看起来不怎么好相处,池西西有点怯:“你好,我哥哥让我来找你,他说他在体育馆外面等你。”
  “现在吗?”
  “嗯。”池西西还没平复过来,整个人呆呆的,顿了顿才说,“那南阮姐,我走了。”
  南阮对家属院的女孩子向来敬而远之,可昨天看到池西西那样伤心,心生怜悯,拿起桌上的巧克力,递给她说:“谢谢,请你吃糖。”
  池西西走后,南阮收拾好书包就去体育馆了。她到了地方才发现,池西西口中的“我哥哥”是贺齐光,而不是贺宪。
  “是你找我?”
  “对啊,你背着书包是准备去看书吗?”
  “嗯,快考试了。”
  “高考复习很紧张吧?你少看半天书,我带你出去放松放松。”
  “去哪儿?”
  “你去过游戏厅吗?”见南阮摇头,贺齐光说,“我就知道你没去过!我知道一个特棒的游戏厅,我带你抓娃娃去,抓不到十个请你吃午饭,抓到了你请我吃。”
  南阮立刻拒绝了,可贺齐光脸皮厚,软磨硬泡就是不准她走。他虽然有点话痨,但人并不讨厌,还挺有趣,南阮没抓过娃娃,也没去过游戏厅,一时好奇,就跟他走了。
  “你家今天也有很多人吧?你哥在不在忙?咱们要不要叫他?”
  “叫他干吗,那种快二十岁的老头子,跟咱们有代沟。”
 
第18章 
 
  这一天过来吊唁的人更多, 除了贺家的亲友和魏教授生前的同事、学生,Z大在任的几位领导也前来慰问了。虽然一切从简,但贺家的人忙于招待客人, 自然留意不到贺齐光在不在。
  贺宪是长孙,前一天和爸爸叔叔守了一夜, 清晨才上楼休息,楼下人声不断, 他睡得不沉,躺了不到两个钟头就起床了, 下楼的时候看到眼睛仍旧红肿的堂妹拿着一盒巧克力走上来, 问:“你吃饭了吗?”
  “不太饿。哥, 你和大伯大伯母过几天要搬走吗?”
  贺宪“嗯”了一声,他们一家住过来是为了方便照顾奶奶,爷爷奶奶生前就说过, 这房子以后要留给最没出息的小女儿。奶奶走后,哪怕姑姑另有住处, 这房子归了她, 他们一家自然也要搬走。
  “你们能不能不走?我想跟你们住。”
  姑姑非逼着妹妹去和爸爸后妈住, 贺宪也不忍心,可这事不是他能做主的, 便问:“你吃饭了吗?”
  “不太饿。”
  瞥见池西西手里的巧克力,贺宪说:“没胃口就喝点粥, 少吃甜食, 不然更吃不下饭。”
  哥哥没答应, 池西西有些失望:“这是南阮给的,我没要吃。”
  “南阮?她又过来了?”
  “没有,我刚刚去她家了,二哥让我去帮他约她。”
  “贺齐光都干什么了?”
  听池西西讲完,贺宪一阵头痛,早饭都没吃,直接出门了。
  游戏厅非常吵,刚进门的时候南阮很是抵触,但她很快就有了兴趣。贺齐光先带着她玩了局投篮,南阮没什么运动天赋,只砸进去一次,却兴奋得不行,一脸崇拜地看向贺齐光:“你怎么扔得那么准?再来一次。”
  “这算什么,好玩的多着呢,我带你玩别的去。”
  贺齐光把恋恋不舍的南阮拽到另一台游戏机旁,带着她砸地鼠,这个比投篮容易多了,南阮连玩了三局,又跟着贺齐光抓娃娃。
  “说好了啊,我抓20次,要是能抓到十个,你请我吃饭,抓不到,我请你吃。”
  南阮没理他,饶有兴趣地用自己的游戏币抓,可抓了十几次,全部失败了。贺齐光用十个币抓到了两个,手里还剩十个的时候,他朝南阮眨了下眼:“帮我看着点管理员。”
  “看什么管理员?”话音还没落,南阮就看到贺齐光投了枚硬币后,径直抬起娃娃机,晃出了一只娃娃。
  贺齐光靠着作弊,用九个游戏币抓了七只娃娃,手里还剩最后一个,他没再使诈,投进去正常抓,自然没抓到。
  他把九只娃娃穿成一串挂到南阮身上,笑道:“我输了,请你吃饭。”
  南阮知道他是故意要请自己,便说:“谢谢你的娃娃,还是我请你吃。”
  见南阮的发间渗出了汗,贺齐光说:“咱们去喝点东西吧,等下带你玩碰碰车。”
  游戏厅吵,坐进旁边的冰淇淋店,贺齐光去买冰淇淋时,闲来无事的南阮翻出手机,才看到贺宪打来的电话。
  拨回去后,听到贺宪问自己在哪里,对这一带不熟的南阮跑出冰淇淋店看了一下路牌,才把地址报给他。说来神奇,贺齐光自出生到现在,在这座城市生活的时间加在一起连半年都没有,却比她这个本地人更了解吃喝玩乐的地方。
  贺宪赶到的时候,南阮正舔着蛋筒和贺齐光在碰碰车入口排队,贺宪从队尾走到队头,拍了一下正和南阮说笑的堂弟的肩,冷着脸问:“贺齐光,你是不是缺心眼?”
  一回头看到堂哥,贺齐光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赶紧回家去,不然我不收拾你,你爸也得往死里揍你。”
  贺齐光明白堂哥不是在吓唬他,只好对南阮说:“我过几天再带你来,欠你的那顿饭先记下。”
  眼看就要排到了,南阮有点失望,可看到贺宪的脸色,忽然记起贺家正办白事,也觉得贺齐光没心没肺,便点了点头:“好啊。”
  贺宪是骑摩托车来的,坐不下三个人,贺齐光本想带着南阮打车,在哥哥的瞪视下,没招呼她,自己走了。
  南阮把吃了一半的冰淇淋扔进垃圾桶,说:“你今天也走不开吧?想叫贺齐光回去,其实刚刚在电话里和我说就好。”
  “你怎么会和他出来?”
  “你妹妹去我家找我,说她哥哥在体育馆等我,我以为她口中的哥哥是你,到了地方才知道是贺齐光。我本来想去看书,可他一直拉我来,”南阮拽着手边的那串娃娃说,“我以前没玩过这些……”
  听到南阮说以为是自己才去的体育馆,贺宪弯了弯嘴角:“好玩吗?”
  南阮笑着点了点头。
  南阮很少冲他笑,因而这个笑容在贺宪眼里弥足珍贵,他心中的阴霾顿时散去了些许:“没跟朋友一起做过饭,没烧烤过,没抓过娃娃,你怎么见了什么都新鲜?”
  南阮不高兴了,噘着嘴说:“我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行不行?”
  贺宪觉得这只什么都没见过、什么都没玩过的小土包子可爱极了,他想把去过的好地方都带她去一遍,想把好玩的都教给她,想看她惊喜惊讶的表情,可恨竟被顾曜和贺齐光抢了先。
  “你也没玩过碰碰车?”
  “三四岁的时候我爸爸带我玩过,还拍了照片,但是我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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