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万明耐心地解释:“咱这位县老爷为官清正廉洁,最不喜这些赃贿狼藉,送礼反倒玷污了人家一片好心。改明儿我陪长庚去县衙亲自道个谢,就足够啦。”
“那就好,那就好……”一家人一颗心安定下来,只剩下对方长庚去县学读书的无限喜悦和期盼。
吃饭时,方万英见方万明一直笑呵呵的,估摸着他孙子应当也考得不错,于是放心问道:“沅君那孩子也过了吧?”
方万明抚了抚胡子,笑着叹了口气:“过是过了,不过只得了第八十,比长庚可差远了。”
老李氏见方万明似乎并没有为此感到不悦,就道:“长庚和沅君好得就跟亲兄弟似的,谁好谁坏有啥可比的。依我看,两人都有福气,又有弟你在,考上秀才那不是早晚的事。”
她的孙子比方万明孙子聪明,这么小的年纪就是童生,还是了不得的案首,她心里怎么可能不为此而沾沾自喜呢?和小李氏她们闲话时也会免不了感叹方思成读了一辈子书,也不过是个童生,今年的府试也没去参加,可见那颗心是淡了累了,可方万明对他们家有恩,这些想法也只能在脑海里一飘而过,若是太把自己当回事,那就是忘恩负义了。
方万明听了乐了:“这俩孩子关系确实是好。不过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了太多,看他们自个儿本事吧!至于长庚我可是当亲孙子看的,他好我也高兴,一样!”
气氛温馨热腾,老方家人的心里纷纷埋下了希望的种子,也坚定了一个信念——读书才能兴家。
*
打点好一切,方长庚就跟着方万明去了镇上。
“二爷爷,其琛他们考得怎么样?”没有交通和通讯工具就是麻烦,他到现在都还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什么情况。
方万明脚步松快,心情极好:“其琛考得也很不错,第六名。王复那小子倒出乎我意料,居然考了第三十五,把王老爷给高兴坏了。”
方长庚彻底没了心结,笑着说:“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又能在一块儿了。”
四个人里,周其琛已经十五,王复十四,方沅君十三,对于前两人来说考个童生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了,但以后四人能同进同出,还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方万明笑容收敛了一些,有些无奈地说:“县学可不是谁都能去的,你和其琛成绩名列前茅,县老爷自然愿意替你们开道,王复那里王老爷替他捐了个生员,也能入县学念书。至于沅君,爷爷还是打算自己来教导他,还能让他带一带沐君。”
方长庚微微一愣,虽然知道大家终将各走各的路,然而真到了这一步,他心里还是免不了怅然,难道现在就要开始了吗?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方沅君黯淡的神情。
方万明见状转移了话题:“其实我是不赞同你们去县学的,那里的老师对学生并不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更别说照顾到你们每一个人。不过听说最近县学新来了一位教谕,曾在四方游学,学问很是高深,你不妨多向他请教。”
“还有一个好处,这县学里大多是过了院试的秀才,还有廪生,你们互相认识认识,不仅能交流学问经验,将来也能多几个朋友,不管在哪里都好办事。”
方长庚点了点头,乖顺地答应了。
跟着方万明到了方家,方长庚才把背篓里的谢师礼给方万明,之前不说,是知道方万明不会肯收,这下都送到门口了,方万明就是想拒绝都没办法。
拜见过方思成以后,方长庚就去叫方沅君,两人打算去找王复和周其琛,大家一块儿吃个饭聚一聚。
路上,方沅君说话时语气不无羡慕:“长庚,你真是太厉害了,等你明年中了秀才,三年以后就能去考乡试,那时候你可就是举人老爷了。”
方长庚一脸不悲不喜,那点兴奋之情在这几天早就耗完了:“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不过是个童生,你也不是不知道乡试有多难,考个秀才就该心怀感恩了。再说,你看咱们都过了府试,这就足够咱们高兴得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呢?”
方沅君也渐渐想通了,只是眉间还带着愁绪:“爷爷说你们过两天就要去县学入学了,要跟你们分开,我就少了很多动力,还怕以后跟你们差距越来越大,再也赶不上你们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语气又低沉下来:“这回王复都考得那么好,我是不是真的挺笨啊?”
方长庚哭笑不得:“你说你,唧唧歪歪不像个男子汉。王复比你大了一岁,他爹还是举人老爷,开窍了也没什么奇怪的,再说其中难免还有运气在里面。你管人家做什么,自己管自己,跟着二爷爷好好学不就成了。”
见方沅君还有些郁结,方长庚继续道:“两千人里得第八十,可不是糟糕的成绩了。再说县学也不过一年,等你考上秀才,咱们不又在一块儿了?”
方沅君被他说的不好意思,忍不住笑出来:“你说得都对,没错,只要我跟着爷爷好好学,就算明年考不上,还有第二年,第三年呢。”
“是啊,你也才十三,这事可不能心急。”
“嗯……”
……
两人先到了王府门口,请门房进去通报了一声,不一会儿就看到王复兴高采烈地跑出来,揽了揽两人的肩,嘻笑着说:“可算等到你们了,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方长庚呵呵一笑:“那怎么不见你来找我们,好你个负心汉,就知道嘴上说的好听。”
方沅君立即在一旁附和。
王复赶紧解释,满脸委屈:“你们是不知道,这两天我就跟个陀螺似的,一会儿东边来人拜访,一会儿西边来人送礼,脸都快笑僵了。”
“哟,当我们听不出你得意着呢。”
王复嘿嘿一笑:“我这遭可算是扬眉吐气了,我爹这几天态度好得都快吓到我了,赏了我不少零花,过会儿我请客!”
方长庚挑了挑眉:“我好歹也是个府案首,怎么着也该我请,你可别抢我人情。”
王复手一挥:“那咱俩一人请一次,今儿个我请,改天你请,这总好了吧。”
“改天”是个多半永远不会到来的日子,方长庚知道他是照顾自己家里的情况,心里一暖,也没再说什么。
到了周家的绸庄,方长庚等人一眼就看到了周其琛的身影。
周其琛已经到了束发的年纪,已经开始学着在家里的庄子做事,倒不是他自己有志于从商,只是
家中继母给他生了个弟弟,这绸庄又是当年他娘的陪嫁之物,他是绝不可能把这东西让给那女人和她的儿子的,就只能在掌柜的教导下熟悉庄子里的情况,也好将来接手。
因此,只要是不上学的时候,去找绸庄找周其琛总是没错的。
周其琛见他们来了,脸色露出一抹淡笑,这就多半表示他现在心情不错。
“走走走,咱们去春风楼喝酒去!”王复大喊,吓得方沅君要去捂他的嘴。
“你小声点成不?人家都看咱们呢!”
“那有什么,咱们本来就能喝酒了,我爹还鼓励我们多练练酒量呢。”
方沅君说不过他,只好无奈地放弃。
周其琛和家中掌柜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出来。
“走吧。”
方长庚见周其琛一身织锦长衫,长身玉立,就像话本中所说的翩翩少年郎,低头再看自己还没发育的儿童身材,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声。
果然,一路上有大胆的小丫鬟和农家女盯着周其琛看,神情娇羞,一看就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王复自然也注意到了,很是不服气地说:“怎么她们就看你,不看我啊?”
他和周其琛虽因为过节而相识,但都心性透明干净,知礼知节,如今虽算不上多么亲近,但也是能开玩笑的朋友。
方长庚状若不屑地打量一眼:“人家女孩子喜欢的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男子,你这样幼稚的自然看不上眼。”
王复反讽道:“说幼稚我可比不过你,你还说我呢。”
方长庚不痛不痒地说:“我本来就才十一岁,拿年龄说事,你倒是害不害臊?”
王复吸吸鼻子,小声说:“小爷我这辈子还不知道什么叫害臊呢……”
到了酒楼,四人上楼挑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一遍观赏窗外湖上荷花摇曳的优美风景,一边闲聊。
方沅君问:“其琛,你家中可给你订亲事了?”
周其琛在四人里最为年长,做什么都快另外三人一步,而这种事,大家都很好奇。
周其琛笑着摇摇头:“没人给我说亲。”
大家顿时都想到了周其琛家里的情况。
是了,这种事都是做娘的张罗,做爹的如何会上心?可周其琛亲娘已经故去,只有一个坏心眼的
继母,自然没人为他筹谋成家的事,而与他门当户对的女子多半也会考虑他家中还有个继弟,不会轻易就看上他。
“这也没什么,如今考功名第一重要,娶妻什么的不急。你一表人才的,还愁没姑娘看上你?”王复摇头晃脑地说。
周其琛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我可不急,倒是你,看起来挺急的。”
“去去去,我就更用不着急了……”
就这么胡扯,又喝了酒,大家不自觉都微醺了。
“对了,你们以后怎么打算?考完秀才我可不想再念书了,头疼死了。”王复长长地□□了一声,浑身都透着被禁锢住的痛苦。
方长庚说:“不读书?你倒是没什么问题,有你爹在呢。”
王复摆摆手:“我也不想天天在我爹眼皮底下,干什么都不痛快。”
“那你想干什么?”
“我……”王复叹了口气:“我喜欢看排兵布阵的书,我想考武举。”
见众人都闭了嘴,他又道:“我爹给我找过武术老师,本意是强身健体,但我是真的喜欢这些。你们也看过我身手,还不错吧。”
确实不错,把当时的周其琛给欺负得差点哭出来。
见众人这回眼神都不对了,王复心中的烦躁升上来:“现在边关没有战事,我爹也用不着担心我的安危,你们说他为什么死活不同意我考武举?”
方长庚道:“武举出身的地位远不及文举,更何况如今四品以上的武官都是世荫承袭,否则最好也是行伍提拔,你要走的偏偏是最没有前途的那条路,你爹自然不愿了。”
王复一咬牙:“我跟他说好了,要是我能考上秀才,就让我去京城考武举,一定让他心服口服。”
方长庚说:“你若是真想好了,我们自然支持你。不过武举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要考马射、摔跤各个武科以外,还要考孙吴兵法,你若是连秀才都考不上,武举也未必能成。”
王复点头:“这些我自然知道,你们放心,我若真想做,就必定能成功。”
方长庚忽然觉得王复挺适合做武将,他性格豪爽单纯,才十四岁身体就发育得非常好。而且刚才他说出那句话时,每个人都被震撼了一下,莫名相信他说的不是大话。
“不说我了,你们呢,将来打算做什么?”