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也就这会儿了。”萧令仪一边答,同样扫了去,“不在那儿么?”
此时已经入座了大半,苏闵儿到得晚,一路牵着裙摆已是用最稳妥却又加快的速度赶到了坐席,方坐下暗暗吁了一口,白皙额头上都沁出了汗珠,小脸也红扑扑的。
“再晚一会儿,你估摸就得和那些贺寿的使臣一道入殿了。”萧令仪打趣。
苏闵儿拿帕子秀气擦着脑门的汗,像是想到那万众瞩目的画面打了个寒噤,弱弱道,“你就莫要吓我了,方才进来的时候我就被人吓得魂都飞了。”
“怎么了?”姜淮给她倒了杯茶水润口,打量她今个穿着不禁笑意更甚,“苏妈妈制的衣裳咱们可算是一道穿了,我就觉得这桃红的颜色更衬你。我都能瞧出苏妈妈偏心,美得都跟小仙子一样。”
两套衣衫都是桃粉的,只在领口,袖口与裙摆花纹上有所改动,同样精致,百里挑一的手工而制,可想在人群里有多惹眼了。
“你且造谣伤苏妈妈的心罢,不晓得是哪个身在福中不知福。”苏闵儿难得怼回去了一句,一面回答了道,“刚才有人在门口拉着我不放,乌拉拉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在后来四哥经过解了围,那人手劲儿可大,我这手腕现在还疼呢。”
她说着露出一截玉白皓腕,果然上面有一圈红痕,稍稍露了下便又用袖子遮了回去,放在了膝盖上悄悄揉着,“可倒霉。”
“那你可得小心些,听说来的那几个小国,最喜欢的就是像你这样娇滴滴的姑娘家,万一给瞧上”姜淮故意坏笑,就被苏闵儿暗暗拄上。
“再闹,我就告诉沈夫子你小时候”
“我家苏姐姐貌美如花,心地善良,一定能觅得如意郎君,疼之入骨,呵护备至,求人得人!”
苏闵儿对上她那意有所指的目光,连忙去挡了她的视线,又怕闹出大的动静,羞红着一张桃花面,小声示弱,“好了好了,你别闹了,等会儿都看过来多不好。”
姜淮笑,很是识趣地不逗她了,三人说笑间席面已开,本就是个与民同乐的意思,圣上道了一句不拘礼数,稍坐之后便送太后一道离席,余下之众各自尽兴。
一瓮青瓷的梅子酒,微酸之余,回味却是甘甜,姜淮浅尝了一口便喜欢上。只这么喝着,目光却是锁定对面不远,仿佛是拿人下酒似的,可是直白。
“光这么坐着?”
“嗯?”姜淮听到话,侧过头去却看到萧令仪那一双微是闪烁的凤眸,狭长风情,拎着一小吊瓶子,喝得无比撩人风情。
她不由咕咚咽了一口。
萧令仪招了宫娥来,不多时便塞给姜淮一瓮与桌上梅子酒无异的瓶子,“过一会儿御花园里有烟火可观,带上这个一道。”
“去、去做什么?”
“自然是同你的夫子好好庆祝——”萧令仪顿了顿,笑得颇有深意。
第38章
皓月当空, 夜空如洗, 映照着满皇城的花海与灯海, 如梦似幻, 衬得好像不是在凡间。姜淮在席间喝得并不多,出来一吹着风便醒过来神, 然耳畔回想着临出来前萧令仪在她耳畔说的那句酒后吐真言, 圣人失仪会是何等模样?
姜淮初时瞪着眼睛,慌乱间摸了两瓶子酒瓮出来, 这一出来便控制不住萧令仪指带的地方深想了去。冷清面庞若是被酒意熏红浸染会是何等风情,她这一想, 就觉得鼻端热热的,忙是拿手捂着快步往远处走了走。
等风一吹, 像是把身上的那股子燥劲儿消去了不少,她提着那俩酒瓮子的手微微发了汗,又是紧了紧捏在手里。
夫子啊
此时尚不到戌时, 御花园里比起颐和宫那歌舞喧嚣要显得沉寂得多, 还没到点自然多留了颐和宫里热闹的,衬得冷清。可恰是让姜淮觉得自在, 遂不拘礼数就寻了花坛旁的一角坐下了。
伴着幽幽不知名的花香,姜淮自顾自饮,眼神不时溜向旁边的小径,那处乃是通向咳的必经之路, 候着总归是没跑的。
遥遥对着的戏台上换了曲目, 咿咿呀呀唱得甚是缠绵悱恻, 姜淮侧头听了下,便听出是时下女郎们喜欢的鸳鸯佩,苏闵儿前阵儿没少给她说的。故事里落魄门第的书生与世家的小姐相逢相识相知,一同在月老庙许下三生情缘,后书生考取功名却遭奸人迫害,可谓是命在旦夕,却得小姐不弃不离,几番巧妙化解危机,替那书生争了功名利禄平步青云,缔结美满良缘。
“同心锦,鸳鸯佩,共寄深情赴白首”
多听了两遍,连姜淮都能合着唱上两句。不过那声音不大,就是一个人自得其乐的哼哼,喝了点酒,脸上晕开一层浅薄的红,眼神稍许迷离。
“阿妧?”一道冷清的男声抱着一丝不确定从暗影中传来,随之走出的墨青色身影颀长挺拔,逸开一抹冷梅掺杂着的书墨香气。
“夫子!”姜淮刺溜一下地就从花坛边下来了,欣喜地眨巴着眼凝着面前的人。
那一练月光银辉就这样盛在了她眼中,湛亮灵动,沈崇如被定住了身影,半晌才将自己差些伸出去接的手按压下,收在了背后。“郡主怎在此处?”他是循着那微弱熟悉的声音过来的,起初并不确定,待确定了,心里头又生出些许异样。
两人就这样直直对视着,各自心起波澜。
姜淮兀的咧了嘴角,一双眼里是澄澈笑意:“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如今月已高悬,而我等的人也在眼前。”
那低低绕绕的声音撩人心怀,呵出的气息携着淡淡酒香扑面而来。沈崇心间一动,却是鼻观心地敛了眸子,“郡主喝醉了。”
“我没有醉,夫子,你今天高兴么?”姜淮不容他躲闪,他退她便进一步,偏是添了酒意,那嗔怪就多了几分娇柔的意味来。她想问的,想说的有很多,可到了嘴边的却是这一句。
沈崇几乎是没见过这样的姜淮,愣神的功夫就已经被姜淮逼到了角落,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自然是高兴的。”白日里的画面,女子张扬的笑意,镌刻心间怕是再难抹去了。
姜淮笑得眉眼弯弯,“我也高兴,夫子、子阆,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她作势挥了挥拳头,却是不稳当的挥了一团空气,“谁要是敢,我就把他、把他揍扁了!”
这分明是醉话了,可听在沈崇耳里却是不一般,他睨着人,仿佛时间都凝滞了,涌动如浓墨的深沉颜色。
这般停滞没动静好一会儿,姜淮抬眸,与沈崇对上了目光,忽的收了拳头作是收敛乖巧,小“你会不会嫌弃我这般,觉得我不够温柔才”话归说着,手却不老实地攀上了沈崇的衣领子,委屈巴巴地盯着看。
沈崇背后抵着坚实墙面,退无可退,只觉得身上那温软的身子仿佛有烫人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递,可一对上她的眼睛却没能下手将人推开。“不会。”
“那为何子阆你不看看我呢?”姜淮托着鼻音软软指摘,同撒娇没什么分别,仿佛有些情绪在酒力的借助下发散开来,变得与平时很不同。
沈崇的身子轻轻一颤,目光就落在了那张氤着绯红的小脸上,乌黑清亮的眸子里几乎不掩满满的情意,仿佛就是捧着所有让人看,唇上沾了酒液泛着水润光泽,全然不知自己这幅样子有多勾人的为何不看,是根本不敢
那垂于身侧的手握紧松开,一手悄然护在她的后背,“郡主,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不要。”姜淮想也没想的拒绝,“我还没跟子阆你喝喝什么酒,交不对,庆功酒,子阆,赢了比试呢呵呵呵。”
她笑得傻傻的,是全然在为他高兴的,沈崇的心底也因着那一声一声的子阆,防线陡临溃散。
“喝酒,摇光说,酒后、酒后吐真言,你这般成日里绷着,一定,一定有很多事儿憋着难受,借着说出来会好,我听,绝对不告诉别人。”姜淮比着嘘声的手势,拎着一瓮子小酒瓶倒靠在了沈崇身上,“嘻嘻,还是我来喂你喝”
沈崇忙是接了她递过来的,就看她也拎着个,姑娘家哪个品酒不是小酒杯子细细品味的,偏她是不一样,洒脱率性。他拿着并未沾,方是见了圣上,还有事未想通,自是要保持头脑清醒,怎料遇着姜淮这般
“你怎么不喝呀”姜淮越喝越觉得胸口发热发胀,身上涌起一股难消的燥意,不经意间溢了一声呻吟,一出口使得两个都愣住了。
沈崇定定,眼神错愕,倏然又暗沉了下去。
姜淮被他那样盯着,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这么蹭在了沈崇身上愈是觉得缺得更多,却寻不到能找补的,急得脑门上冒了汗,“子阆,我、我难受”
“这酒是谁给你的?”沈崇夺过了她手里的酒瓮子,里头已经空空,隐约能嗅到一股甜腻气息。
与姜淮靠过来时身上携的,是一样的气息。
“热”姜淮只觉得沈崇身上凉快,磨磨蹭蹭依然解不了那困境之后,直接上了手,环住他的脖颈与他的脸贴在了一块,发出一声惬意喟叹。
沈崇何曾与旁人如此亲密无间过,下意识反应就是要将人推开,却听到那埋在颈项间一声眷恋的亲昵呼唤,终是只搁在了她的身后。
“其实,好像是我喝醉了。”姜淮埋首在他肩窝那,一团火烧的炙热,却没完全涣散神智,知道抱着的是何人,也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身体渴求这个人,而心里的渴求
“我心慕与你。在国子监报道的第一日起,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你,我不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不管是什么,我都能陪你一道分担。如果如果你当真没有一点喜欢,就推开”姜淮话是如此,环在他脖子上的手却是收得紧紧,无比的言不由衷,也就是借靠着他此时看不到自己表情才说出口的。
沈崇还尚来不及表态,在二人身后不远,脚步声踢踏响起,伴着由远及近的说话声,显然是从这边路过的。姜淮觉得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名字,下意识仰开身子却被一双手掌捂住了耳朵。
更甚是说,被捧住了脸。
姜淮错愕凝着沈崇,身子被一带,便融进了更深的阴影里。
夫子
她眼睁睁看着那张俊脸在眼前放大,嘴唇张合,仿佛说了什么,她未听清唇上就被堵了一抹温热。
就那样维持着有些呆傻可笑的姿势,瞪着溜圆的眼睛,看着那人在自己的额头,眉心,沿下落下一吻又一吻,最终停留在最渴望的地方,唇舌交缠,极尽缠绵
姜淮如同一脚踩进了云层里,飘飘忽忽,浑身柔软异常,仿佛在那双深邃幽潭里化了开去。那样炙热的眼神如何会骗人的,子阆姜淮心头涌上许多来不及表达却快要溢出来的情绪,紧紧攀附着人,唯有贴合得紧紧,想要汲取更多
一簇又一簇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开出最为绚烂花朵,仿佛是为此刻助兴似的,喧闹不绝。却不妨在这嘈杂声中听到几道慌乱尖叫,东面腾起的隐隐血红映照乌黑天际。
“不、不好了,走水了,东宫走水了——快来人呐!”
夜转深凉,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终是被众人合力浇熄,在最后出的这么一档子事,除了金吾卫大理寺等官员留下彻查,其他人等自是不逗留撤出了皇宫。
苏闵儿由着丫鬟替她卸了头面,神思惴惴,仿佛犹是为今晚这遭而忧心忡忡似的。
“小姐今个累了一天,还是早些歇下罢!”丫鬟体贴劝道。
苏闵儿恍若未闻,一头乌丝披散在身后,兀的起身往墙上那面书架急急走去。
“小姐要寻什么册子?”
“铃兰,你可看到过我那本清溪集?”苏闵儿寻了一遍未果,转而焦急问道。
铃兰忙是宽慰,“奴婢今个才瞧过,在屋子里的,小姐莫急。”一面说着,一面也满屋子找寻起来,片刻在书桌上寻到,“在这呢。”
苏闵儿拿过,如得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甚是紧张后松了一口气。铃兰跟随她日子久,还没见过她似最近这阵模样,时而走神浑噩,起初还以为是因为六皇子,可如今看好像
“小姐紧张这书籍概是因为里头的那封信罢,那信是姜四郎的,说不准是什么要紧的,小姐可是要还回去?”是她发现姜家四郎落下的信交给小姐的,还险些误以为是姜四郎不好宣之于口的话才用这法子,不料小姐看过信后脸色却是不大对,连着几日,她侍候在旁总能感觉到她的焦虑,却不知是为何。
苏闵儿疲倦地揉了揉额头,“行了,你也下去罢,今夜不用你当值,歇了吧。”难得的,苏闵儿直接用了命令口吻,铃兰本想留下,却摄于她此时的模样退了出去。
房间复又恢复一片死寂,烛火明灭之间,苏闵儿本就苍白的脸色衬得愈发晦暗出奇。红漆封过的地方被解,轻而易举就能打开,苏闵儿却是连第二次打开的勇气都没有,概因上面记录的事,牵涉的人都太过震撼,颠覆了她的认知,偏那几页洋洋洒洒写的详尽,逼着她往不好的地方想。
越想越怕苏闵儿的脸色白了又白,竟是不知自己藏下这封信是对是错了
第39章
莲瓣鎏银香炉里三支青木香悠悠荡荡烧到了末儿, 轻烟袅娜升腾, 层层叠叠的织锦纱幔落下, 掩住里头的情形。偶露出几缕乌丝滑落垂在床沿, 伴着粗哑暗沉的呼吸交错,让人不由的心猿意动, 面红耳赤起来。
姜淮觉得很渴, 像是火焰猛烈烧灼之后残留下的干涸,她嘟念一声, 唇上便添了凉意,一口水被渡了过来, 入了丝丝清甜的凉润,舔舐过嘴角追着那凉意的来源又堵了回去。
不够, 还是不够。
“子阆”姜淮溢出一声轻哼,冷梅香幽幽,分不清是谁身上的, 此刻勾缠在一块像是最崔情的香料难以把持。
也是那一声, 令男人咬着她的下颔,不轻不重, 反而惹得阵阵酥麻。
“阿妧,你可真是要我命了。”
那一声无奈喟叹落下,隐杂着一丝几不可查的轻笑,男子的呼吸已然落在她的耳廓, 呵出的热意令她身子一阵发软, 嘴角却是扬起, 笑笑着咕哝:“我只要人,不要命”
话落的一刻两人的目光就那么对上了,那如墨色深潭里粼粼荡开,呼吸不由就止住了,仿佛要溺毙在里头。下一刻又兀的激烈起来,姜淮只觉得自己犹如狂风暴雨里的一叶孤舟,浮浮沉沉,唯有紧紧攀附住。
那一双眼不知在何时变得暗沉沉的,长驱直入,带着某种悍然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